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呼……”
山林中。
一袭洁白的身影在浓绿的丛林中穿梭。
一头随意散乱的如瀑黑发大胆放肆的在身后飞舞飘荡,好似一条丝绸织成的缎带,柔顺又美丽。
树枝缝隙里渗出的阳光将飘动的白纱裙照得半透,裙摆下修长丰美的大腿来回摆动,和林间扬起的雾气揉在一起。
女人冷傲的下巴高高扬起,黝黑的眸子里在阳光下冒着光,皎洁纯净的像林间的精灵。
近了庄园。
曹雅南放缓脚步,胸脯起伏,脸颊通红的小口小口,急促的喘着气。
林中空气浓厚而甜腻,口鼻间充斥着新割青草和野花的香气。
它沉沉下压,仿佛有形之物,连鸟儿的鸣啭也显得慵懒迷醉。
“西?!”
蒋明正推着小推车清理杂草荆棘,运往他处,树荫下,一个悄然而立的白裙女子正静静看着他。
晚风拂过,裙角扬起一定高度被女子细长的手按住,雪白柔嫩的小腿闪过。
蒋明正怔怔的盯着裙角……
满头大汗,一身疲惫的他陡然像是被抚慰,目光都变得有神起来。
“你回来了?今天是工作日吧?”
曹雅南扬起下巴,毫不客气的问。
“请假了,回来找老爷谈事情……”
“好了,不必多说,先回去!”
曹雅南锐利的眼神扫了扫他身上,出声将其打断。
紧接着伸出细长的手指在他身上那件湿润的几乎半透,露出结实肌肉,沾着黄褐色泥土和绿色草汁晕染的衬衣点了点。
“啊……这个,我,好吧。”
蒋明正想要解释说些什么,但白裙女子看也不看他,拧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直到月底。
两人都只是在碰面的时寒暄几句吃了没,今天干了什么之类浅显的话。
曹雅南一般都待在房里看书,亦或者到后山采风绘画。
而曹含玉带着三个远房的亲戚在房间里排练着她倾尽心血创作的话剧剧本《怜香记》。
一个是远房表姐曹蕊,还有一对双胞胎少年曹明轩,曹明翰。
可惜的是他们不够配合,台词也很是稀疏平常。
为此曹含玉经常找蒋明正诉苦,因为他是杂志社的编辑,很有经验的吧?
夫人还是那样待在阁楼里并不经常出面。
老爷和蒋明正倒是聊的不错,谈论国家大事,北方的战乱,上海的工厂还有股市。
蒋明正隐隐提过关于希望老爷能够资助他到日本留学的事情,但老爷虽然没说什么,但却不看好赴日留学,直言现在国际形势紧张,在杂志社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
蒋明正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最近对他很是冷淡的大小姐身上,他尤为苦恼。
七月三十一日。
大少爷要回来了,他和他那位富商朋友留在上海办事,下午过来。
夫人与老爷吩咐了年轻人们,仆人们要将庄园好生装饰一下。
“等等!西!”
庄园前的台阶上,蒋明正匆忙的跟在抱着花瓶女子身边。
“做什么?!”
“没什么,打算去做什么?”
“显而易见,接水插花。”
曹雅南扬起手中的花瓶,削瘦的脸颊有着一种沉默,冷然的气息。
“为了欢迎那个桐油富商?你这些花是要献给他的?”
蒋明正忍下心中的恼火,追问。
“呵呵……说不定会送给他。”
曹雅南漆黑狭长的眸子促狭的盯着蒋明正看了一会儿,陡然一笑。
他是不是嫉妒了?那表面上面具一般的平静,掩饰掉心中的嫉妒?
“听老头说你想要当医生?”
不过什么富商她根本懒得理会,曹雅南转移话题,明知故问道。
“我是有这种想法?”
“你难道就这么喜欢当个学生?”
她皱着眉问,但很快又有些后悔,这话是不是有些高高在上?
