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屋檐瓦,泠泠作响。
雪雁伏在窗边,痴痴往外望着。
身后桌上摆满了玉盘珍馐,鸡骨高汤熬制的鸡髓笋,红曲米上色盐腌的胭脂鹅脯,桂花糖霜撒满的藕粉桂糖糕,样样都是雪雁心尖尖上的吃食,可如今她却提不起多少胃口来。
旧时,她不理解为何姑娘总会时不时伏在窗边发呆。
如今,她也有了心事,便已能共情些了。
“雪雁,你怎下榻来了?下雨起风,小心吹受寒了,还是回去吧。”
紫鹃从暖阁后的小门走进来后,先取了小毯与雪雁披在身上,又在她掌心放了个铜制小手炉。
扶着雪雁离开窗边,紫鹃才发觉,案前的饭食,雪雁竟是还没动筷子,不少都还用碗碟扣着。
“这些不合你的胃口,还是吃腻了?要不然我唤灶娘与你新做些?”
雪雁没胃口吃下饭,那可就太不同寻常了。
甚至说,在紫鹃眼里,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雪雁摇了摇头,弱弱说道:“紫鹃姐姐不用麻烦了,不是这些不好吃,只是我现在有些吃不下。”
“吃不下?”
紫鹃疑惑的打量起雪雁来。
雪雁从来都是吃很多和吃更多,怎会有不吃这个选项。
见她眸中目光躲躲闪闪,紫鹃似乎已有领悟,念道:“你在惦记着老爷?”
雪雁猛地抬起头,想要矢口否认,可与紫鹃不容置喙的眸眼一对视,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说辞,轻轻点了点头。
紫鹃戳着雪雁的脸颊,为她扬起些嘴角,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担忧老爷的心思,房里的姊妹都能理解。只不过,外面的事,任我们如何忧心都无可奈何,只能信任老爷的能为了。”
“要是旁人整日死气沉沉的忧心,我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可你现在不同。”
抚摸着雪雁的肚子,道:“你现在是两个人了,若是不心情好些,肚子里的孩子,定也要受影响。”
“尤其,你如今还不用膳,岂不是要将孩子也要饿瘦了去?”
“等到时候,老爷归来,若是见你瘦下来了,还不得罚我们照看不周?”
雪雁羞赧笑着,“若是再胖,怕是下床也费劲了。”
紫鹃笑道:“那时自有人抬你了,房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经过桌边,雪雁还是没坐下来的心思,“一会儿,歇一会儿再吃吧,如今真是没什么胃口。”
“好。”
紫鹃由着她的性子,也不强求,陪同她一并坐在床沿,听着外面的雨声。
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紫鹃忽而调和气氛说着,“听姨娘说,肚中的孩子若是饿了,便会踢腿,闹出动静来。”
“你平日里吃的那么饱,这会儿不吃,或许娃娃已经在闹脾气了。”
雪雁眨眨眼,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诧异道:“不能吧,我这才几个月大,还没什么感觉。”
紫鹃嬉笑着道:“你粗枝大条的,自是没什么感觉,让我听听,没准真有呢。”
雪雁微微颔首,道:“那好,你来听听看。”
说着便平躺在了床榻上,解开绸衣的扣子,露出圆滚滚的肚皮来。
紫鹃轻轻抚摸着,滑腻腻的当真喜欢,待俯首帖耳后,眉头便轻轻蹙起着。
“紫鹃姐姐,当真有动静?”
紫鹃比着一根手指,小声道:“嘘,再让我听听。”
恰在此时,晴雯推了门进来,抖着头上淋得雨滴,烦闷的念道:“这雨便是说下就下了,还冷得人刺骨的寒。你们可烧了水,若不吃口热的驱驱寒,明个一大早我定要惹寒症了。”
用手帕擦着发丝,却没听见回应。
晴雯抬头一瞧,就见床帏中,卷帘半落着,紫鹃趴在雪雁身上,雪雁的衣襟还是半解,泄露一抹春光,不过就是有些圆滚滚的。
两人回头望着晴雯,皆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晴雯当即红了脸,脑中千头万绪,一时竟是呆在了原地。
“不对吧?雪雁不是已经有孕了,那她们在做什么?难道有孕也可以?”
