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个丫头背后都轻拍了两下安抚,岳凌无奈笑笑,缓和着语气说道:“这里还是牢内,不是能舒心说话的地方,先回府吧。”
宦官在身后微微颔首,以为岳凌还是要几分脸面的,不至于在牢房中寻求刺激,做些伤风败俗的事,回府关起门来,便是再如何,也不会有人去计较了。
三春又都站起了身,揩拭着眼角泪珠,低声应了下来。
宦官便上前传赦免旨意,道:“贾家按律抄家,然三女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首告有功,检举宗族可谓大忠义者,按《大昌律》首告者可脱贱籍,即刻开恩赦免,钦此!”
圣旨一拢,宦官又做起了风水人情道:“律法条理中虽是这般写着,却也未尝有先例。尔三人能脱险,全赖定国公力保,陛下开恩,以尔三人为例布告京城,宣扬忠义。”
“故尔等不可忘陛下之恩情,亦要尽心服侍定国公。”
三女羞涩的点点头,十分诚恳的应了下来。
看着宦官往这边用着眼色,岳凌更是无语了,只好迅速打乱渐渐诡异的气氛,道:“你们不必多心,先回府吧,林妹妹应当还在等你们。”
三人不置可否,老老实实的跟在岳凌身后。
走出了牢房,过前方的甬道,便能见到仍然锁在此处的贾家众人。
见三女身上并无枷锁镣铐,甚至衣物都未有不洁,登时引得了贾家众人的注意。
凑到铁栏杆前,众人注视着三春,碍于岳凌的威慑,一时又不敢说出什么话来。
贾政看的眼热,流放一路九死一生,此刻也不免感慨起来,“还望国公爷能善待小女。”
作揖行了个礼,已是贾政作为封建家长最后的周道了。
岳凌也给予其体面,颔首应了下来。
这释放出的善意信号,又惹来了王夫人,“国公爷,国公爷请留步。您方才指点了兰哥儿什么事,还望能与宝玉知晓一番。”
“今日之后我们南下琼州,只留他一人在京城求学,定会受许多委屈,若是能有国公爷提点一二,当是少走许多弯路。”
一面说着,王夫人还一面扯着宝玉上前,与岳凌行叩拜大礼。
王夫人不敢奢求更多,只希望岳凌能有个话,那便足够了。
可宝玉见了岳凌,身子又摇晃起来,惊惧不已。
畏畏缩缩,一时竟是口吃,说不出什么话来。
岳凌便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停步。
可等经过了贾母的牢门,又见得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即便是落得如此境地了,她竟是还如此仇视自己,让岳凌也未有意料。
“岳凌,你骗走了贾家三个姑娘,便是提携宝玉一番,过分吗?三女共事一夫,以我贾家的声誉,换宝玉一条通天大路,难道还不值当?你好恶毒的心肠!”
岳凌微微皱眉,回首看向三春,淡淡道:“首先,她们不是你交易的价码,她们是活生生的人。而且现如今又哪来的贾府,她们去留与你何干?”
“再者,贾家的声誉早就被你消磨没了,你看重的这‘通灵宝玊’根本不是能成器的种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的事,你活了这一把年纪了还不清楚?”
“哪怕你不清楚,如今你都是个秋后问斩的刑名了,应在你身上,还不够明白?那可真是蠢而不自知。”
贾母苍白的脸颊上,竟是被岳凌气得呕出一口血来,喷洒在干枯的稻草上,映出斑斓血迹,触目惊心。
可贾母吊着的一口气,始终不愿在岳凌面前服了软。
直到如今,她也不认为贾家的没落是她一人的罪过,上下皆为蛀虫,又有岳凌处处捣乱,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出贾家的权柄,从而跌落神坛,无法对贾家完全掌控,以致有今日之祸。
“老婆子我一生富贵,早也看到头了,死又如何?便有宝玉生着出狱,那成败便还未有定论!”
岳凌却不觉发笑,道:“死很容易,不过是一了百了,活着才难呢。”
摆了摆手,岳凌便不再理会。
三春更是十分麻木的经过贾母面前,全然没理会贾母瞳孔猛地瞪大,最后倒在地上,一面抽搐,一面咳出血沫来。
她临死前才领悟,往昔整个贾府都对抗不了岳凌,而接下来只有宝玉等后辈逃出生天,若岳凌有心针对,怕是要生不如死了。
宝玉在隔壁听的更是惊惧交加,疯癫的蹦了起来,癔症又发作了,“完了,都完了!没了,都没了!姊妹们没了,贾家没了,我也没了,哈哈哈!”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偏要得罪那天魔星岳凌,降下大祸与我贾家,人人都沾了孽障,人人都不得好死!”