蒋明正将目光转移向别处,等到转回来时眼中多了一些愤怒,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有着她熟悉的温和。
“西,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这样循规蹈矩的东西,但没有别的办法成为医生了。”
“这就是我的问题,为什么又要当五年学生?”
曹雅南声音听着很冷漠,有种尖锐的情绪在其中。
他难道真不明白五年是什么概念吗?
“五年,你知道多久吗?”
“我不想当编辑,整日听到那些令人绝望的国际形势,看似振奋实则擦屁股都嫌脏的国民政府公告,再也不想听到来自全国各地学生游行被捕,也不会想去当个公务员……
只有医学才能真正起到一丁点的作用……起码能救人治病,你说是吧?”
蒋明正认认真真的回她的问题,只是语气有些急促。
“治病救人还是救国存亡?你能救得了谁?你还是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天真自大的想法,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曹雅南讽刺道,他以为他是谁?管好自己再说吧!
蒋明正脸色一沉,默然片刻后,他大声说:“如果你是觉得我支付不起的留学费用的话……你记着,我说过,早就说过了,我会偿还你父亲的!”
“就这么着吧!”
“蠢货!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曹雅南反唇相讥,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他太小气了,父亲资助他,难道有谁说过什么吗?
有谁让他还过吗?
他刻意的将自己扮成帮清洁工母亲跑腿的儿子,那天回来时进屋,甚至还按了门铃。
他明明一直可以随意进出这栋房子的。
昨天晚上,在阁楼书房,曹雅南邀请他喝一杯冰咖啡,但他拒绝与了。
自己没有变过,但他却毫无疑问的改变多了很多。
与自己,与这个家庭,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曹雅南转身,渐渐走到了庄园前的荷花池的沿边上坐了下来,探出身子,将手中元青珐琅彩双耳瓷瓶朝着水面清洗。
“小心点别掉进去了……我来帮你!”
蒋明正瞥见女子臀边摇摇欲坠的红砖,大声道。
这个女人手臂与饱满的胸脯之间夹着带着荆棘的花束,一手拿着花瓶。
真不怕掉进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曹雅南头也不回的喝道,很快补了一句:“谢谢。”
“你的衣摆要湿了,把花拿着,我来……”
久违的从男人口中听到了如此命令般的口吻,让曹雅南心中一颤,但拿着花瓶的手越发紧了。
“不必了。”
她冷声拒绝。
二人在这只珍惜的元代瓷瓶上你来我往,仿佛古代角斗士角力一样,没有人愿意退让半步,就像两人之间未曾诉诸于口的感情。
“咔嚓……”
树枝断裂一般的声音响起,瓶耳被掰断,连带着一小块瓶身摔在地面上,至于那只耳朵则咕噜一声落入深深的水中。
曹雅南与蒋明正二人都愣住了,这是老爷最喜爱的花瓶。
但曹雅南看向蒋明正眼里的时候,没看到懊悔与自责,却看到了一种挑衅,甚至是胜利。
“你这个白痴,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我会负责的。”
蒋明正看着泛起涟漪的水面,他叹了口气,见着激动的女子,指了指地面散落的碎瓷片,示意不要乱动,免得扎伤。
随后解开衬衣的纽扣。
“你想干什么?”
曹雅南越发不快,她决定教教这个蠢货。
让他看着,就这么看着,无法帮助自己。
拒绝他的任何补救,就是对他最合适的惩罚。
曹雅南咬着唇,当着蒋明正的面褪去了身上的裙子,一点一点的,带着白皙如雪的皮肤裸露在阳光下,最终滑落在粗糙的布满碎瓷片的地上。
上身只剩下一件丝绸质地的里衣,里面隐约可见微微隆的圆弧,淡红色的亵衣。
蒋明正喉头涌动,咽了咽口水,心中有种岩浆涌动的热意和冲动。
下一秒。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巨大的水声响起,巨大的涟漪扩散,将池中荡漾的绿荷叶,晃动不止。
高贵冷傲的封建大家族,书香门第的曹家大小姐脱去了外衣,露出只允许丈夫看清的娇贵身子和贴身衣物,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跳进了水池中。
“西!!”
