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极高明的转移话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来到顾濯身上,带着紧张凝重的强烈好奇心,等待那个答案的出现。
您才把第二个问题给解开,便已天下无敌到连天道宗祖师那般近乎天道的存在都给杀了,要是您能再解开第三个问题……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羽化过后即是登仙,登仙过后又该是何等妙境?
届时该是天上也无敌了吧?
思虑中,难免也有疑虑生出。
比如以庵主的自身境界,凭什么能让人有如此突破,这未免太没道理了些。
所有的这些问题都只能由顾濯本人来回答。
屋檐外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
顾濯没有给出答案,反问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听到这句话,众人心想你莫不是起了授课的心思?
楚珺依旧是最先开口的那个人。
“我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想到的是您,即您本人。”
她顿了顿,说道:“后面我觉得第三问不该如此俗气,所以弃了这个念头,但如今再想起来,却还是只能给出这个回答。”
顾濯温和说道:“见天地,见众生,再见自己,这的确是循序渐进的一条路。”
楚珺听懂了,不再说话。
谢应怜心想这个推断是错的话,那该往什么方向去想呢?又有什么可能呢?
想得心烦意乱还是无头绪,她索性蹲了下来,盯着在青石板上张开的雨水去看,要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裴今歌根本没去想这些。
“我不是你徒弟,没兴趣上你的课。”
她看着顾濯的眼睛,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顾濯说道:“嗯?”
裴今歌面无表情问道:“你还是你?”
顾濯不意外。
那年在白帝山上,他便听到她对此表达过忧虑,原话大概是怎么说来着?
三问过后,你是否会变成两个你。
过去的道主,以及现在的你。
顾濯记得很清楚。
“我还是我。”
他微笑说道:“白远是我,顾濯当然也是我,这世上不会有两个我。”
裴今歌似是不满,声音微冷说道:“都死过一遍了,还要粘乎着分不清吗?”
顾濯提醒了句:“我本来也没再用白远这个名字了。”
话音方落,谢应怜突然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问道:“所以为什么白远这俩字被讳莫如深,总不可能只是为了避讳吧?”
这是裴今歌也不知道的隐秘。
顾濯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是避讳,我是道门的人,又怎会去避秦国的讳。”
楚珺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顾濯的语气几分无奈。
“我姓白,那些年恰好还在修行界上略有名声,白家就觉得我其实是离散在外的私生子。”
他说道:“出于某个原因,白家对此称得上是坚信不疑……”
话没能说下去。
谢应怜有些恼火地打断了他,不满说道:“别什么某个原因,这明显就是最重要的地方,你都决定说出来了,怎么能忽略过去的?”
裴今歌与楚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想到了一处去。
“那个原因是……”
顾濯的语气难得复杂,不是感慨,不是唏嘘,而是极度的无语:“我当年曾经帮过王祭。”
谢应怜愣住了,心想这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若不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当年的你为什么要帮王祭?
这足以令白家上下坚信不疑,甚至认为这是你在释放出信号吧?
裴今歌没有因为猜中事实而喜悦,只觉得好笑。
楚珺沉思片刻后,问道:“王前辈破门而之事举世皆知,因此白家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做了很多事?”
“嗯。”
顾濯想着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因无语而沉默。
当时的白家已经意识到秦国的艰难处境,正为此而不断尝试自救,而他则是那数根承载着希望的稻草之一。
在这种情形下,太多乱七八糟的手段被用在这件事里面了。
比如他受邀参加某场宴席,席间总有人试图与私下闲聊,且语重又心长。
比如他总是遭受某些突如其来的示好,兜兜转转到最后也还是白家,且在此前恰好有人试图打压他。
无论何种比如,最终都会绕到那个白家上,都有着同一个诉求——令他归心。
结果当然也只有一个。
“然后呢?”谢应怜问道。
这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又怎足以让白远这两个字被历史的尘埃淹没?
其中必然还有变故。
“这件事弄得我很烦。”
顾濯说道:“而且随着我在道门的地位越来越高后,更烦。”
假若余笙此刻在场,想来会在这时候接上一句话,说这就是他变得不爱讲道理的原因——当年的他为此说过太多道理,奈何白家无人听。
“为了把这事给解决掉,我做了个比较直接的决定。”
顾濯的语气毫无波澜。
楚珺神情微变,眼里都是荒唐色,迟疑问道:“这……难道就是道门和大秦不和的开端?”