王夫人看得泪流满面,贾政更是没眼去看。
狱卒当然更不会留意这些事了,待毕恭毕敬的送走岳凌等人之后,便返回了牢房,将赦免的贾家后辈一个个带离牢狱。
“荣国府第四代孙贾兰。”
被唤到名字,贾兰挣扎着站起身,与娘亲李纨道:“母亲,你莫要担心。待明日我会在南城门路边等候,随娘亲一并向南走。”
李纨愕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年龄还小的贾兰,却有他自己主意,又怕母亲担忧,解释道:“一来,我想多陪陪娘亲。二来,我如今布衣之身难入国子监求学,便只能南下路过沧州去‘清风书院’,还有江南等地试试看。”
“而且定国公方才提点我说,要我不必专精于四书五经,需得博闻强识。我以为定国公是在告知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即便求学不成,游历四方,增长见识,不费笔耕,我坚信我将来也不会差在哪里。”
李纨又红了眼眶,道:“你年纪大了,有自己的见解,娘亲很是欣慰。往后需得照顾好自己,别鲁莽硬撑。”
贾兰随着狱卒走出牢门,回首不忘叮嘱娘亲,“娘,你才是照看好自己,千万养好身子,有朝一日孩儿会为娘亲脱去罪身的。”
“好,娘亲等着。”
牢头见着母子离别,摇了摇头,满是感慨,紧接着又念道:“荣国府三代嫡孙贾宝玉。”
唤了一声,却没人应答,待开了牢房,才发觉他已经不醒人言了。
“这怎么还有个疯子?来人,一并扔出去!”
……
大理寺衙门前,人烟寥寥。
若不细心观察,便无法发现斜里的巷口还停着一顶小轿,掀开轿帘恰能看到大理寺门前的状况。
“姑娘,定国公出来了。在和宫里来的宦官相互推诿,还是让宦官架宫辇先行离去了。”
宝蟾与夏金桂传着话,一夜并未歇息好的夏金桂才悠悠转醒,抻了抻慵懒的腰身,打着哈欠道:“可有跟着走出什么人?”
“有,应当是贾家的三个姑娘,上了定国公的车轿,定国公在轿侧骑马。”
夏金桂眉头一蹙,也赶来轿帘后,观察起远端的状况来。
宝蟾问道:“姑娘,贾家的姑娘能被定国公接走,整和你预料的不差分毫,那贾家的事是不是还有转机?”
夏金桂心中也无定数,摇摇头,“再等等。”
主仆二人聚精会神的盯着门前,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几刻钟,果然又有人走了出来。
她们二人混迹荣国府也有段时日了,自然能分辨出那几位分别是贾兰,贾环,贾琮,这些贾家的后辈子弟。
只是却唯独没看到贾宝玉。
“姑娘,这些贾家的后辈都出来了,怎得没见到宝二爷呢?不会因为他和琏二爷是嫡子,所以留在牢狱中一同受罚了吧?”
夏金桂微挑眉头,心底略有不甘,若真如宝蟾猜测,那这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旧时她还在薛宝钗面前卖弄嘲讽,如今真是跌落到深渊里了,简直再没脸见人。
“姑娘,要我说还是算了吧。这荣国府已被抄家,便是你执意再履行这婚约,他们身上还能有多少油水可榨呢?而且,我以为他们有些灾星了,别为我们家招致不幸。”
夏金桂并不是个甘心失败的主,咬咬牙道:“再等等看。贾家虽然没了,但抄家的毕竟是王子腾,他王家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若是他知道贾宝玉还活着,怎不会心生愧疚,关照一二?”
“到时候,自然有油水可供我们榨。而且,那宝玉也不算个愚笨的,论模样也算上乘。这下贾府倾颓了,他无安身之处,将那婚书改一改,入赘我夏家也正合适不是?”
“入赘?”
