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小远侯,买烟。”

    “好。”

    李追远走到张婶小卖部门口,伸手指向架子上的那包中华。

    “要那个。”

    张婶:“哟,三江叔现在洋派起来了。”

    走在后面的李三江没瞧见啥情况,只是随口接了句:

    “那是,我一直洋派得很。”

    待走近了,看见张婶递给小远侯一包中华,微微一愣,却也只是笑笑,伸手去摸口袋,这烟是贵,当口粮不行,但偶尔烧一包还是烧得起的。

    没等李三江掏钱,李追远就自己拿钱递给了张婶。

    张婶:“钱多了。”

    李追远:“那个,拿一条。”

    张婶:“成。”

    那包中华被李追远放到太爷手里,少年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一条太爷平时抽的烟。

    李三江撕开包装纸,打开烟盒,抽出一根华子放鼻下嗅了嗅,再咬在嘴里,掏出火柴点燃。

    张婶笑道:“三江叔好福气的嘞。”

    李三江挑了挑烟嘴,应道:“那可不。”

    和其他老人不同的是,李三江并不固执,能想得开,也会变通。

    曾经,他因为小远侯不用自己操持给钱了而失落,但现在,他倒也挺享受孩子偶尔对自己的孝敬。

    反正,他的家当以后都是要留给小远侯的,连遗嘱都早就立了。

    张婶:“家里杀猪了,三江叔要点肉不?”

    李三江:“啥事儿?”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猪圈,但本地人过日子节省,喜欢在嘴上抠搜,因此当地连过年杀年猪的习俗都没有。

    也就只有家里有事儿需要办席面时,才会不得已杀一头,好过去外头铺子上买。

    张婶:“家里小妮子上周阑尾炎,在镇上卫生院开了刀,现在回来了。”

    李三江:“不早说。”

    张婶:“小病小手术,哪用得着大办,他家的我家的,三桌亲戚顶了天了。”

    李三江:“倒也是。”

    小病也就只有近亲会去探望,塞个红包,出院后,按理得请这帮近亲吃一顿。

    张婶:“一头猪吃不完呐。”

    李三江:“给我那里送吧,我那里消耗多,哦,对了,多给我整点血。”

    张婶应道:“成,我待会儿就让我家的给你送去。”

    李三江:“你家细丫头,岁数也不小了吧?”

    张婶:“可不是。”

    当初赵毅在这里时,张婶觉得赵毅皮囊好,还动过心思,只是赵毅那“两个婆娘”的话,把张婶着实吓得不轻。

    李三江:“还是想找上门的?”

    张婶生的都是丫头。

    想轻松可以,把丫头都嫁出去就是了;不过,但凡有点追求,且家里条件还可以的,一般都会留一个丫头招个上门女婿。

    刘金霞当初就是给李菊香招的上门。

    张婶:“以前是这样想的,但出了那档子事,我家那口子最近也有点想开了,哎,谁能想到呢。”

    李三江:“是啊,谁能想到。”

    张婶:“还是得看命,是一家人就进一家门,不是一家人,进来了反而是个祸害。”

    “是这个理。”

    李三江与李追远离开小卖部,继续早餐后的散步。

    “小远侯啊,这种烟,以后莫要一条一条的买了,家里散包多嘞。”

    李三江平时坐斋操持白事,烟是几盒几盒地拿,倒是不愁断粮,有时候李三江出门,兜里还会特意放个空烟盒,回家时接散根能接满。

    李追远:“下次买一条中华。”

    李三江抬高了音调:“成仙了我,整条中华抽,哈哈!”

    吐出口烟圈,抖了抖烟灰,李三江又问道:

    “对了,小远侯,那老太太早上特意喊你过去说什么?”

    “柳奶奶今儿个要去趟市区,让我陪着一起去。”

    “哦,这是要给你买东西?”

    “应该不是。”

    “要真给你买,你就收着,让那市侩的老太太多出点血,反正她在牌桌上也是输。”

    “好的,太爷。”

