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西厢房里,唯二留守的两位姑娘雪雁,晴雯,一大清早便展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雪雁整个人摆成个大字,睡衣也因她翻身多动掀开了一半,白花花圆滚滚的肚皮露在外面,睡梦中的她时不时还轻轻挠上几下。
微微的鼾声旁,是脸挂黑眼圈的晴雯,绾绾坐在床沿,好似娇花照水,芙蓉春香,双眸却有些失神。
“雪雁当真是心胸宽阔,昨夜林姑娘点兵点将都没点到我们两个,她竟然还睡得下去。”
暗暗腹诽着,晴雯猛地回过神,连忙拍了拍脸颊,使自己清醒一点,“不对,不对,我怎会有这样的念头?若是以色侍人,岂不是与袭人、麝月她们同类了?旧时,我可最看不起她们了!”
“可是……”
轻抿着嘴唇,晴雯又为自己的处境所担忧。
她已然没有在荣国府时的那个资本与心气,通过作闹来体现自己的独一无二了。
在这个府邸中,她只是普普通通的二等丫鬟,端茶倒水,针黹女红,都鲜有能与岳凌相处的机会,更遑论一开始岳凌就对她有些偏见。
而且,这府邸还在不停的进姑娘,一转眼从城门走到府邸,就多了十个人。
“哎……”
正在房中轻叹着气,门辙就有了转动的声音。
紫鹃搀扶着香菱,轻手轻脚的往房里走着。
才转过了落地的插屏,便见得晴雯在房中端坐着,瞪了一双大眼睛,正上下打量着进门的她们。
紫鹃脸颊不觉染红,讪讪一笑,问道:“这么早就起来了?天都还没大亮呢。”
晴雯嘴角抽了抽,道:“昨个夜里你们两个出门的时候,还说让我给你们留门,这会儿回来,天都要亮了!”
紫鹃将香菱扶回了床上,又坐来了晴雯身边,陪笑道:“昨晚是姐姐的不对了,只是我也没想到老爷……不,是可卿姐姐,将我们两个都抓过去陪睡,这会儿才让我们离开。”
说着紫鹃还搭上了晴雯的手,轻轻揉着安抚。
作为一房的好姊妹,先行一步,总有种背叛情谊的感觉。
晴雯却捉住了紫鹃的手,用指甲深剋了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问你那些有的没的了?真不知羞,说得这么全,你怎的不将前后行房事的流程,与我讲一遍?”
“还有,你吃上了就论起坐姿排辈了,这声姐姐叫得可真顺嘴!”
恶狠狠的盯了一眼,紫鹃当时羞愧万分,垂下了头。
她本就不是个口齿伶俐的,遇见晴雯,在嘴皮子上肯定是讨不得便宜。
紫鹃自知理亏,晴雯又好弄小性,仍是耐着性子哄道:“往常房里不都是这般叫的。妹妹放心,你相貌端得出众,更与姑娘眉眼有几分相似,服侍老爷也是早晚的事。”
晴雯嘁了声,“谁稀罕。”
偏开头,又看见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的香菱。
额前的头发都打成了几缕,似是汗水浸湿过后,风干了的模样。
但此时她的额头还是红得发烫,将那一点胭脂痣的颜色都冲的淡了些。
一双眸子秋水如波,蜿蜿蜒蜒,动人心魄。
晴雯很是不平,明明这厮都偷吃禁果多少回了,无论面上还是眼眸中,都还是纯洁的小白花一样,无辜的惹人怜爱。
但当下,晴雯见得就更可气了。
昨晚的睡不着全部拜她所赐,她竟真穿着晴雯给补的肚兜,去伺候岳凌沐浴了,让晴雯也有了参与感。
“她呢,一声不吭的怎么回事?”
晴雯剜来一眼,惹得香菱又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想要躲起来。
紫鹃更是臊得脸颊如同红灯笼,几度欲言又止。
按理说,她才是第一个与岳凌有过鱼水之情的,结果在秦可卿和香菱面前,她好似个雏。
香菱偷拿了薛宝钗的亵衣,那冷香丸的味道根本做不了假,似腌入味了一样。
秦可卿更是岳大哥,岳叔叔的叫,比哪个都放得开。
她站在一旁,似是喽啰,即便跟过去了,也是岳凌特意的雨露均沾,她才沾了一点光。
“她……她是自作孽,你不必可怜她。”
晴雯冷哼了声,道:“肚兜呢?”
