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春光无限好

    阳光明媚,山风也暖。

    余笙的声音很随意,就像是在问顾濯这粥好不好吃,不喜欢我再给你做别的东西吃吧。

    顾濯安静片刻,十分认真地尝了一口那个色泽诱人的咸鸭蛋,感受着味道在舌尖轻轻绽放开来,道了声好。

    然后他发现这似乎有些冷漠,端着粥碗转身望向坐在窗畔的余笙,看着那侧放在胸前的蓬松麻花辫被阳光染成金色,仿佛油画里的事物。

    他看着她问道:“去哪儿?”

    “都可以。”

    余笙微仰着头,凝望着天边的云,没有看他。

    顾濯想了想,说道:“那就先从我们熟悉的路开始?”

    余笙似是来了兴趣,歪着脑袋望向他,说道:“南齐的那些画舫还在吗?”

    画舫上有悦耳的丝竹之音。

    还有许多穿着单薄舞裙的漂亮姑娘。

    以及那彻夜不休的灯火与笙歌。

    顾濯心想这的确不太适合故地重游。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遍,神情诚恳说道:“其实我指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片沙滩。”

    余笙微微一怔,眼里满是意外,问道:“你何时有了去看鸟屎的爱好?”

    ……

    ……

    在白帝山的另一面,裴今歌临崖而立。

    阳光落在她的颜容上,没有带来太多明媚的温暖感觉,眉眼间依旧是冷淡与疏离。

    站在远处的太监首领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很难不生出怀疑的情绪。

    只是想到如今的裴今歌已然成就羽化之境,不再是过去那个和他同境界的晚辈,所有的这些情绪便只能被埋没在内心最深处。

    然而再如何隐藏,太监首领依旧忍不住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

    无论四年前还是如今,大秦依旧如日中天,是整个人间毋庸置疑的统治者。

    与之相比,观主死后的道门已经孱弱到极点,只要皇帝陛下说出那句话,如清净观和太始宫随时都能被大秦的铁骑碾压为尘埃。

    在羽化众人近乎尽数死去的现在,修行者对世间局势的影响被降低到从未有过的低点,从这个来看,大秦对世间的统治力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些都是事实。

    太监首领再是清楚不过。

    但他却毫无道理地生出一种……所有的这些繁花着锦都是假象,大厦倾倒或许就在下一刻的强烈预感,而这种感觉的源头无疑是顾濯。

    讽刺的是,大秦这个帝国里最重要的那些大人物们,却在不留余力地保护他。

    裴今歌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我要走了。”

    太监首领醒过神来,意识到长公主殿下和顾濯已经离开白帝山,来到她的身旁,恭敬问道:“您要去哪?”

    裴今歌说道:“神都。”

    太监首领很喜欢这个回答,神色不变,说道:“您想见皇帝陛下?”

    “是,但不止如此。”

    裴今歌望向神都的方向,说道:“我准备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顺便见见她。”

    太监首领沉默片刻,问道:“皇后?”

    “要不然呢?”

    裴今歌微笑说道:“我站在这里想了这么久,还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年来到底在为什么辛苦为什么忙,那不就只有当面问清楚了吗?”

    ……

    ……

    大秦南方的夏天向来酷热,绝大部分地区便如身处铜炉中受火炙烤,就连晚风也带着抹不去的燥意,才下眉头,又至心间。

    在这烦嚣世间里生活,人们很难不喜欢带来凉意的水,无论云梦泽还是东海或南海,夹杂着咸味的海风总归是要来得更加清爽吧?