    散完步回到家时,发现张婶男人已经把猪肉和猪血送来了。

    肉不少,刘姨已经结过钱了,比在镇上肉铺买要便宜不少。

    这些肉,也不愁吃不完,毕竟家里养的都是食肉骡子。

    李三江提起一袋猪血,开始捣鼓起来。

    不是为了做血旺,而是为了做“黑狗血”,做法事时用。

    对这种“造假”,李三江很有经验,先自己滤了一遍稍作处理,然后端着盆,坐到厅屋里,开始往里头鼓捣颜料。

    这样的“黑狗血”,红是底色,黑是肃穆,一洒出去,凝固成型还快,表演效果好。

    李三江一通忙活时,身旁就是小黑的狗窝,小黑将脑袋抵在狗腿上,睁着狗眼,看着李三江人造“黑狗血”。

    小黑的智商很高,在狗里绝对算聪明的,毕竟它懂得取舍,为了能继续这好吃好喝的慵懒生活,甚至对狗色不屑一顾。

    每次采血时,小黑都会主动探出狗腿,采完了还会抖一抖,眼神示意,可以再多抽点。

    走江间隙,红泥使用不高时,采血频率和量也会下降,小黑还会为此感到焦虑,主动伸腿去扒拉润生或者谭文彬,生怕丢了血饭碗。

    但看着眼前的李三江,小黑没丝毫谄媚的欲望,因为李三江搞的是一大盆。

    处理好后,李三江拿容器给它装了起来。

    然后,他又去把自己的家伙事都搬出来,该擦的擦,该晒的晒。

    尤其是那把剑柄标注着山东国营家具厂印记的桃木剑,是李三江的心头爱,李三江甚至为它抹了一层油,让其看起来更为亮华。

    林书友往边上一蹲,问道:“太爷,有大活儿?”

    李三江点点头:“对,大活儿,大得很,你也准备准备,下午跟我去跳大神。”

    林书友:“我那不是跳大神……”

    自打当初一家出手大方的场子老板办事儿,李三江让林书友表演官将首,得到一个大红封后,林书友的官将首就成了李三江白事儿生意上的额外项目。

    遇到钱多的主儿,李三江就会推荐林书友上。

    李三江:“没差,你跳得挺好看的。”

    林书友:“那当然。”

    李三江:“今天的凶哦,得小心。”

    林书友:“能凶到哪里去,大爷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阿友知道,有那片桃林在,南通地界安稳太平得很,再大的怨念也很难化形成鬼。

    李三江:“凶哦,一户人都走了,灭门了。”

    林书友:“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李三江:“你们回福建那几天。”

    林书友:“谁杀的?抢劫的还是流窜的?”

    时下社会治安算不上多安定,而且几乎每年都能爆出多省流窜作案的杀人犯,被报纸和电视不断报道。

    这样的案子,发生在哪里,都会引起极大的社会恐慌,甚至能引发当地百姓加固或更换门窗的热潮。

    李三江嗫嚅了几下嘴唇,摇头道:“应该是有说法了,要不然也不会请我去,等着看吧。”

    林书友:“那我也准备准备?”

    李三江:“对,你先提前上个妆,到了就跳。”

    林书友:“好。”

    其实,林书友开脸起乩早就不用上妆了,他现在是自带的。

    午饭的菜很硬。

    虽然李三江家的伙食标准一直很高,单纯油水消耗量,比附近镇上百人厂都大。

    但今儿个的午饭,还是与往日格外不同。

    从地里回来的润生,看着脸盆铺了一层的红烧肉,有些疑惑地看向李三江。

    谭文彬:“我说李大爷,您这是又摸中头奖了?”

    李三江:“摸个球。”

    谭文彬:“那这是日子不打算过了?”

    李三江:“吃你们的,多吃点,待会儿都跟我上工去。”

    谭文彬:“这是有大活儿了?嘶……不对啊,有大活儿不该管饭么?”

    李三江:“壮壮,吃饭堵不住你的嘴啊。”

    谭文彬:“堵,堵,我这就堵。”

    饭后,李三江直接点将。

    从秦叔、熊善,到润生、谭文彬、林书友,家里骡子,全部出动。

    以往这时候,李追远也会要求一起去的,但今天柳奶奶那边有事。

    李三江带着大家伙离开了,足足推出去了三辆板车,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纸扎。

    刘姨收拾餐盘时,特意对柳玉梅问道:

    “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我连阿力都没喊,他们也不会带。”

    柳玉梅对李追远招了招手,少年走了过来。

    “待会儿陪我去见几个人。”

    “好的,柳奶奶。”

    “别喊我奶奶。”

    “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谁么?”

    “如果你愿意让他们知道,也可以。”柳玉梅从刘姨手里接过一杯茶,漱了漱口,吐出,“但你不是不乐意在江面上打出咱家的牌子么?”

    “我是乐意的。”

    “哦?”

    “也是经常打出牌子的。”

    “嚯。”

    柳玉梅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少年针对这个问题进行细聊。

    短短几句,老太太心里的疑虑,算是基本消解了。

    “挺好,比阿力那个呆脑壳好了不知多少倍。”柳玉梅伸手指了指太阳穴,“我一直觉得,姓秦的历代都是一群莽货,你觉得呢?”

