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神游天地

    晨光在远方泛起,世界仍未明亮,天空是漆黑的。

    白帝山上,无数线条依循着不同的深浅程度,渐渐散发出不一样的光芒,或是刺眼,或是柔和,或是绚丽,或是黯淡……仿佛天光在此间被条分缕析,留下本源。

    不同的光芒刺破昏暗,依循着最初留下的路径,竟是在大地之上汇聚出一片灿烂霞光。

    顾濯站在阵法的最中心处,衣袂微飘,苍白的面容被镀上一层难以直视的神圣光辉,令人生出不可直视的强烈威严感觉。

    他的身体没有发出一丝的颤抖,但却不像是石头做的雕像,更像是无风时的一池清水。

    神辉没入池水,在其中折射出更多不一样的色彩,绮丽无比。

    这一幕画面落在余笙和裴今歌的眼中,便是顾濯的身体在这瞬息之间变得无限通透,可以容纳世间一切颜色。

    地上的线条在此刻变作渠道,奔涌在其中的真元便是清水。

    站在光明里,顾濯如若神明。

    晚霞自他而起。

    整座白帝山褪去名为夜色的衣裳,笼罩在这骤然汹涌燃烧的霞光中,晶莹如若玉石。

    裴今歌眼神微动,赞叹说道:“真美。”

    长刀被她握在手中,刀身就像是一面镜子,清楚地倒映着霞光,斑斓万千。

    片刻过后,也许留在刀锋之上的只剩下鲜血。

    余笙回想起与他在天琼峰上十指紧扣的那一天,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这世间总是有这般多不同的美好。”

    声音落处,后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太监首领竟是在这刹那间来到石屋前。

    在他的身后远方,一团白色气流才是堪堪出现,形成空心的圆状。

    太监首领先是望向顾濯,再是看着余笙和裴今歌,脸色变得肉眼可见的精彩,青红交错。

    他想要说些什么,怒斥些什么,但话到临头却只剩下沉默。

    事情已经发生,在这时候再强行停下阵法,后果极有可能是前功尽废。

    况且这座大阵本就处于未完成的状态,哪怕补上缺口也不过是雏形初现,与画在阵图上的理想状态有着遥远的距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个。

    太监首领没有任何信心同时战胜余笙和裴今歌。

    但他最终还是在往前,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靠近那间石屋。

    余笙和裴今歌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始终渐渐飘起至半空中的顾濯身上,神情不一。

    一道高妙难言的缥缈气息以阵法为根基,自白帝山而生。

    万丈霞光在这瞬息间凝为一线。

    在这看似极细的一线中,却有无数种不同色彩,斑斓万千,直抵穹苍。

    天与地仿佛多出了一条桥梁,就此接壤。

    目睹这幕画面后,裴今歌眼神骤变,明白自己猜错了。

    这座阵法所求根本就不是什么延续寿命!

    她在错愕中霍然转身望向余笙,却没来得及说话。

    “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余笙背负双手,静静看着身影徘徊在真实与虚无间的顾濯,说道:“不要让他被打扰。”

    ……

    ……

    在大阵活过来的那一瞬间,顾濯就知道此阵求的不是长生。

    事实上,他从最开始那天就不这么认为——白帝山的秘密对白皇帝从来都不是秘密,先祖之事犹在眼前,又怎可能重蹈覆辙。

    然而生死终究高于世间一应事。

    谁也无法确定自己在死亡即将到来却犹有希望的时刻,将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那是足以让人朝着希望而发疯的冷酷境况。

    顾濯很清楚蕴藏在其中的大恐怖。

    如今这个事实,则是让他更加确定白皇帝有着怎样的骄傲,或者说是不可一世的狂妄。

    是的,这座阵法为的不仅不是长生,甚至不是祭天。

    而是与天地相通。

    更有意思或者说讽刺的是,如果不是他的介入,这座阵法最终只能失败。

    当顾濯的身体与神魂被阵法引起的霞光所充斥后,他在无声的死寂中听到嗤的一声轻响,就像是某种事物遭到了点燃。

    那是阵法正在承受超过范畴的沉重压力,不堪重负到开始崩溃的迹象。

    听着这些声音,顾濯忽然闭上眼睛。

    片刻后,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

    景色早已不同。

    ……

    ……

    正值盛夏,大陆北方的气候不再那般酷冷,阳光总是明媚。

    微风轻拂新生的绿草,朝露还被留在某片树叶上,倒映着初升的晨光。

    画面清新而干净,让这座闻名于世的古战场不再满是刀兵气息。

    坐在树下的楚珺站起身,凝望不远处的那座小山丘,回忆起当时还在故弄玄虚的顾濯,唇角泛起一抹温暖的笑容,然后开始难过。

    为何那莫名其妙就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呢?