回过神来,晴雯马上背过身去,紧闭双眼,大声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你们检点些,雪雁不是都有身孕了,紫鹃姐姐你就别胡闹了呀!”
说罢,晴雯便一口气的从暖阁跑出去了。
“诶,等等,你误会了。”
紫鹃起身要阻拦,可晴雯似小鹿一般早就跑没了踪迹。
房内便只剩下紫鹃和雪雁两人相顾尬笑。
“行了,这回用膳吧。”
雪雁羞臊的点点头,“好吧。”
……
翌日,清早。
前一天夜里刚下过雨,演武场上的沙土便更扎实了些,满场都沁着泥土的味道。
箭靶旁,史湘云已携着丫鬟翠缕早早的出来拉伸身体。
自从岳凌教给她射术以后,她便始终如一,风雨无阻,日日来到演武场箭靶的这一片小空地,锤炼技艺。
亲卫们已经不再练习箭术了,只例行出城操演火枪以及射击队列,所以这一片便始终是史湘云独自在练习。
不过出来的久了,便也与亲卫们相熟。
待得空闲,亲卫们还会帮忙捡着射乱的箭矢,协助着她操习。
可以说,史湘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
一天天操习下来,从最初的完全脱靶,找不到准星,十日之后,便能十只箭上靶两三只。
待到如今,早已是能全部上靶了。
趴在草垛上,史湘云举起她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弩,插上箭矢后,扣动扳机。
箭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中靶心!
翠缕在一旁暗暗鼓气,再递上一支箭矢。
重复方才的动作,史湘云屏气凝神,瞄准后又是一箭,依然正中靶心。
如此往复十支箭,竟是十中十。
史湘云丢下手弩,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远端操练的士兵中也不禁爆发出一阵掌声。
史湘云每一日的进步都是他们看过来的,此等喜悦之情,也不少分到了他们身上。
“小夫人,英武!”
喝彩声传遍演武堂,史湘云红着脸颊,用手臂遮挡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的趋势。
翠缕蹲在她身边,用箭尾戳了戳史湘云,欢心道:“姑娘,我们习成了呀。等侯爷回来以后,见得你这般有天赋,定然会将先前许诺你的火枪送你了。”
史湘云落下手臂,眨眼道:“我当然不是只为了那火枪才练习手弩的呀。”
翠缕偏头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史湘云抬起手,手指缝比对着太阳的方向,遮蔽住不少阳光直射,才能让她睁大眼睛观察着天空。
“当然是为了有一日能够立马在侯爷身边了。”
“就比如此次从军出行?”
史湘云点点头,“嗯。”
翠缕撑着笑道:“那我可怎么办,我也不会骑马,也害怕流血打仗。”
史湘云撇嘴,“那就不要你了,换别人陪同我。”
翠缕嘟嘟嘴,“好吧,好吧,那我也去锻炼身体。”
史湘云脸上呈出笑意道:“操练操练,总比成日在房里坐着绣花好些,至少身体更好了。”
“云姑娘,夫人唤你。”
粗使丫鬟来传了句话,史湘云翻身站起,抖了抖身上沾染的泥土。
翠缕也上前帮她收拢着发丝,整理起衣襟。
“好,我这便过去。”
未及,史湘云便一路往正堂上寻到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则将她引到了一侧的内书房,关了门窗才抬起眼来看她。
这般谨慎小心的态度,不由得让史湘云都暗暗紧张起来,不知林黛玉是要说什么紧要之事。
心似是提到了嗓子眼,听林黛玉开口低声道:“云妹妹,近来京城里不算太平。为防有歹人趁机作乱,做些不利府邸的事,近来府邸一直在戒严。”
“但只是如此,我倒还担心不够。你的院子离外帏最近,若是有什么紧急事,你直接进来寻我。”
“省得亲卫要找芸管家和倪管家,管家再找到二门上,让人传话,一来二去还不知要耽误多少功夫。”
“最好你时刻关注下府外的情况。”
史湘云怔了片刻,未曾想过事态已经严峻到如此程度了。
一直以来,她还以为府邸是为了准备过冬才储备了那么多粮食。
如今看竟是为了备战?