    “奶奶,我也算是秦家人。”

    说着,李追远眼角余光看向坐在那里的阿璃。

    柳玉梅没好气道:“唉,要不是瞧那秦家可怜,我才不会让阿璃姓秦,跟我姓多好。”

    李追远陪笑。

    柳玉梅抬眼看了看日头,说道:“好了,差不多了,跟奶奶走吧。”

    刘姨:“我去把床底那匣子拿给您。”

    柳玉梅抬手:“甭拿,空手去好,带剑去,我怕我忍不住。”

    刘姨:“那带把伞,今儿这天气,瞅着要下雨。”

    ……

    下雨了。

    李三江:“快快快,把纸扎都推进屋里,别被淋了!”

    三大车的纸扎,还没算钱,中途要是淋毁了,可不好交接了。

    秦叔等人马上搬运,纸扎还是淋到了雨,但李三江家的纸扎,质量实在是太好,不仅没破形,甚至都没怎么掉色。

    林书友一边拍打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走到厅堂门口,朝里一看。

    厅屋里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用黄纸做梯,摆了六个遗照框。

    最上头的是俩老人,中间是俩中间人,下面是俩孩子。

    老中青三代,整整齐齐。

    谭文彬走了过来:“还是第一遭见到这样的白事。”

    林书友:“李大爷说,是被灭门了。”

    谭文彬:“唉,俩小孩子可惜了。”

    林书友:“是啊。”

    他们是见惯生死的,能触动他们的,也就是遗像框上,小孩子的笑容。

    应该是拿俩孩子生前的照片,洗出来的。

    这家人是在老辈时从外地迁进来的,本地就没啥亲戚关系,加之一家人都走了,也没个主家,这丧事还是村里牵头办的。

    中午有官面上的人过来,还有记者,所以只简单布置了下灵堂,不适合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

    但村民们有朴素的精神安慰需求。

    这一家人横死,弄得村里人心惶惶,需要大办一场,做个法事,让大家伙心安一下。

    因此,这次出钱的,是村里,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大家伙的“集资”。

    “下雨归下雨,抓紧练起来。”

    李三江催喊了一声后,自己就换上一身道士戏服,手持桃木剑,“噔噔噔”地小跑而出。

    在雨中,开始做起法事。

    谭文彬等人赶紧帮忙布置起供桌、火盆。

    林书友寻了角落,换了官将首衣服,脸一甩,符文显露,随后手持三叉戟出来,跟着李大爷在大雨中的坝子上……一起抓“鬼”。

    熊善吹起了唢呐,谭文彬敲起了锣,秦叔擂起了鼓。

    很快,有村民听到动静过来看了。

    和以往熙熙攘攘挤着看白事队表演不同,这次只有少数村民抵近观看,稀稀落落的,大部分村民则都撑着伞,站在外头看。

    这些日子,村民们就算走路,都会特意绕开这家人屋前。

    李三江到底年纪大了,再者就是戏服被雨水淋湿后,变得很沉,且大雨之下,很多把式不适合耍,只能走来窜去、挥来舞去。

    时间一久,李三江就有点喘气。

    林书友:“李大爷,你缓一下,我来!”

    李三江:“好。”

    林书友迈着步伐,开始围绕着李三江转。

    李三江一抬剑,林书友就开始连续后空翻;

    李三江一挥剑,林书友就连续侧空翻。

    总之,李大爷只需要站那里随便比划几下即可,靠着林书友的身法,也不至于让周围村民,尤其是里头站着的村支书和村长觉得他们在划水。

    因为林书友耍得实在是太好,是真功夫且颇为俊俏,渐渐的,将原本站外围的村民,吸引到近前了。

    且林书友每次一番身法表演后,下面还有村民鼓掌叫好。

    这可把李三江看得有些心疼,忙出声道:

    “友侯,歇歇,歇歇,没必要这么累。”

    “李大爷,我不累,真的不累。”

    李三江:“雨停了,烧纸,烧纸!友侯,你赶紧下去喝口水,缓缓。”

    林书友:“嘿嘿。”

    纸扎被摆了出来,开始烧纸。

    今儿的纸扎样式很多,其中有一座纸扎楼,很高。

    因先前沾了雨水,虽然能点燃,却烧得比以往时候都要慢。

    李三江用桃木剑,将纸楼底楼的大门划开,这是方便更多空气进入更好燃烧,但李三江又顺势接了一手,对着厅堂里的一众遗像框道:

    “速速进来,早登极乐,早日安息!”

