正月初六,二月十日。
校尉胡同,梧桐院。
随着步入新年,北方的初春踩着轻缓的脚儿悄无声息到来。
灰扑扑的院子里,除却各家门前的鲜红对联,就只有抽出嫩绿新芽的梧桐树能够叫人窥见春天的几分潋滟。
柔和的微风在院子里回荡,梧桐绿影轻曳,树声如溪水流淌。
檐廊边的水井发生了一些变化,使用水泥,对井口进行了加固抬高,同时还安装上了汲水装置。
几个浣洗衣服的女人嬉笑着交谈,其中年轻的少妇站在井沿上手臂把着木杆,一上一下,潺潺的井水冒着热气从铸铁管道涌进水盆。
隔壁厢房的烟囱飘起青蓝色的炊烟,带着木头的沉香。
正房的窗户敞开一半,一只猫趴在窗台上打着盹。
能窥见几分春天的宁静与平和。
与窗相对的书桌后,身段丰腴柔美,气质冰冷知性的绝美妇人坐得端正笔直,披着黑色修身大衣的玉背挺拔如松,冷白的秀颈高昂如凤。
窗外柔和的风,拂动她白嫩玉耳旁的秀发,如春柳细嫩的枝条般摇曳起曼妙的弧线。
“窸窸窣窣……”
淡黄色的笔记本摊开在书桌上,窗外阴亮的光线映在纸上,晕染着淡淡的乳光。
蒋婷冷白纤长的玉手握着漆面斑驳的黑色老式钢笔,不疾不徐的书写文字,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带着优雅的冷意。
字迹知性冷然,一丝不苟,就连标点符号都找不出任何偏差。
冷则冷已,不过依旧漂亮清隽。
字迹横撇竖捺的勾画,像一朵朵冰花。
时而盛开,时而怒放,时而低垂,时而沾着露水……
正如她记录时的情绪变化。
“一九八一年,春天降临,他邀请我到家里过年,不知是特意邀请,还是顺带叫上。”
“是特意邀请,晚上在枕头下找到了晓莉一样的镯子,是一对的,不是给儿媳妇的嘛……他知道了?!”
“应该不是。”
“二十八号早晨,他将去姐姐家里过年,见家长还是商谈婚事?”
“这不重要了,我还给他镯子,他说放在我这里保管。他在试探我,但没舍得拒绝……”
“他走了,没吃饭,睡不着,三点睡的……早上起来镯子攥在手里汗湿了,还好是金的不容易坏。”
“过年了,明花姐让我过去吃年饭,宁汝正过来送信,不去。”
“晚上年夜饭吃酒,玉秀姐问我镯子,全身上下湿透了,那里也是,奇怪……
擦洗完,脱光,换上他的衣服,睡他的枕头,他的床,睡得好安心,很舒服,很久没这样了。”
“早上起来,幸好玉秀姐不记得了。”
“初三回家打扫卫生,过两天他们就要回来了。
“下午嘉嘉来拜年,又漂亮了,她问那两个人不在吗?”
“只有这几天不在,其余时间都在我身边,真的!以后也是吧?”
“初五,上火车了吗?睡不着。”
“初六,今天应该要回来了。”
美妇一手托着香腮,心情平静的写了一会儿日记。
她放下笔抬起手腕,再一次查看时间,时针堪堪过了七点,柳眉蹙起道:“怎么才七点半?”
想到很快就要再见,冰山美妇心中生出欢喜。
欢喜归欢喜,但她有些不满,时间过的太慢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睡眠质量很不错,早上起床也很早。
早上起床洗漱完毕后,蒋婷按照作息与工作计划,习惯性整理了一下新论文的框架思路。
又看了会儿书,随后将这段时间空缺的日记写下。
她想着或许等自己处理完这些事情。
那个男人,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就会出现在窗户的视野之中,望着自己笑,喊自己小姨。
不过一番工作下来,效率极高,现在才七点半。
“太早了,早知道一觉睡到九点的。”
美妇抿着唇瓣,有些后悔,不过很快又摇头失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小颜和晓莉两人今天就要回来了,这有什么可心急的,今天总能见到。
火车站就在东城区,距离王府井又不远,走路回家也才十一二分钟。
想到这里,美妇唇角微微扬起,只觉心中厚厚的冰块下,丝丝欢喜顺着裂缝沁出。
尤其是想到程开颜时。
最近这段时间,她除了回去打扫,基本上是在程开颜房里居住。
徐玉秀刚开始怕她不习惯,嫌弃,说和她换换。
但蒋婷哪里舍得换,她在房里,在床上,缩在被子里的感觉,就像那天奔袭的夜里,程开颜背着她狂奔,身后是穷凶极恶的追兵,而她在程开颜背上沉睡,原本跌入无限恐怖的深深渊,却在一瞬间被他拉起,厚重的安全感填满心尖的感觉。
“若是那时候,他在的话,有多好,他也能像这样吧……”
美妇人托着香腮,面色宁静如水的呢喃着,漆黑冰冷的凤眸中满是哀伤与苦楚,“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呼……”
甩了甩头,将那些哀思从心中摒弃,任由思绪在心中无序的闪过。
这几天她睡得很好,起得也早。
平日里辗转反侧到十一二点才能入眠,有时候半夜会惊醒,一身冷汗。
但现在她沾床就睡,一觉睡到天亮。
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似乎身子都轻盈了许多。
此外她身上还有一些细微的变化,越发敏感的身子,尤其是在面对与程开颜的相关的事情时,尤为敏感。
就像他碰一碰,就会沁出甘甜汁水的水蜜桃。