    忽有风来,长裙飘舞好似是被掀起。

    楚珺微微一怔,转身望向身旁,旋即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顾濯的声音里是不满。

    楚珺向他行了一礼,认真答道:“神都外分别的时候,你让我记住一句话,而我想把那句话留在王前辈的墓碑上,所以来到这里。”

    顾濯当然还记得这件事,情绪变得有些复杂,说道:“辛苦你了。”

    楚珺顿了顿,说道:“我还想回清净观看看。”

    顾濯的目光在四处扫了一遍,摇头说道:“你闹的动静太大,全都是人,这怎么回去?”

    楚珺很是无奈,说道:“我不是您,实在做不到像水消失在水里,而且,现在真的有很多人在盯着我看。”

    有句话她没有说,因为太不礼貌。

    ——去年冬末时候,您不也没能避开世人的目光,是硬生生凭借手中剑杀出一条血路的吗?

    顾濯说道:“但你是我的徒弟。”

    楚珺无言以对。

    就在下一刻,她的眉心被轻轻触及,仿若滴水。

    清凉的感觉在悄无声息间散开,洗去残留在她身躯与神魂中的所有尘埃,疲惫便也随之而消失。

    顾濯收回指尖。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楚珺的神情却变得无比凝重。

    她看着顾濯的眼睛,生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声音艰涩问道:“师父,您现在到底是……”

    话没有说完,不是被打断,而是楚珺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不是。”

    顾濯的回答因平静而可信:“待会儿我就走了。”

    楚珺越发无法理解,犹豫片刻后,问道:“您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濯解释说道:“神游。”

    话音落时,楚珺眼前的世界已再无他。

    不等少女反应过来,心中生出茫然与震惊,顾濯再次归来。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时候的他手中握着一把剑。

    ——折雪。

    楚珺眼里一片震撼。

    “去做想做的事。”

    顾濯轻声说着,为徒弟把微乱的发丝捋至耳畔,最后叮嘱:“但要活着。”

    ……

    ……

    与楚珺道别后,顾濯再次上路。

    这时的他的状态很是玄妙,仿佛失去了肉体,神魂得以无限自由。

    与其说是上路,倒不如说是在飞。

    就像飞剑那般飞。

    不,比之王祭以无限意穿行天地间的速度还要更快!

    那是一种让顾濯也难以置信的速度。

    根据顾濯的简单推断,这或许是他道化天地后才能抵达的速度,就连前世最为巅峰时的他穷尽手段也无法拥有的快。

    天地间的一切事物不再是阻力,变成随他心意所向的助力。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明明在以这种速度行走在人间,于瞬息间来回白帝山和北地的那座古战场,把折雪送到楚珺手中,他却依旧能够看清沿途的风光。

    那是白帝山上茫然不知所措的修行者,也是雷雨中朝天剑阙那些垂头丧气的剑修……长乐庵中那尊佛像的指尖泛起第一缕晨光。

    朝阳与海面相融,粼粼波光何以成为一副静止不动的油画?

    覆在大地之上的草芥,原来是千千万万个人的头颅。

    一切都是那么清楚明晰。

    这到底是何等玄妙的一种状态?

    白皇帝为何要进入如此妙境中?

    ……

    ……

    望京,林家祖宅。

    林挽衣站在小楼门前,与温暖的灯火不过数步之遥,却迟迟没有往前。

    她正在微笑,笑容里满是唏嘘,再无半点稚嫩。

    在她后方,那里站着三位浑身漆黑的修行者,与四年前那个清晨是何等的相似?

    “怎么还不动手?”

    林挽衣转过身,望向以黑衣裹身的那三人,轻声说道:“我现在的确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杀刘鸿煊那一剑就是我的最后一剑,你们在担心什么?”