    ……

    “您请进,请进。”

    望江楼下,有一白面中年人,持扇作揖。

    柳玉梅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楼底。

    白面中年人弯腰,想要看一眼伞下人。

    油纸伞上抬数寸,显露出柳玉梅的面容。

    中年人身子哆嗦了一下,忙道:

    “老夫人,您请进。”

    柳玉梅继续向里走,等入了楼后,才将伞收起。

    这望江楼,从外面看起来很大,但内部,其实就两层。

    柳玉梅进来后,二楼坐着的人,全部站起身。

    一身着员外服,正摩挲着指尖玉扳指的白发富态老人笑呵呵地道:

    “刚觉这里闷热,得幸妹子那儿下着雨,正好将这雨汽带来,凉快清爽多了。”

    旁边一位与柳玉梅年龄看起来一般大的贵妇人,闭眼,吸了一口,笑道:

    “这雨里,有一股烟雨江南的风味,看来,柳家姐姐不在祖宅里住着,而是在江南隐居。”

    柳玉梅走上楼梯,一边走一边道:“家里人少,住老宅更显冷清,去哪儿住不是住?”

    另一位面容冷峻,拄着一根竹子立起的瘦削老人回应道:

    “祖宅还是得住住人的,咱们这种人家,祖宗往里头放的东西太多,太长时间不住人,就容易生起乱子。”

    柳玉梅:“我看呐,生点乱子也挺好的,大家热闹热闹。”

    来到二楼。

    二楼有一张圆桌,圆桌边站着一圈人。

    先前与柳玉梅说话的老人,全都有资格入座。

    有些年纪看起来不那么老的,或者是差着辈分的,则主动向柳玉梅行礼。

    柳玉梅对他们一一点头。

    那位贵妇人抬手扫了桌上一圈,说道:“柳家姐姐没来时,我还在感慨,这桌上多了几个新面孔,倘若不看这礼数,怕是日后在江湖上相见,还真不认得是哪家的了。”

    富态老翁开口道:“羡慕啊,我也想撂下身上这担子,早早退下来颐养天年,可惜,家里小辈里,没几个真成气候的。”

    瘦削老者:“好了,都坐吧。”

    柳玉梅坐了下来。

    圆桌边的人,也都缓缓落座。

    圆桌外,还围绕着一伙人,他们普遍有些拘束,甚至可以说……有点惶恐。

    每个人身下,都是一张单独的圆凳。

    等圆桌边的人都坐下后,外围的这伙人,才坐了下来,但只坐半边凳。

    圆桌边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重新起身,拿起茶壶,斟茶。

    先将桌上人面前斟好后,再指尖一弹,茶壶里的水流出,落向四周。

    周围坐圆凳的人,纷纷双手举起手中茶杯接住茶水,然后继续保持这个动作。

    中年男人笑道:“可惜,如梦似幻,终究缺了点真实滋味,还请诸位长辈日后得空,登临寒舍,晚辈必亲自烹茶伺候。”

    柳玉梅把玩着面前的茶杯,轻轻晃动,这茶一会儿似水一会儿似雾。

    “我都给你们回过函了,虞家的事儿,我不参与,可你们还非要搞这一出,白耽搁我功夫。”

    本来,柳玉梅下午可以和老姊妹们开开心心打牌的。

    瘦削老者:“如果有龙王在,那这事儿就简单了,可谁叫上一代龙王陨落得早,这一代龙王还未决出呢?

    虞家的事儿,干系重大,就算再逆悖人伦,好歹也是龙王门庭。

    咱们这帮人,有责任,为这座江湖,拿出个章程。”

    望江楼外。

    李追远坐在一张长凳上。

    楼下是个广场,人很多。

    有小商贩在摆摊,有年轻情侣在拍照,有游客在穿行,还有人在做表演,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但,这些人,其实都是假的。

    甚至,连李追远,都是假的。

    这是记忆中,李追远第一次和柳奶奶一起出门。

    以往,柳玉梅连太爷家的坝子都不出。

    打牌,也是刘金霞她们来找她。

    她也不会散步,不会遛弯,闲暇时,要么喝茶,要么设计衣服,再有空,就对着牌位们说说话。

    这第一次带自己出门,柳奶奶还真给李追远来了一场“别开生面”。

    真实的现实中,柳玉梅和李追远现在正坐在市区里的一座公交站台下。

    奶奶撑起着伞,孙子坐在奶奶身旁。

    二人很安静,但神情并不木讷,眼睛还会看向偶尔经过的人与车。

    身前,立着一根黑色的桩子,桩子里嵌着一张令牌,桩前,更设有三根燃香。

    香烟袅袅,路过的人和车,仿佛根本就看不见。

    有一辆黄包车停在了“祖孙俩”面前,黄包车师傅用南通话问道:

    “去哪里?走不走啊?便宜点带你们去哦。”

    李追远面带微笑,伸手摆了摆,开口道:“不走。”

    黄包车师父听了这话,还在继续劝说:“走吧,雨这么大,公交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先坐我的车回去,也省得淋雨。”

    李追远缓缓举起手:“不坐。”

    柳玉梅开口道:“不坐。”

    黄包车师傅眼睛迷瞪了一下,而后默默坐上车,蹬起,离开了。

    随即,柳玉梅侧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

    少年也抬头,看向她。

    柳玉梅:“天赋是天生的,可这意念,你是怎么练到这种程度的?”