    离开白帝山后,顾濯和余笙坐上马车开始一路向东,迎着愈发毒辣的阳光或者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听着沿途的蝉鸣与入夜后的蟋蟀声……时光渐慢,渐温柔。

    在最初的那些天里,两人的话其实也不多,毕竟都是习惯安静的性情。

    不过余笙有了新的爱好——画画。

    途中偶遇好风景时,她总是会让马车停下来,指使着顾濯如何成为一个合适的画中人,而这往往就是一个午后甚至更多的时光。

    入夜后,顾濯则是入山下河摘来野菜与新鲜的鱼儿,无论做什么都很好吃。

    如今的他已经解开三问中的第一问,不再是那个孱弱与普通人无异的绝代魔头,而是一位在事实上再次步入归一境的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很可惜的是,他依旧没能再次听到过往的那些声音,好在他总是能在某些时刻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比如那头的山菜生长得更好,有菌菇被埋在这里,以及……那些总是主动上钩的鱼儿——余笙现在已经彻底放弃钓鱼这项爱好。

    这趟旅途的伙食如此美好,与万物的无声相助有着离不开的关系。

    只有一件事让顾濯稍感无奈。

    当他和余笙并肩而坐,说着那些或有或无的闲话时,总有那么几缕风不愿停息,月色也偷偷地透过层云,洒落在马车旁。

    “还有几天的路程?”

    “后天。”

    “这路太难走,明天得要弃了马车。”

    “我也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还是没有太多的区别,几乎一样的荒芜。”

    “说明当初的我确实花了不少心思挑选。”

    余笙的嗓音清淡如水。

    顾濯想了想,换了个话头,说道:“无忧山真的很不错,无论是当年能找到我和你,还是沧州城里的北斗注死剑阵,还有求知。”

    余笙有些好奇,问道:“夏祭谁赢了?”

    顾濯心想这未免有些太跳跃。

    “当然是叶依兰。”

    他以客观语气阐述道:“我亲自指点过的人。”

    余笙忽然说道:“求知的确难得可贵。”

    顾濯说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的确很少。”

    “是啊。”

    余笙仰起头,望向隐在云中的月色,似是感慨说道:“而且除了求知,其余恰好都是姑娘家呢。”

    顾濯不说话了。

    余笙起身,往车厢走去,声音微冷说道:“我要休息了。”

    顾濯心想这是第几天了?

    白帝山上重逢以来,两人至今还是没能同床共枕。

    他对此虽无太多执念,但也难免有些怨念,以及想念。

    顾濯是这样想的。

    坐在马车里,与他仅有一块木板之隔的余笙,也是这么想的。

    ……

    ……

    步入南齐的地界后,顾濯和余笙弃了马车,心血来潮地绕路去了一趟琅琊山。

    秀湖真人死得太过干净,无论生前还是身后名都没有和天命教扯上关系,那些曾经请他指点过迷津的达官贵人们自然不需要避讳,甚至还让他留在琅琊山上的事物被保存得极好。

    顾濯得知此事,再是高兴不过。

    余笙不明白他何至于此。

    直到她站在树上,看着自己的丈夫以功法掩盖身影,潜入其中提着四大壶梨花雪走出来的时候,她再也无法从容平静,嘴角轻微抽搐,忍不住说了句话。

    “道门蒙羞。”

    “反正这事只有你知道。”

    顾濯无所谓说道:“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那才是道门与帝国同蒙羞,不过到那时候也不算蒙羞了吧?”

    余笙不想说话,哪怕事实的确如此。

    当某件事同时不愿被道门和大秦提起时,那这件事只能是从未真实发生过。

    即便最为鼎盛时的禅宗,都不可能做出同时挑衅道门和大秦的决定,更何况还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

    当天夜里,两人寻了处崖畔,与清风明月共饮酒。

    饮至最后,他们的肩膀偶尔贴近,偶尔轻撞,但到最后还是没有分开,就此相依至天明时分。

    第二天午后出发,顾濯和余笙决定不再行于山野间,久违地步入一座城池。

    南齐太平与积弱皆久,民风早已阴柔,一心只愿被妥善安放处置,免去流离苦。

    在这样的平民百姓里头,很难生出太过关心家国大事的人,哪怕偶尔跳出来几个异端在酒楼上高谈阔论,终究还是要在无人理会中垂头丧气,就此弃了念想。

    对那些达官贵人而言,生活在这样的国度里,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比之百年前还要不堪。”

    余笙走在街上,看着来往行人,确定大秦绝无可能被这样的国家击败。

    位处北地的燕国自然不可能如此作态,但想来也无法好上太多,都已经被打断了脊梁。

    至于那些连名字都懒得被大秦朝堂诸公提起的等闲小国,三千玄甲重骑足以横扫其国都,又何必多加在意?