不过,她片刻便恢复过来,手上紧紧攥着手弩,甚至有些小兴奋。
“那我要不要夜里也守在箭楼那边?”
林黛玉摇摇头,苦笑道:“不必做到这等程度,倒是你这弓弩练习的如何了?”
史湘云抬起弩,道:“比以前大有进益,三十步内能中靶,十五步内能十分精确,如臂使指。”
林黛玉点点头,“当真厉害,难怪夫君会要你去练习这个。”
“如今亲卫与内帏隔绝开来,刚好有你从中间架桥,省得外面生了什么事,我们内帏都还不知。”
史湘云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我与那些亲卫也熟悉些了,定会留意着外面的事。”
“若是真有敌寇来犯,便能有机会让我一展身手了!”
史湘云心底暗戳戳的想着。
……
“柴老,如今定国公携大军出城已七日,距京城恐怕有几百里了,此时还不动手,是不是有些过于谨慎了?”
柴朴府上,吉彬再一次不请自来,登门便直抒胸臆。
柴朴微微抬头,见他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不由得眯起眼,问道:“怎么,你有什么计划?”
吉彬讪讪一笑,委身坐在柴朴对面,为他斟上茶,又自斟自饮了一盏,才徐徐说道:“柴老莫要误会,您算无遗策,我这点小算盘能当什么?我只是担心时机,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倘若定国公大军出城的消息传到辽东,那定是要引起二皇子那边有所防备的,事情岂不是就要乱了套了。”
柴朴接过茶盏,淡淡说着,“殿下还没下定决心,如何急得?”
微微抬眼,柴朴又道:“你若是有顾虑,不如将话说的更明白一些。”
吉彬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是想着,若是在京城内大动兵戈,还有一直兵马不容小觑,那便是定国公府上的亲卫。”
“尽管只有八百人,但定国公操习兵马的本事众所周知,以弱胜强,以少胜多都乃常事。”
“倘若在酣战之时,真有这么一支兵马掺和其中。皇城前,巷道逼仄,前后受敌,恐怕局势将要受阻了。”
柴朴反驳道:“那支兵马是用于保护府内家眷的,岂会轻动?”
吉彬连忙找补道:“可若是不防备,他府上家眷并未受到威胁,出城三五百人,也足够我们头痛的了。”
“当年,定国公可就率了八百甲士,便打破康王的联军,还将京营官兵阻隔在皇城外。”
柴朴皱眉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防范?”
吉彬忙道:“下官愚见,为免定国府轻举妄动,在动兵当夜,将其围困在府。哪以佯攻牵制,不能轻易让其加入战局。”
柴朴警惕道:“定国公曾威胁过你,后来没来得及与你清算,你便包藏祸心,想要危害他的家眷?你内心清楚些,我们并非想要与之当做死敌。只要殿下登基,解除他的兵权,剥夺他的爵位,到时候他自与我们成不了威胁了。”
见状,吉彬内心焦急,更忍不住腹诽起来。
“这老家伙是故意藏拙,还是真这么想?已是到这个地步,除了鱼死网破,还有什么别的结果?”
“哪怕解除了定国公的兵权,他便不得人心,调动不了军队了?这不是天真的可笑?”
“还是拿住他的家眷,以此来要挟,才更稳妥些。”
如此念着,吉彬暗暗攥拳,以为通达合理。
面上还是憋出笑脸,又道:“柴老安心,只需保证我们的谋划能顺利即可,我自是识大体的。只消分我三千兵,围困定国府足以。”
柴朴面上十分为难,道:“此事还需得与殿下商议才可行事。”
听闻要与殿下商议,吉彬更是眼前一亮。
晋商资助二皇子出征的事,还没在大皇子面前澄清,若不将事情说得明白,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也好,也好,还望柴老能引下官同去。”
柴朴微微垂头,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