    要知道,现在的柳玉梅已经在“望江楼里开会”。

    而现在的李追远,则坐在“望江楼外的广场里”。

    进入那里,就像是做梦,而且是很难很难的一个梦,寻常江湖人,就算有这邀请令牌,都没有进去的能力。

    而这个少年,不光进去了,而且还能分心于现实,刚刚还和那黄包车师傅做了交流。

    甚至,如若不是自己刚刚开口“接话”了,少年抬起的手,意味着他将要对那黄包车师傅“做慑”。

    李追远:“奶奶,我现在不能练武,就只能练其它地方了。”

    刚刚李追远确实是准备对那位黄包车师傅用术法,他第一次体验这种“场景”,下意识地想要确保现实中的“祖孙二人”不被打扰。

    但还没等他出手,柳奶奶一个眼神,就将那位师傅“驱离”了。

    这是一种可怕的举重若轻境界。

    李追远,无法看清楚柳奶奶的深浅。

    似是从少年眼里看出了那点疑惑,柳玉梅解释道:“奶奶练过武,占着身体上的便宜,这点深浅,等你以后能练武了,就会觉得不值一提。”

    李追远:“奶奶,您不要再说了。”

    柳玉梅:“无妨,我又不是在提点你,也不是在教你,这些道理,你本就都懂。

    而且今日,我只是正常带你来参会,怎么算都不属助力和干预天机,不用担心奶奶我会吐血,呵呵。”

    李追远点了点头。

    柳玉梅看着少年,眼里流露出慈爱。

    人,确实容易偏心,尤其是在对待小孩子时。

    聪明懂事的孩子,最容易讨喜。

    秦叔和刘姨是柳玉梅亲自带大的,刘姨小时候还好,一直古灵精怪,也懂贴心,而那秦叔,打小就像根木头。

    得亏他在修行《秦氏观蛟法》这方面,挺有天赋。

    但那种天赋,和眼前的少年比起来,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可惜,阿力这个年纪坐在自己身边时,自己还年轻。

    而当这个少年坐在自己身边时,自己已经老了。

    李追远:“奶奶是老了,但还不算太老,一切,都来得及。”

    少年早就不演戏了。

    但当少年想要安慰一个人时,打小的基本功可都还在呢。

    柳玉梅抬起胳膊,搂住少年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在路过公交站台的人眼种,这里坐着的“祖孙”,比之先前,多出了一抹温情。

    柳玉梅:“那帮家伙,肯定也带了自家的晚辈来了,说不得也是各家当代点灯走江的,你在广场上,看见了么?”

    李追远点点头:“嗯,看见了。有的没遮掩,很坦荡;有的遮掩了,但还是被我看出来了。”

    柳玉梅:“虽说草莽能出真英豪,但你应该也清楚,有家世底蕴做依托的人,在这江面上的优势,能有多大。

    尽可能地都找出来,多看一看,记住喽,这些人,以后都可能是你真正的对手。”

    李追远:“嗯。”

    柳玉梅:“呵呵,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你?”

    李追远摇摇头,很平静地说道:

    “他们看不穿我。”

    广场上。

    少年手里拿着一罐健力宝,不时抬头向四周张望,像是一个焦急等待大人过来的孩子。

    这座“望江楼”以及这座“广场”,是真实存在的。

    这里出现的人群,大部分也都是当下真实的人,呈现出的,也是当下正在进行的画面。

    但有一群,和李追远一样,被长辈带来的人,没进楼,而是留在了广场里。

    如梦似幻,所有人都不是真实的,可又能从这里,窥见真实。

    十岁那年暑假,李追远来到南通,高三一年后高考,现在大一期末考刚结束,少年现在,也就虚岁十二。

    很不符合成年后走江的默契。

    这使得,李追远在这儿,有着得天独厚的隐藏优势。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因为在这儿的“人”,都很聪明,也都很谨慎。

    而且,李追远发现了,那帮人对广场里的“老人”和“孩子”,会格外注意。

    有被李追远看出身份的人,特意从自己面前走过,毫不遮掩地用审视的目光扫过自己。

    还有人,用各种特殊的手段,在对广场里的人进行“推演”。

    李追远如此人畜无害的形象,都察觉到自己被推演了至少十次。

    少年也就顺势,不动声色地破解十次。

    没人是傻子,大家都像是拿着筛子,对这座广场的上上下下,进行筛检。

    柳玉梅说,这帮人以后会是自己真正的对手,在这帮人眼里,李追远又何尝不是?