蒋明正一个激灵大吼,他伸出手探入水中,正去抓女人的手。
只能触及到丝滑柔软的,像是黑蛇涌动的秀发。
水面渐渐平息下来。
陡然黑蛇回笼。
一个清丽绝伦的姑娘冷着脸从水中钻了出来,浑身湿透了,无论是里衣成了半透明贴在姑娘凹凸有致的身体上。
水珠附着在她干净柔嫩的皮肤上,半透明的湿润丝绸里衣吸水后耷拉下来,露出雪白的皮肉,还有锁骨处那颗红色的小痣……
一道比刚才还要激烈的冲动涌起。
蒋明正咬了一口舌头,血腥味和疼痛在口中散开,伸手想要将她拉了起来。
但曹雅南已然上岸,水珠哗哗的从滑嫩的肌肤上滑落在地。
二人深深的对视,对峙。
“别碰我!”
蒋明正伸出手想要将女子脸上的水珠擦干,却被一手甩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转身过去。
却又听见一声:“回来!”
他又转身回来,但女子剜了他一眼,径直离开。
烈日阳光下,蒋明正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站了许久。
然后俯下身来,闭上眼,手掌探入水面,轻轻抚摸拨弄。
绿影流动的池水,仿佛还带着女子身上的温度,香气,以及残余的情绪。
令他沉醉,嘴角不禁带着微笑。
而二楼窗户后,一个姑娘正跪在沙发上,死死盯着楼下的画面。
……
“亲爱的塞西莉亚……我今天下午的举止,你一定认为我疯了。”
“事实上。”
“我在你面前失神了,并且表现得格外笨拙,这不怪罪于天气的炎热……”
“你会原谅我吗?”
蒋明正坐在打字机前,这是在英国留学时用于论文书写的机器只能用于英文。
这封信他用的也是英文。
咔哒咔哒……
金属机扩声在房间里回荡,但他却走了神,心里飘过上午看见的那些画面。
湿漉漉的头发,沾着水珠的皮肤,她露出了浅红色的亵衣,以及锁骨处的红色小痣,以及愤慨冷傲的眼睛……
他粗糙的指尖无意识的敲打:“在梦中我亲吻了你的……甜美而又湿润,在我的脑海里我整天和你相爱……”
“完了完了——这一稿又废了……”
蒋明正双手抱头,忙把纸张扯了出来。
思来想去,干脆拿出钢笔,亲手写了一封用词严谨,声情并茂的道歉信。
第二天早上。
“含玉,将这封信交给你姐姐。”
清晨的风吹动他头上的绅士帽,他嘴角浮现迷人的微笑,随手抽出一封信递过去。
“嗯……我知道了。”
小姑娘低着头扯过信,跑掉了。
“曹含玉!回来!”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蒋明正这才脸色一变,大吼起来。
“果然……蒋明正就是个流氓,色鬼,混球……这种人一定要关进监狱里!”
回到房间里的曹含玉颤抖着手撕开信封,看着信脸色大变,尖锐的声音涵盖着复杂的情绪,愤怒,懊恼,嫉妒……
早上吃饭时,她愤怒的将信塞给了姐姐。
“呼……”
看完简短的信,曹雅南又惊又喜,忙看向妹妹,想要问什么。
……
“那封信是个误会。”
“含玉看过了。”
“天啊……对不起,原本应该是这封信,那封……”
“是啊。”
曹雅南仰着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有些拘谨紧张的男人,她嗅到了爱情的味道。
“跟我来。”
她骄傲的扬起微笑,手臂一摆,一袭修身的绿色晚礼长裙飘了起来。
……
曹雅南打开灯,书房亮了起来,她望着男人,轻声说:“你的事情我想了几个星期……但你总是那样故意疏远我,还说那样的话……”
“抱歉。”
“我从没做过那样的事……我很生气,气你,气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吧?你比我还清楚!”