香菱眨了眨眼,睫毛忽闪忽闪,似是没听懂晴雯的话一样。
“装傻是不是?那我可就搜你的身了。出去一次,连回来都得人扶,你这丫头吃得是真好,我下回再也不给你做了!还给我!”
“吃得好?!”
雪雁猛地坐起身,睁开惺忪睡眼,环视左右,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方才说话的晴雯身上。
“开饭了吗?你们吃了什么,给我尝尝!”
……
正房里,
有昨晚那么一个插曲,三春姑娘,史湘云,被吓得不轻,心力交瘁导致睡得很沉。
暖阳照入窗台,姑娘们还没醒来,只林黛玉一个人先起来了,对镜理妆。
“这个时辰,岳大哥应当已经去早朝了吧。”
“他也真是的,昨晚非得弄出那般糗事来,我要他进门再说话,他偏不听,让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往后,还不知她们在背后要如何编排我!”
“不过,我特意让几人去伺候岳大哥沐浴。没捞得机会的丫头肯定会患得患失,心里不平衡,一时间定然也不会将心思转到我身上来。”
“权衡之术,岳大哥教的东西还是有用的。”
回首望了眼还在酣睡的姊妹,林黛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来,“幸好她们被我赶进了房,没看见庭院发生的事,不然,我今日可没脸面再和姊妹们同处一室了。”
“可岳大哥怎得那么不小心,我手上的力道有那么大吗?怎得也能被我推飞出去。”
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林黛玉一脸疑惑。
镜中的自己明明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子呀。
拢起发丝,编起发髻,林黛玉嘟了嘟嘴,心里颇为气恼。
可眸光映在自己的唇瓣时,她还不禁吐出舌头舔了一下,瞬间又收了回去,暗暗吐槽道:“岳大哥,登徒子,下流胚子!”
“早知道他没安好心,我也不出去提醒他了。”
“让他进来被姊妹们发现,闹出大笑话来!”
“林姐姐,你起得这么早?明明昨晚睡得很晚呢。”史湘云支起身子,抻了个懒腰,大大的打起了哈欠。
林黛玉收拢了思绪,含笑起身,走上前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史湘云一面披挂着贴身的衣物,一面随口回道:“我常常不在家里住,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房里,我轮流在住,也不认那一床,便是换个地方,即使没有床,我该睡还是能睡得着的。”
“倒是不知道她们……”
两人的说话声也叫醒了三春,三人也慢慢从被子中坐起,互相分着衣物穿戴起来。
迎春说道:“昨晚不是贼人,竟是安京侯回来了。可我们睡在了这间,侯爷最后怎么办了?”
“鸠占鹊巢,总是我们的不对了。”
林黛玉解释道:“其实我在东厢房里还留了一小间,旧时是存放些布匹被褥之类的库房,休息一晚也不要紧。”
迎春点点头,道:“那便好,不然我们该去和侯爷认错的。”
“你们认错?他才是险些犯下大错!”林黛玉暗暗吐槽着。
史湘云接着问道:“林姐姐,侯爷如今在哪呢?”
望着窗外已是大亮的天,林黛玉笑道:“这个时辰,应是去宫中上早朝了。”
“今日我们乔迁新府,岳大哥他也有他自己的事做,我们也该做我们的事了。”
史湘云举手道:“好诶,好诶,我来帮忙!”
林黛玉在她的小琼鼻上按了一下,笑道:“先来用早膳,吃过之后,你们暂且将这房里打扫打扫,将一切物事都装在木箱中,贴上字条,待有人来取便是。”
梳洗穿戴作罢,迎春,惜春,史湘云都跟着林黛玉走出房,人人脸上都十分放松。
只探春坠在众人最后,心事重重。
“既然昨晚侯爷回来了,那他会不会已经进过房间了?不然,也没有林姐姐和侯爷在外面吹风的道理呀。”
“林姐姐说是有饰物掉在水潭里,可我平日看林姐姐都是素妆,不着粉黛的,哪里佩戴了饰物呢?”