    不过,仍有例外。

    有人以老江湖姿态细细捕捉着细节,有人则单独而立,岿然不动。

    甚至,明摆着背着一把刀或者腰间系着一个罗盘。

    还有人,三三两两,操持着不同地方的口音,聚在一起,聊天说话。

    且说的东西,还不顾忌人。

    彼此都是点灯江上人,很多不方便跟家里长辈聊的,倒是能随意地与江上同辈交流。

    这帮人身上,都流露出一种天然的自信。

    再结合今日望江楼里核心圈与会者的身份,就不难猜出他们的背景。

    李追远同辈间,接触得很少。

    虞妙妙,那是个不正常的。

    赵毅没自灭满门前,九江赵严格意义上,也不算龙王家。

    现在的赵毅,是不断蜕变后的,若是拿最开始的赵毅与这帮人进行对比,赵毅显得很流里流气。

    当然,乌鸦看不见自己黑。

    李追远这种深潜水的隐藏方式,也不符合传统龙王家的自信与坦荡。

    可少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丝毫自惭形秽。

    但凡同等条件,自己没小小年纪被天道针对,自己现在成年,且还拥有龙王门庭对走江者的基本扶持……

    李追远看向望江楼,说不得老太太早就退下了,这会儿是自己在里头开会。

    少年仰头,喝了口饮料。

    小口喝,生怕喝太快就没了,而且一口饮料还得在嘴里含一会儿,多品一品这滋味。

    太爷是个特例,刚上大学时,太爷还特意挤出一笔钱给自己,拿去和同学们做“攀比费”。

    其实,正常家庭的父母长辈都会对孩子唠叨这一句:

    “别和别人比吃穿用度,要比就比学习,比考试成绩。”

    面对这帮家伙时,李追远还真可以用这些话术,来自己安慰自己。

    “小弟弟?”

    一个年轻女孩,走到李追远面前。

    她长得很好看,双眸纯澈,是那种赤子之心,手里还拿着一根笛子。

    先前,她站在那里,与两个人聊着天,说自己新谱出来的一首曲子。

    这会儿,她走到李追远面前。

    不是因为她发现了少年的异常,而是她觉得,少年长得很好看。

    但这依旧意味着,李追远的隐藏,被破了。

    再精妙的算计,也挡不住人家的随心一喜。

    李追远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将成为整个广场里跟随长辈来的“同辈”中,唯一知晓自己身份的那一个。

    因为少年无法与人做交流,尤其是这种双目注视着你,眼里都是你的交流。

    李追远本能地扫视对方,好在,对方没打算隐藏身份,那根笛子上刻着一个“陈”字,龙王陈,又称珠崖陈,其祖宅在如今的海南。

    她现在应该坐在海边,因为当她靠近自己时,李追远能从她身上“嗅”到一股海风的味道。

    “小弟弟,你多大了?”

    陈曦鸢主动和李追远交谈。

    李追远也不得不对她回应。

    二人的交流很短暂,因为陈曦鸢只是简单的“见猎心喜”。

    而且,至少现在,她还是将少年当作望江楼广场里的一个普通人。

    她不能和少年聊太久,要不然少年回去后会梦魇,说不定还会因此生病。

    只是,当陈曦鸢转身,往回走时,没走多远,她就停了下来。

    李追远知道,她反应过来了。

    因为,她会忘记自己的容貌。

    而这时候的“忘记”,反而是一种最大的“特殊”。

    连柳玉梅都没料到,少年不仅能在现实与“梦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更是在这“梦”里,将谨慎做到了极致。

    精力过于丰富,意念也很深厚,李追远干脆让自己的“容貌”,一直处于“动态朦胧”中。

    这样,可以避免那些狂热搜集份子,将广场里所有人的脸都记下来,回去后再全部画出,“按图索骥”。

    刚结束交谈的陈曦鸢,还在回味,却忽然记不清这少年的具体模样了,只觉得少年长得好看,可五官居然已经有些模糊。

    那少年!