“你为什么哭?”
“你难道不明白?”
曹雅南失望的后退,红着眼睛说。
“明白!我都明白!”
蒋明正激动的上前了搂住了女人,将她抵在书架上,亲热的接吻……
良久,整个书都仿佛湿润起来。
“咔嚓……”
房门拧动,蒋明正与曹雅南转身看去。
“你们!”
曹含玉正目光怔怔的看着二人,胸膛剧烈起伏,这里可是母亲神圣的,心爱的藏书室!
这两个混球,居然在这里苟合!
他难道不记得了,两年前的夏天,那个炎热的午后,她跳进水潭中,是他救了自己。
愿意为了他人而付出生命的人,难道不是真正的爱情?
“呼呼……呕——”
曹含玉有种强烈的呕吐的欲望,几乎让她窒息。
……
夜晚,双胞胎少年走丢了,一家人分头行动外出寻找。
“是谁?!是谁在那里?”
曹含玉握着手电,光亮汇聚在一处晃动的草丛中,她慌张的大喊。
哗哗哗,杂草一阵响动。
一个光着屁股,提着裤子的年轻男人出现在眼前,他飞快的跑走了。
“表姐?怎么是你?”
曹含玉将表姐身上扫了一圈,惊恐的问:“刚才那个人是谁?表姐你被玷污了是吧?!”
“我,我……呜呜呜呜……”
曹蕊只能掩面而泣。
“是蒋明正!是他对吧?!”
曹含玉细长的眼睛盯着表姐,重复的询问,又似乎是强调。
“呃……是……他?”
曹蕊脑子一片混乱的拿起衣服遮挡身体,支支吾吾的说。
“他就是这样的畜生,也只有他做的出来……”
曹含玉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愤怒,越说越肯定,即便她没看清刚才那个男人的脸。
……
蒋明正找到了两个男孩,他们在后山的泉水那边。
他带着两人回来了,却奇怪的发现庄园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
还未等到进入庄园,一双冰冷的手铐,便铐在他手上。
“强奸犯!你被逮捕了!”
身着黑白制服,手持警棍的两个男人,冷声说道,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应该下地狱的人渣。
“干什么?!”
蒋明正十分镇定的询问。
“明正!”
车辆大灯中,身着绿裙的女子红着眼睛扑了过来,口中嘶哑的喊着他的名字。
但手持警棍的警察却拉着他往车上去。
“西!怎么回事?!”
蒋明正激动的大喊,疯狂的挣扎。
“回来!他是清白的!”
女人尖锐的嘶喊声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在意,老爷夫人与仆人生硬的拉着她回去。
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三天后,关于蒋明正的宣判,速度飞快的下来了。
“我们相爱时,清白且勇敢……”
曹雅南与家人决裂了,探监时坚定相信爱人的清白。
时间匆匆,二人失去了联系。
蒋明正沉默的,孤独的在监牢中度过了漫长三年。
没有人探望,也没有人在意,他似乎被遗忘在了这个肮脏的角落。
但他心中依旧炽热,依旧坚定的爱着那个女人。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
史称七七事变的战争打响了,日军公然进攻了驻扎在卢沟桥的第29军,震动整个华夏。
一场席卷全国的战火即将点燃。
国民政府就卢沟桥事变发表声明,号召全国军民团结起来,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
一场大征兵开始,覆盖到了各地城市、农村、也包括了监狱囚犯等。
“蒋明正你是否愿意参加军队,偿还你的罪孽?”
“我无罪!但是我参加!”
“很好,你出狱了!两天后你将前往新兵训练营,两个月后开赴战场!”
出狱的这天。
蒋明正将三年以来承载着他炙热情感的信件,投递出去。
“亲爱的塞西莉亚,我们缘分未尽……”
“那天傍晚我一边走一边计划我们的未来,我会再一次踩着尘土穿过花园,穿着我最好的西装,得意洋洋的以为自己前途无量,我会带着那赤裸裸的热情,在书房与你相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