此外蒋婷气质变化了一些,整个人身上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淡了几分,就像冰冻的花朵争正着太阳。
“或许是睡在他的床上,也可能是手上戴着他给的镯子……”
蒋婷思索着这个问题,心中一如既往淡漠,这种变化她在外甥女身边察觉到过。
当时原本文静温婉的大家闺秀,黑怪炖鸡在一起后,成了会撒娇,会吃醋,还会主动亲昵的小姑娘。
当然蒋婷自然不到那个程度,最多是性子没有那么冷淡了。
蒋婷作为冷静知性的学者,她这段时间针对自己身上的变化,进行了大量的思考和翻阅资料,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这大概就是女性接近,进入亲密关系时,其身心状态会产生多维度的演化,这种变化既是女性生物本能的觉醒,也是社会角色与自我认知的重构。
简单而言,就是人们经常说的:爱情的魔力。
“爱情是唯一能重组人类神经回路的社会行为。“
蒋婷握着笔迟疑片刻,在日记本这一页的最后一行写下这句话,随后平静的看着,在心中默念着。
好似要将这句话烙印在心里。
爱情,是她不曾体会过的经历、变化。
它如橘子一样的酸涩,如蜂蜜一般甜腻。
不过对于她这样成熟,性格素来冷淡的女人而言,克制情绪与理性认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被冲昏头脑不大可能,更何况是她和程开颜这样堪称禁忌的感情?
二十一,三十三,之间相隔十二年。
侄子,阿姨。
学生,教授。
外甥女婿,小姨……
恐怕任何一项暴露出去,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震动,会毁掉他们所有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而是蒋婷足够理性,足够冷静。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想要的很少很少。
人常说爱情是自私的,爱是独占的。
但这并不全面,爱还存着其他的状态。
她并不奢求什么,只希望他能静静地待在自己身边。
直到某一年,到那时她会将全部的情思从心中剔除,就像提出蜜腐蚀的坏牙一样。
“呵呵……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美妇温温柔柔的笑着,声音绵软的呢喃道。
静静看了会儿最后一行的话,以及那些满是警告,告诫的词句,将心中柔软的情思压下。
眼神逐渐淡漠,俏脸面无表情。
她吹干墨迹将笔记本合上,随手拿起桌上染着锈迹的老旧搪瓷茶缸子。
这自然是程开颜的经常使用。
不过有些许洁癖,拒人千里的美妇,却并不介意。
“等他回来,可以给他换一个新的。”
她随心计划着,捧着茶缸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朝着院子和天空看去。
远处天空阴亮,浅灰的云朵飘在上空。
迎面而来的微风正在变得急促,细如牛毛的春雨被风裹着,涌了院子里,无声无息。
几个洗衣服的女人叽叽喳喳的尖叫,抱怨起来,抬着白皙的膀子搁在额前挡雨,提着桶啪嗒啪嗒跑回了檐廊下。
“昨晚上的车,他们早上应该能到站啊?下雨了,带伞了吗?”
蒋婷捧着热乎乎的茶缸子,看着窗外静静出神,神情有些担忧。
牛毛细雨扑到美妇精致无暇,冷白绝美的俏脸上,带来丝丝凉意。
额头、脸颊、唇瓣,浓郁修长的睫毛粘上几滴细雨……
丝丝湿润的凉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冰冰凉凉,舒适惬意极了。
北方的冬天本就干燥,一场春雨能滋润这座城市,以及人们的内心。
蒋婷低头浅浅抿着冒热气的茶水,茶香清淡,茶水回甘。
当她抬起头来时。
牛毛细雨编织的重重雨幕之中,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垂花门闯了进来。
闯进了她的视野里,闯进了她的心尖儿里。
程开颜与刘晓莉两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脚步匆忙朝着院子里走来,可细细密密的春雨落在衣衫上,留下一身细小的雨点子痕迹。
顿时。
蒋婷静静的注视着他们,淡淡的笑容自绝美的俏脸上绽开。
“小姨!”
或许是目光太过明显,亦或者是心灵感应。
踏雨而归的这对年轻的男女很快就察觉到,他们抬头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见着窗户中站立的倩影,满是欣喜的喊了起来。
都初六了,没想到小姨居然在这边。
刘晓莉与程开颜两人很是意外,尤其是程开颜。
“回来了,快点进屋!”
蒋婷抬手轻轻挥动,嗓音平静温和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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