    正当陈曦鸢准备转过身时,望江楼楼顶,帘子全部敞开,将顶楼开会的诸家长辈,全部显露而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上去,李追远也不例外。

    因为,出手掀开这所有帘子的人,正是柳玉梅。

    柳玉梅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虞家的事,我两家不参与;虞家的肉,我两家也不稀罕!”

    “轰隆隆!”

    望江楼楼顶,下起了大雨。

    除了楼里的与会者,外头的陪同者,在此时全部因“梦”的震荡,被强行推了出去。

    整个广场,当即变得空荡荡一片。

    现实中,坐在站台里的李追远,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拉伸。

    柳奶奶忽然的发脾气,得以让自己在陈曦鸢这里尽可能地少暴露。

    但少年知道,柳奶奶并不是为了帮自己遮掩。

    她,应该是故意打开帘子,让自己得以看见且记住,顶楼……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圆桌上,坐着的那群人容貌。

    望江楼里的会议,还在继续。

    李追远站起身,走到公交站台外,这会儿雨已经小了很多,只剩下毛毛雨丝。

    柳奶奶做出那样的宣告,说明属于柳奶奶的那部分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

    既然秦柳两家明确不会“明面”参与,那么接下来其它江湖顶尖势力商谈针对虞家的具体步骤时,柳奶奶肯定会提前离席。

    这时,前方马路上,驶来一辆卡车,卡车前后都有警车开路和尾随,卡车上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一个中年人被绑着,立在那儿,上有横幅,写着凶手落网。

    轰轰烈烈的全国严打虽然已经结束,但一些习惯还是被地方暂时保留了下来,比如那种性质极为恶劣、社会影响极大的案件,在真凶落网时,会被以这种方式“游街”。

    在信息媒介还普遍不发达的时候,这种方法,确实能起到很好的稳定人心作用,更能对潜在的犯罪分子施加震慑。

    李追远目光扫过横幅。

    嗯?

    案发地距离自己家不远。

    所以,太爷他们下午去做法事的地方,就是那里么?

    马路对面,有一伙大爷大妈正在围观,卡车走后,他们开始了交谈。

    李追远耳力好,他们说的话,全都落入少年耳中,也算是知道了这具体案情。

    原来,凶手是被害人一家的……

    ……

    “养子。”村长一边和李三江结算着法事费用一边感慨道,“当初这孩子天生腿瘸,被亲爹妈丢到村口小路边,是这家人收养了他。”

    李三江接过钱,没数,而是给村长拔了一根中华。

    然后,二人各自拿着火柴轻轻推搡着想要帮对方点烟,最后变成了互相帮对方点。

    村长:“本来这家夫妻俩,上了岁数,一直要不到孩子的,结果刚收养这瘸腿孩子没半年,就怀上了。

    那会儿,大家都说这是积德得的好运。

    可就算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老两口对这捡来的,也是好好对待的,没亏待过他,这一点,村里人都晓得。

    但亲生的毕竟是亲生的嘛,正常人都会把自己的家底给亲生的,老两口就把这辈子的积蓄,拿出来给亲生儿子夫妻去市里租门面开店做买卖,当初还找我做过公正,说家里的这房子和地,到时候确权给老大。

    当然了,咱农村的房子不值钱,这种地……也不挣钱。

    这老大,明明晓得自己是抱养来的,可依旧觉得爹妈不公平,偏心亲生的老二,把钱都给老二,只给自己留下这不值钱的东西。

    那晚上,老大先是一个人喝了酒,然后就来到这儿找说法,带着刀来的,没谈拢,一生气,就给爹娘、弟弟弟媳还有弟弟的俩孩子,都捅死了。

    唉,造孽啊。”

    李三江用力嘬着烟,跟着叹了口气。

    村长:“还是得看命,是一家人就进一家门,不是一家人,进来了反而是个祸害。”

    ……

    “真是可怜这虞家了,在座的与这虞家少说都有几百年的交情,谁曾想到,这虞家竟被家里养的妖兽,祸害成了这个样子。

    咱们就算是看在那些虞家龙王的清誉上,看在祖辈关系上,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能帮一把,咱们还是帮一把吧。

    还要这虞家没彻底烂到一根独苗都不见了,咱们也得合把力,把这座门庭,帮它再撑起来。”

    白发老翁发出感慨,弥补一下柳玉梅先前话语里的“血淋淋现实”。

    即使大家都清楚,对付虞家,是为了虞家的底蕴和传承,但你不能说得那么直白。

    江湖正道,还是要脸的。

    同时,这番话,也是在为柳玉梅的离场做预热。

    接下来,就该商谈如何“具体帮助”虞家了,有人既然不打算参与也不打算分一杯羹,就可以先行离开了。

    柳玉梅起身离桌。

    “诸位继续聊着,我乏了,就先回去躺着了。”