“不会惊醒我的就是侯爷吧?侯爷夜里正站在我的床榻旁?”
想到此处,探春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当时侯爷已经摸过来,要掀我的被褥了,要是侯爷将我当做了他的丫鬟,那……那……”
探春的脸颊迅速蹿红,鲜艳的如同绽开的花。
林黛玉回头一望,便看出异常了。
素日来,一直大大方方的探春,竟是低垂着头,眼看鞋面,似有什么心事。
“三妹妹,你休息的不好,怎得脸色也不好看?”
探春微微点头,又忙摇头,“没事没事,可能就是第一日还不习惯,等日后就习惯了。”
林黛玉狐疑的眨眨眼,“奇怪了,在遮掩什么呢?”
“不对劲,将岫烟姐姐提上内宅风气大管家的日程,要再往前提一提了,等今日我再观察观察她,看看有没有纰漏,当不能再出一个晴雯第二了。”
……
皇城,
慈宁宫,
雕龙画凤的床帏中,幔帐紧锁,里面的咳嗽声却不止。
帐下摆满了取暖用的火盆,有些已隔夜烧焦成灰,有些还在燃着噼啪作响,但也压不过这咳嗽声。
“陛下。”
“奴婢,见过陛下。”
“都起来吧,先出去。”
“是。”
隆祐帝缓步走进慈宁宫,来到了孙太后的病榻前,躬身一礼,“皇儿给太后请安。”
双手抱在身前,深深作揖,隆祐帝就保持这个姿势,迟迟等不来回应。
孙太后是醒着的,刚刚还听了咳嗽声,这会儿已经止住了。
母子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让隆祐帝有些似曾相识。
旧时他还是皇子的时候,面对皇兄的诸多挑衅,为难,甚至叛乱,他极度的克制。
等来到母亲的帐前,母亲却还是将罪责归咎在他身上,对他不理不睬,甚至有些怨恨。
时至今日,这仍是母子二人心中的一个结。
半晌,帷帐中终于传来了一道苍老无力的声音,“平身吧,今个为什么来看哀家?”
隆祐帝拂袖起身,如实说道:“太医院的太医传言说,太后的身子不佳。”
“不佳,也不是这一两日了,怎得话还不说全了?直说了吧,哀家还有几日可活?”
隆祐帝心软劝道:“太后福泽绵长,万寿无疆,哪有几日可活的说法?”
此话一出,屋中慢慢安静下来,停顿了半晌,孙太后才回应道:“你这不是也会说谎话吗?也知道哄一哄人,旧时怎就不知呢?”
隆祐帝垂下头来,叹息道:“诸事不同,有些事不得欺瞒母后。”
“好,好,好,你是个孝顺的。”
顿了顿,孙太后又问道:“哀家听说,那个助你登基的小子,岳凌回来了,是吗?”
隆祐帝脸上并没有惊疑,毕竟岳凌进宫过,孙太后得知消息,也是正常。
“是,回来了。”
“那你要怎么封赏他?”
“朕已许诺他爵进国公,赏赐秦王府为府邸。”
“所以,你要重用他?”
“嗯。”
“那之前你册封的贾贵妃,又算作什么?”
隆祐帝深吸了口气,再作揖道:“儿臣不必言明,太后心里有定论。”
“呵呵,呵呵。”
帷帐中传出了几声冷笑,“皇儿,你好狠的心。你是想要他们最后狂欢一场,再一并除掉,立你这新法之威!”
隆祐帝作揖不起,不作回答,也已是回答。
“棋子,这都是你的棋子!我呢?又能成为你的哪一手棋子?”
隆祐帝应答道:“此事,太后已不必知晓,好生将养身体便是。”
帷帐中似是用力已竭,轻声喘息道:“哀家本以为,你立了贾贵妃,是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重新亲近勋贵了,哀家也与她们这样转述,结果你只是利用了哀家。”
“哀家,已经是你的棋子了!”
隆祐帝摇头道:“母后刚刚的话有错。并不都是棋子,岳凌他为国为民,没有私欲,是朕的朋友,知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