谢应怜却是好生赞叹敬佩,忍不住鼓起掌来。
裴今歌似笑非笑。
顾濯轻轻点头,用鼻音嗯了声,说道:“虽然按照当时的时势,必然要有一场争端的到来,但一切的起点确实就是这个。”
“那再然后呢?”
楚珺的眉头蹙得极紧,认真问道:“以白家的习惯,没道理不用您的身份和手段做事。”
顾濯说道:“就是因为用了。”
没人听到这句话,唯有曾在白帝山上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裴今歌隐有推断。
“是极为无趣的手段,唯一的意义就是证明我和白家确实毫无关系可言。”
顾濯顿了顿,想到自己那位妻子,于是决定不说:“总之,事情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楚珺和谢应怜都明白他的顾虑所在,自然不会追问下去,有些遗憾,但不多。
话就说到这里。
再有人在檐下打起油纸伞,推着轮椅让顾濯追风去。
那人是裴今歌。
谢应怜望向被雨幕遮去身影的两人,挑了挑眉,问道:“你觉得这事儿最后会怎样?”
楚珺面不改色说道:“什么怎样?”
“啧。”
谢应怜翻了个白眼,说道:“在我面前还装不懂,有意思吗?”
楚珺淡然说道:“我是真不懂。”
谢应怜讥笑说道:“心中唯有大道是吧?”
“要不然呢?”
楚珺转过身,往曾经的洞府走去,说道:“比之大道,这等都是小事。”
谢应怜看着她的背影,揶揄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诋毁自己师父啊?”
楚珺不假思索说道:“吾师非凡人,道心恒存,天地万物皆相亲,岂是旁人所能诋毁的?”
谢应怜好生无语,心想你何不再说大声些,好让顾濯把这马屁听个清楚?
一念及此,她突然有些恼了,快步追上楚珺。
“所以你到底支持谁?”
“支持什么?”
“长公主,还是裴司主选一个吧,还是说你都支持?”
“……我真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总不能去支持林挽衣吧?得知道她和我们是同辈啊,同辈这两个字知不知道什么意思?她要是成功上位我们不就成小辈了吗?以后见了她都得低头让行了!”
“谢,应,怜。”
“在~”
谢应怜拖曳着尾音,眼里都是得意,心想你总算忍不住了吧?
楚珺转身,裙袂于风中凛冽而起,盯着谢应怜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想怎么死?”
谢应怜自然不愿意与满怀怒意的她战上一场,毫不犹豫转开话头,神情瞬间凝重,沉声问道:“你发现没有,其实你师父没回答你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要不我们先追过去问个究竟?”
……
……
“没关系吗?”
“嗯?”
“楚珺和谢应怜打起来了。”
“还好。”
顾濯听着后方传来的声音,神情也不紧张,依旧是优哉游哉。
裴今歌沉默了会儿,认真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顾濯没反应过来,说道:“我?”
裴今歌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说道:“不是庵主留下的第三问,我不在乎那个。”
顾濯诚实说道:“我都喜欢。”
裴今歌微怔,说道:“我以为你会委婉。”
“都是险些死上第二次的人了。”
顾濯笑了笑,笑容轻快而坦然,说道:“再在这种事情上犹豫未免太浪费生命。”
裴今歌认真问道:“要是不同意?”
顾濯说道:“这个等以后再想办法。”
裴今歌当然不满意,但想到他为何会这样说,不由陷入了沉默。
雨水在青石板上不断绽开,檐下风铃摇得动人,远方起伏山峦的青在暮色的掩映下渐深渐沉,凝如墨。
她怔怔出神地看着这幕画面,不想去说那种关于生死的话,在长时间的沉默后醒过神来。
然后,裴今歌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其实我要谢谢谢应怜,如果不是她的胡言乱语,我不会生出和你说接下来这番话的心思……要说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我没有一个不喜欢你的理由,那天我之所以要说不喜欢你,是因为我想你活下来,对我来说,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但有一件事是例外的,那件事是登仙……我知道为什么你和陛下以及佛祖联手都要杀渊岱,所以……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你能登仙羽化离开这人世间,那至少不要为我留下来。”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硬要一个答案,无非就是我喜欢这样的你。”
顾濯没有说话,平静地接受了。
裴今歌认真说道:“但不管你做何决定也好,都要活着。”
对她而言,这句话很不容易,因为活的对立面是死。
……
……
在这场春雨逝去后的第九天傍晚,有人独自走出清净观。
第十天,举世皆惊,皆动。
那人是顾濯。
谁都知道他此行的最后目的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