    所有人,都默默地站起身,保持着最基本的礼仪,目送柳玉梅离开。

    柳玉梅下楼时,那位老贵妇人忽然开口道:

    “只顾着说虞家的事儿了,倒忘了柳家姐姐的家事了,姐姐日后招孙女婿,可得好好擦亮眼,实在不行,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好好给侄孙女把把关。

    这外人呐,终究是外人,养得熟还好,要万一养不熟……可就真把家给吞了。”

    圆桌上的其余人,全部皱眉。

    他们反感老贵妇人这种擅自挑衅,今日议的是虞家的事,她却偏偏为了私人恩怨撩这一手。

    而且,提的还是秦柳两家的禁忌。

    秦柳龙王门庭虽是没落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位老夫人还提得起剑,另外,这两家还有另一层关系支撑着。

    没十足把握,没人敢在明面上招惹。

    圆桌外的那伙人,知道这事涉及到真正龙王门庭之间的隐秘,全部背过身去,更有甚者,身形变淡了一半。

    柳玉梅停下下楼的脚步,回头看向那位贵妇人,笑道:

    “知道我家老东西当初怎么跟我提起你的么?”

    贵妇人闻言,眸子里露出慌乱。

    以她这等年纪这等地位,早就该喜怒不形于色,可柳玉梅所提起的,是当年一桩不为人知的秘密。

    “柳家姐姐,刚刚是妹子我失言了,妹妹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我家老东西说,他没瞧上你,是因为你这自荐枕席的东西,太贱了。”

    “轰!”

    贵妇人眼眶泛红。

    楼开始晃动,里面的灯笼剧烈摇摆,桌椅不断摩擦,隐隐有分崩之势。

    柳玉梅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她可没说谎。

    老东西当年可是秦家少主,江湖上喜欢他的姑娘多的是。

    可偏偏老东西非要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唉,是怎么轰都轰不走的那种。

    柳玉梅走下楼,来到门口,拿起自己的油纸伞。

    呵呵,

    你们担心我的孙女婿?

    等着吧,

    距离那天,不会太久的。

    我的孙女婿,

    会找你们去掌掌眼的。

    “哗啦!”

    伞撑开。

    柳玉梅抬头,看了一眼伞底。

    在楼上圆桌边众人的目光中,柳玉梅走了出去。

    现实中的站台。

    柳玉梅站起身,将伞打到少年头顶:

    “雨虽小了,但还在下,可别淋了。”

    桩子碎裂成木屑,三根香熄灭。

    李追远从地上,将那令牌捡起,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递还给柳玉梅。

    “你留着吧,虽然你也不喜欢用。”

    令牌上,刻着一个“柳”字。

    李追远将令牌放入口袋,说道:“得凑一对的。”

    柳玉梅:“行,回去再给你一块刻着‘秦’字的,你倒是懂得一碗水端平。”

    “谢谢奶奶。”

    柳玉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李追远伸手,将伞接过来,少年得把胳膊举起,才能将二人都打在伞下。

    柳玉梅抬头,再次看向伞底,但这次,她看的是伞底的自己。

    “奶奶,我们该回家了。”

    “楼顶的那桌人,你都看到了吧?”

    “嗯,记下了。”

    “忘了吧,是奶奶我着相了。”

    “忘不了,您知道的,我记性好,过目不忘的。”

    柳玉梅伸手,再次将伞拿过来:

    “你还小,奶奶还没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还能帮你再撑一段伞。”

    “是那伙人,当年布局针对的秦叔么?”

    “你秦叔没告诉你么?”

    “以前问过,当时秦叔说还没到能告诉我的时候。”

    “现在,好像也不是时候。”

    “那我就当是了。”

    “嗯,可以。”

    李追远知道,针对秦叔,只是其中的一环。

    秦柳两家衰落的这些年,这帮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没少暗中出手针对、算计、打压,如果不是老太太拼着护持,秦柳两家的传承,可能早已不在了。

    两家的祖宅、两家余下的人,包括阿璃,也都将在这江湖浪涛中,被淹没,被吞噬。

    老太太得是积压成什么样了,才会在开会时,故意把帘子撑开,让自己能看见他们的容貌。

    很符合老太太的性格。

    柳家大小姐明明是最受不得委屈的,这些年偏偏又强行受了这么多。

    这是在给自己告状,给秦柳两家龙王门庭的未来掌舵者,告状。

    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远处隐约可见新挂起的一道虹。

    李追远停下脚步,抬头。

    “奶奶,彻底没雨了。”

    “嗯。”

    “他们,也会没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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