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见青山不喜,见江水而怒

    天道茫茫,天意渺渺。

    自人类踏上修行之路那一天起,有过无数修行者自诩上感天意,其中不乏羽化中人,比如曾经的观主。

    然而直至今日为止,未有世人真正见到过天意的降临。

    无论百年前玄都之上的那场天诛,还是如今荒原上这场骤然而至的狂风暴雨,比之世人认知当中的降临,都更像是天地间的一种自然反应。

    万物尽皆自然事。

    人在天地中,亦万物一属,如何能改?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赵启如此想着。

    他看着眼中都是轻蔑意的裴今歌,没有为此而感到任何愤怒,只是心生敬意,再生悲凉。

    暴雨冲刷着他的脸颊,带来更深的寒意,来自于天道的无声静默。

    纵是羽化又如何,非魔主这般人,怎配其给予反应?

    无言是最大的轻蔑。

    在赵启的视线中,裴今歌手中刀光逆流而上,斩断雨珠,碎去风帘,为夜色笼罩的天地带来截然不同的苍冷光芒。

    蕴藏在浓黑铅云里的雷暴不再如蛇,仿若烈日,明亮至极。

    就在刀光即将没入云层的前一刻,如若置泄水于平地,各自南北东西流。

    咔。

    一声轻响,旋即无数声响。

    就像是全天下的铜镜在这一刻迎来破碎。

    以顾濯为中心,云层之下的世界被裴今歌的刀锋斩出无数道空间裂缝,其中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幽黑。

    赵启为之而错愕。

    他在无意识中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否定这个选择。

    一切都有尽头。

    风雨如此,刀光如此,空间裂缝亦如此。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为求这片刻光阴得以仿似静水,不惜付出沉重代价,冒着被他杀死的风险,值得吗?

    赵启不会去问这样的问题。

    修行,为的不就是在这种时刻拥有选择的自由吗?

    无论愚蠢与否。

    更何况这片刻宁静,极有可能为魔主与白皇帝这场生死之战,带来意想不到的局外变化。

    思绪都在刹那间。

    就在赵启准备把视线挪动至魔主身上时,天地忽生骤变。

    云层之下。

    数之不尽的空间裂缝竟在……竟然在飞升!

    不是修行意义上的飞升,而是字面意思的飞升!

    无数道流淌出至深幽黑的裂缝,在裴今歌刀光的托举之下,与云层相撞!

    如山倾般的轰隆声响彻荒原的大地,那应该是来自于上苍的愤怒,然而这所有的声音却在下一个呼吸中戛然而止,再无半点声息。

    人们只见天空忽明忽暗。

    云的边缘被镀上最为炽烈的光,空间的裂缝成为无底的深渊。

    漫天云气连带着灿烂到极点的雷火,如同奔涌的江河突然间遇到断崖,飞身而入,再无声息。

    赵启霍然回头望去。

    苦风寒雨中,裴今歌仰着头,张开双手,如与天地相拥。

    天上地下。

    古往今来。

    难再有此壮阔肆意之举。

    直至这一刻,赵启终于认同顾濯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

    他对裴今歌无声说道:“你的确比我更了不起,我会衷心祝福你活下来。”

    ……

    ……

    扑通一声,陈迟翻转过来,艰难地睁开双眼。

    一张谈不上英俊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看似亲切的笑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给人的感觉却来得更安心。

    丹药与清水一并在他体内化开,为干裂的经脉做修补,但疼痛依旧存在,甚至更为切实。

    他试图坐起身来,却为自己带来更痛的痛苦,于是放弃。

    “我要去清净观。”

    陈迟声音嘶哑说道。

    求知想也不想,说道:“好。”

    陈迟愣住了,问道:“不问为什么吗?”

    “这个啊……”

    求知一脸诚实说道:“如果你要去的不是清净观,是迤城,那你现在已经死掉了。”

    接着,他耸着肩膀补了句话:“要是你沦落成这样子,还能把我骗过去,我心甘情愿。”

    陈迟闻言而大笑出声。

    伤口因此被扯动,带来痛楚,却让他更为快哉。

    想来,这就是痛快的意思。

    求知不懂,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再给陈迟背在身后,拾起那把与主人同样沦落到黯然无光的飞剑,朝着清净观走去。

    “这里离清净观还有多长的路程?”

    “两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能到吗?”

    “你疯了吧?”

    “原来你觉得我是正常人?”