    其中一人摇头说道:“不是担心,是要和你说话。”

    另外那人接过话头,诚实说道:“我们不是杀手,做的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情,是刺客,有着自己的明确诉求。”

    第三位刺客看着林挽衣,认真说道:“有必要让你死个明白。”

    林挽衣莞尔说道:“听着还有些体贴。”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想要坐下来,又觉得不太优雅,于是放弃。

    死后自会长眠,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让你留下遗书。”

    “杀你的原因是你太碍事了。”

    “你明明是娘娘的血脉,却总是和她走在相反的道路上,不管是今夜,还是过往的许多时候。”

    “你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了,到今天还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现在你可以说遗言了。”

    三位刺客的声音接连响起,听不出太多的情绪,给人的感觉很冷。

    林挽衣安静片刻后,忽然问道:“你是我那位娘亲派来的人?”

    没有任何回应,书楼前一片安静。

    三位刺客相互站位成阵,开始前进。

    林挽衣有些遗憾。

    她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杀意,听不到屋檐外有声音传来,而当年救过她的那个人……如今早已不在她的身边,那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呢?

    于是她抬起手,唤出残剑,准备做最后的斗争。

    便在这时候,她本已虚弱至极的身体,莫名涌现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本已沉重至极的铁剑,毫无征兆地变得轻灵了起来。

    如有神助。

    林挽衣无思无想,顺势出剑。

    只是一剑,那三位刺客竟是尽数死去!

    鲜血从他们的咽喉飞溅而出,洒满一地,像极泼墨的画。

    林挽衣眼神愕然地看着这个结果,不解,还是不解。

    直到顾濯带着笑意的温和嗓音在她耳边传来。

    “事不过三,再有第三次,万一我没办法站在你旁边了,那该怎么办?”

    林挽衣下意识转身,染血的长裙飘起,旋转如舞。

    书楼内外皆无人。

    接着,林挽衣看到一幕让她无法忘怀的画面。

    顾濯从她的身体走了出来。

    她的手腕倏然无力,长剑沉重如山,识海瞬间干涸。

    顾濯扶住林挽衣,说道:“照顾好自己。”

    听到这句话,林挽衣眼瞳紧缩,与楚珺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别乱想。”

    顾濯笑了笑,笑容还是旧温和,说道:“我才娶妻不久,哪里舍得就这样死去?”

    林挽衣有些生气,骂道:“那你为什么要给人这种感觉啊?以为我不会担心你的吗?”

    顾濯沉思片刻,说道:“大概是觉得这挺有意思的?”

    林挽衣忽然沉默了。

    半晌后,她望向顾濯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觉得这世上存在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顾濯有些好奇,随意问道:“什么事?”

    林挽衣一字一句说道:“娶我。”

    顾濯无言以对。

    这……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这也是林挽衣在愤怒之下才能有的勇气。

    然而她最终没能得到答案。

    顾濯已去千里之外。

    离开之前,他给林挽衣留了句话,是解释。

    “那边有事。”

    ……

    ……

    神都,道狱最深处。

    这是大秦朝廷关押那些极为麻烦的修行者与高官王爵的地方,守卫自然森严至极,重重阵法包围之下,连声音都无法飘进来,更不要说人。

    求知作为两位巡天司前司主指定的继承人,身份不同凡响,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好的那间牢房。

    他坐在天窗洒落的那一束光里,感受着阴冷气息如蟑螂像蜘蛛在肌肤上爬行着,身体却已僵硬到无法颤抖。

    沉重的精神压力,让睡意成为他的最大欲望,而这欲望却不被满足。

    以至于顾濯踏入这座牢房,站在求知身前的时候,让后者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是的,这是唯一的解释。

    如果不是死后的世界,他又怎可能看到魔主呢?

    求知看着顾濯,眼神满是感慨。

    他往前走了一步,叹息说道:“兄弟……”

    话音戛然而止。

    求知没能把话说下去,因为震惊。

    顾濯一脸不解问道:“我什么时候和你是兄弟了?”

    求知睁大眼睛,往后连退数步,指着他问道:“你是活着的?!”

    顾濯说道:“反正不是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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