    顾濯猜到她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如今人间,唯一颠覆大秦统治的可能,不过荒人而已。

    在城中吃过午饭后,顾濯和余笙没有着急离开,听了会儿说书先生。

    惊堂木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今年夏祭的故事,叶依兰的风姿被说书人渲染得绝无仅有,直教人为之心折。

    不管顾濯还是余笙都听得很有兴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客们对此却是兴致寥寥,根本不给反应,其中还有人喝了几声倒彩,那位说书先生无可奈何,只能再把去年的老故事拎出来,让听不腻的人听他说腻的故事。

    “你什么想法?”

    余笙问道。

    顾濯叹息说道:“有些尴尬。”

    余笙很是感慨,说道:“只是有些吗?我还以为你会十分羞愧抢小姑娘的风头。”

    是的,那位说书先生的故事不是什么,就是去年的未央宫之变。

    归来的道主在这个故事中,有着比白皇帝更盛的风头。

    在故事结束前一刻,余笙牵起顾濯的手,走出酒楼。

    “不听完吗?”

    “有什么好听的?”

    “也对,听着总归是来得奇怪。”

    “不,我只是想到你就在我身边,所以懒得听而已。”

    “……”

    “我的意思是,世间哪有你这般白痴?”

    “怎么就白痴了?”

    “舍了飞升,险些丧命,就为了一个生得漂亮的女人,这还不蠢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顾濯的话没能说完。

    余笙不看他,轻描淡写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是一直以来的事实,不是被你这愚蠢感动后产生的错乱幻觉。”

    ……

    ……

    那句话说得很硬,甚至有些冷,顾濯却听得开心。

    更让他感到高兴和震惊的是,当年两人约战的那片沙滩,如今不再布满鸟屎与残木与垃圾,彻底改头换面。

    如果不是两人再三确定没有问题,远方的画面与过往记忆里完全嵌合,很难相信落入眼中的碧海银沙与浅水小楼,便是当年旧地。

    在询问过后,顾濯得知那些座落在浅水之上的十余幢二层小楼看似没有名字,其实都归属同一位富商,特意用来招待某些尊贵的客人,不招待外客。

    于是两人很顺利地住了进去,是最好的那一幢,临海背山,尤为清净。

    原因十分简单。

    归一境真的很了不起。

    ……

    ……

    推开窗门,望向夕阳映照下的东海,凉爽的晚风送来惬意。

    红日在天空抹出美丽的晚霞,云层仿佛正在燃烧,灿烂的令人动容。

    房间里一片安静。

    顾濯吩咐过不让人打扰,又在小楼外面布置过阵法,没有任何担心的必要。

    余笙坐在椅子上,静静望着窗外远方。

    顾濯问道:“要喝酒吗?”

    梨花雪的味道很不错,两人都很喜欢,可惜酿酒的老者早已死去。

    “不喝。”

    余笙微仰着头,眼眸被晚霞映得格外明亮,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很久了。”

    顾濯不解,问道:“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余笙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就在顾濯以为听不到答案时,她终于开口了,带着抑制不住的羞恼。

    “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和我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情?”

    “啊?”

    顾濯怔住了。

    余笙还是不看他,死死地盯着即将入海的太阳。

    顾濯才发现她的双颊早已通红,就像是熟透的苹果,很想让人咬上一口。

    他心想,我一直以为是你不愿意,哪里知道你其实是这样想的?要不然我何必特意去一趟琅琊山偷酒,不还是为了让你我敞开心怀吗?

    这句话当然不可能被付诸于口。

    顾濯什么都没说,轻轻地抱住了余笙。

    然后。

    风中传来轻微的声响,听着却不像是虫鸣。

    暮色忽而被海水映入楼内。

    照出曼妙身姿。

    与那满室春光。

    明明晚夏,却成初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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