    “……也有道理,但半个时辰是真不行,我又没疯。”

    “顾濯要死了。”

    “那我试试。”

    ……

    ……

    慈航寺中,老住持凝视着无垢僧的眼睛,声音缓缓说道:“这些天里,你一直住在寺中的藏经阁里,为求让你得以心安,我下令让所有人离开,且在你离开前望上哪怕一眼都不准去看。”

    不知道为什么,小和尚忽然没了声音。

    老住持认真说道:“武帝被囚死于桐宫之事,在某本佛经上有着明确而详尽的记载,你必然翻阅过那本佛经,那就没道理不清楚武帝因何而死。”

    无垢僧还是不说话。

    “你所言之执念,我虽不理解但尊重,然而这不是尊重的问题,而是成败所在。”

    老住持看着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若坚持,这个选择将会让你的牺牲失去意义。”

    无垢僧沉默了会儿,说道:“没别的办法吗?”

    老住持说道:“当然没有。”

    话音方落,他突然间发现有些不妥,眉头皱的极紧。

    很快,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对不起……可能会让您比较失望。”

    无垢僧摸了摸脑袋,带着歉意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几天其实我一直在睡觉,就没有翻过书。”

    老住持怔住了。

    小和尚更不好意思了,神情连忙严肃,认真说道:“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我,你想,那几天的天气这么好,每天都是大太阳就算了,偏偏风还吹个不停,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一天过去了。”

    老住持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春日正好,对此可以高眠?

    生死在前,凭何酣睡无忧?

    这是何等荒唐的事情啊?

    “所以……”

    无垢僧神情诚挚说道:“你要说的事情,我不是骗你,而是真的不懂。”

    老住持说道:“你要坚持自己的选择?”

    无垢僧坦然说道:“就当我是无知者无畏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借佛祖遗蜕升起的通天佛光,视线跨越数千里,降临在楚珺与谢应怜的身上。

    无形的火焰开始燃烧,将天命垂钓留下的那两根线焚烧殆尽,烟消云散。

    这不是结束。

    小和尚敛去笑容,目光来到白帝山上。

    他凝视着白皇帝的后背,问出了那句话。

    “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

    ……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

    魏青词面不改色,看也不看南宗一眼,漠然说道:“至于我是不是剑修,这只取决于我的手中剑,而不是你的看法。”

    南宗只觉得此言荒谬至极。

    他没有再说任何话,因为言语在这人世间从来不如剑锋。

    江上风浪骤平。

    魏青词冷声喝道:“易水弟子何在?!”

    话音落后片刻,剑锋出鞘之声接连响起。

    一位位易水长老和弟子在沉默中,站在南宗前进的道路前,以剑锋相迎。

    易水贵为人间千年剑道魁首,门中自是强者无数。

    纵使羽化中人,面对王祭离去后的易水依旧需要给予敬意,不敢轻犯。

    况且此刻南宗并未羽化。

    无论怎么想,只要他步入那些剑光笼罩的范畴中,结果就是死。

    别无可能。

    林挽衣看着未有任何迟疑的南宗,看着易水之上剑光纷飞,鲜血四溅散开,面露惘然之色。

    她不明白南宗为何要作此选择,连萍水相逢都称不上,便要不惜生死?

    “为什么?”

    林挽衣认真问道。

    这句话很虚弱,因为她离死亡已近,无太多距离。

    按道理来说,身在易水剑光围攻中的南宗,不该听到这声音。

    但他却偏偏听到了,且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剑不平则鸣?这是侠客的习惯,我只是一位剑修,没有行侠仗义的习惯。”

    “我为什么要帮你?”

    “当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而是我见这易水不妩媚,青山也丑陋!”

    “自当出剑!”

    南宗怒声喝道,剑锋横扫而过,连斩一十七剑。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飙射出七道血线,易水剑光后发而至。

    就在其余剑光即将落下,让南宗葬身于涛涛江河之下时……忽然一切都静了下来。

    时光,凝滞于此刻。

    无论是滔滔江水中还未来得及被冲散的鲜血,又或是那本该转瞬即逝的道道剑光,乃至于魏青词还未来得及骤变的眼神。

    下一刻,以林挽衣为中心。

    易水两岸,方圆数十里有灵众生,都听到了那久违地两个字。

    ——且慢。

    与当年那一声仿若戏腔般从容惬意的且慢不同,今天这声且慢有些干涉,有些痛苦,有些难受,但没有任何一丝的迟疑。

    它来自林挽衣。

    来自她手中且慢。

    ……

    ……

    白帝山与荒原遥隔万里,各自南北。

    此刻却无太多区别,都在死寂中。

    遥远它方正在响起的雷鸣,为白瀛洲和顾濯所见所知所晓,却不曾让他们说任何一句话。

    无论是裴今歌舍了境界,斩出那断绝上苍的刀光。

    还是无垢僧执意而行,偏要去当那个无知的愚人。

    或是易水外南宗的决定,林挽衣成为且慢的剑主。

    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两人多看一眼。

    在这神魂构建出来的世界中。

    唯有顾濯与白瀛洲。

    “钟声就要停了。”

    后者看着前者,忽然问道:“白远,这一次你要死了吗?”

    顾濯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后,望向白瀛洲,神情感慨说道:“真是令人陌生的一个名字。”(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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