宝蟾嘴角抽了抽,以为自家姑娘是真的敢想。
荣国府虽然没了爵位,但宗祠还在,国公的名声还在,若当真是入赘了,得是多丢份儿的事。
不过这倒是变相抬高了夏家的地位,真有可行之处。
宝蟾便随着自家姑娘继续等,可等日上三竿,晌午艳阳高照,还依旧未见人影。
两人久久闷在轿中,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便忍不住出来走动走动。
“姑娘,这天气着实闷热,留两个下人看着,我们先回去吧?”
夏金桂手撑着墙壁,接过宝蟾递上的手帕,擦拭着下颚汗珠,摇摇头道:“不如再看看,一旦有什么差错再想赶过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宝蟾只好陪在夏金桂身后继续等待,抬脚眺望远方时,却见门前的柳树后,似是正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从前竟没有留意。
“姑娘,姑娘!”
宝蟾忙扯夏金桂的衣袖。
夏金桂身上燥热难耐,不耐烦的甩开手,“什么事,说!”
宝蟾忙指着远处,“那门前好似还有一个人呢,姑娘我们去看看?”
“什么?还有人?”
夏金桂当即走出巷口,直奔大理寺门前,果然在门前柳树背阴处,看到了靠在树上歇息的贾宝玉。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若非是身上还有那一块玉石,夏金桂都不好断定他的身份了。
面前来人,疯癫一阵的宝玉也没太多反应,只是有气无力的道:“水,水……”
看着宝玉的嘴唇已是起了一层层白皮,夏金桂便立即换人取了水袋,灌进宝玉的口中,过了一刻钟,他才稍稍缓和了些脸色。
待恢复些气色后,宝玉又疯癫起来,拍着草地痛哭流涕,“完了,贾家完了,全都完了!定国公饶不了我们,饶不了我啊!”
宝蟾见状被唬了一跳,试探的问向自家姑娘,“姑娘,他好似疯了呀,这……这堂堂国公怎会和他这落魄世家计较?姑娘,你还要履行婚约吗?我看算了吧,脑子不好娶回来有什么用……”
夏金桂紧皱着眉头,从宝蟾怀里抢过一个新水袋,扒开塞子便从宝玉头顶淋了下来。
冰凉的井水,浸入肌肤,让宝玉不由得打起了寒颤,几息之后眼中恢复些清明更是蹦跳起来,大声喊道:“你是谁,你做什么?”
夏金桂瞪眼道:“我是谁?我便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宝玉果真恢复了几分理智,甚至上下打量起夏金桂的姿容来。
夏金桂即便有种种缺点,但在相貌上也是绝顶的美人,本身又是皇商出身,以桂花为业,身上自也带那一股香气,正中宝玉的下怀。
如今宝玉是走投无路,面前的女子竟是仍不嫌弃他破败的家事,而寻婚事寻过来,他怎能不动容。
然而在岳凌的几番敲打之后,宝玉也吃一堑长一智,先谨慎的探明来意,问道:“可是夏家的千金?老祖宗和娘亲曾说过给我选了一门亲事。”
等久了的夏金桂没什么耐心,眉头微蹙应着,“是,如何了?”
宝玉搔了搔头,难为情道:“可是如今没了荣国府,你还愿意认这门婚事吗?”
想着面前的女子与林妹妹虽逊色几酬,可若是不离不弃,琴瑟和鸣,也未尝不是一门好亲事,而且他落得如今境地,又能奢求什么呢?
“我当然认,不认过来寻你作甚?”
宝玉长舒口气,“那好,姑娘放心,我定会想办法凑齐礼金,去你府上下聘礼提亲。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宝蟾适时站出身,代夏金桂口舌,“我家姑娘虽认这门婚事,但你如今已是白身,身份配不上我家姑娘,所以也不必你备什么聘礼,签个入赘的契书就是了。”
“什么?入赘?”
“怎么?我家姑娘天姿国色,兼有家财,不知多少人登门求亲,你有什么好挑剔的?”
“可求亲是求亲,入赘是入赘呀。”
见宝玉如此执拗,宝蟾也没了方寸,扭头看向自家姑娘,“姑娘,他这般落魄了,姑娘不嫌弃他,他竟然还不知好歹,该如何是好?”
夏金桂眼神微眯,走近一步,扬起手来当面便给了个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宝玉脸上,打得他耳鸣眼花。
“你还当自己是世家子不成?走不走?”
下一巴掌还没等落下,宝玉赶忙求饶道:“走,走,姑娘别打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