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琉亭指尖余温未散,他周遭萦绕着一层细粉,被风吹散、打着旋儿。
这场景本来如他身上素袍一般不足为奇、却令得本来热闹的战场骤然静了一瞬。
值此时候,非止两仪宗及其编管的一众修士静了下来、便连最为愚氓无智的妖兽们,亦都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本来冲杀在前、还能领着一众妖校与费天勤掰掰手腕的曾章妖校闻得变故倏然一愣、登时敛了身形、转作兽首人身。
它猛然一甩脑袋,抖落下来几片闪着毫光的绿鳞,却是快步挪到了被匡琉亭点破身形的蒲红谷身侧。
康大宝拄着玉阙破秽戟,久久不言。此前他本以为自己在金丹里头也算能战,才过百岁,便就能战平、斩杀一众成名耆老。
更莫说费天勤历次出手康大掌门也少有不在,可今番甫一见得匡琉亭动作.
要晓得,自家金丹品阶,至少不输这秦国公才是啊后者到底是得了多少资粮际遇、修过什么神通妙法,才能有如此威势?!!
仇云生可不是弱手,在两仪宗一众上修里头,他可是仅能稍比肩蒲红谷的存在、正经的后期上修。
可在匡琉亭的雷法下头
康大掌门回神过来,继而往朝云层深处瞥了一眼。
方才匡琉亭现身时的玄雷余威还在,浓厚的云层被劈出一道细长的缺口,阳光透过缺口洒下,落在匡琉亭素白的道袍上,竟显得有些不真实。
曾章妖校嗓音粗哑、再发颤声:“蒲蒲掌门,这道人即就是那匡姓小儿?!!”
它自诩传音小心,却不想还是令得对面那匡琉亭将目光转了过来,后者也无怒色,只是脸上那丝轻笑渐渐消去、即就再探一指。
匡琉亭指尖倏然凝出淡金流光,那光细如金针,却又凌冽透骨。
空气骤然僵住,周遭翻飞的妖兽残羽、溅起的黑血竟都定在半空,连曾章妖校身侧的腥风都似被冻成实质。
指光射出的刹那,曾章只觉浑身绿鳞倒竖,四肢如被无形铁钳锁住,连眨眼都慢了半拍,这不是修为差距,是那指法里的“势”,让它连逃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不过这头三阶上品的双面刑虺到底是丰文妖尉麾下首席妖校,较之寻常妖校,总要多些手段。
情急之下,它本能地抚向腰上悬着的半截枯骨。
这枯骨是丰文妖尉当年渡劫时候遭天雷劈落的一段,由善习符道的人族真人杂糅黎山秘术炼制而成“骨符”,平日里看似不起眼,实则能挡一次致命劫数。
曾章妖校心念一动,食指落在骨符上头的时候自然裂开一道细口,待得黑黢黢地精血触到骨符的刹那,枯骨骤然泛出青黑妖光,化作半具灵鳌虚影,堪堪挡在曾章妖校身前。
“嗤——”金光撞上灵鳌虚影,刺耳的摩擦声震得周遭妖兽纷纷伏地颤抖。
妖骨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青黑妖光飞速黯淡,最后“咔嚓”一声碎成齑粉,余威仍扫中曾章妖校的左肩。
若不是它身上还裹着一层妖校里头鲜见十分的三阶灵甲、加之肉身强横,说不得只这一记即就要被炸碎了半个身子。
曾章妖校这时候竟是半点体面不要、惨叫一声,借着反冲力跌出数丈,左肩鲜血淋漓,却终究捡回一条性命。
匡琉亭看着碎成齑粉的妖骨,指尖金光缓缓敛去,眼底无波无澜,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继而轻赞一声:“好畜生。”
“此子或能当得元婴了”
费天勤与蒲红谷脑子里头不约而同冒出来这一念头。
费天勤锐目里头喜色毫不掩饰,这老鸟也无心思去管匡琉亭才得结丹不久、又是哪里来的这身本事。
匡家宗室固然败落多年,但烂船也有三千钉。
好容易盼得一上品金丹出来,还能令得外海那位履约亲身教导,是以便是将多年老窖挖空、在匡琉亭身上砸下去如山如海的资粮,于费天勤这老鸟看来亦也不算奇怪。
盖因现下的秦国公,可不是当年那个连婚配之事都要任人主宰的区区州伯了。
此时它见得那头惹人厌的双面刑虺胆破惊走,心情大好之下又挥翼一摆、轻松扫落一丹主性命,兀自低喃:
“我家阿弟这笔重注,自此便算收回一半。”
不过与前者的惊喜十分有所不同,纵是眼前这秦国公骤然出手震得蒲红谷亦有胆寒,但到底已是箭在弦上之局、这老修终需得赌一赌匡琉亭到底是不是杆银样镴枪头、才得心甘。
蒲红谷喉间滚过一声低啸,右手捏诀往虚空一按。
两仪宗弟子们到底也算出身大宗,便算又殒长老、再伤盟友,却也未被匡琉亭手段吓住。
待得蒲红谷啸声入耳,严密的军阵之中顿时即就又响起整齐的甲叶碰撞声。
道兵迅速分列两侧,左侧持玄铁盾、盾刻水纹符,右侧握赤铜矛、矛燃火焰纹,正是两仪宗镇宗的阴阳两仪锁灵阵。
阴阵主守凝水幕结界,阳阵主攻攒刺火链,阴阳交感时还能生锁灵纹,专克修士灵力。
蒲红谷此举意不在阵杀匡琉亭,只求借阵拖住对手,为引兽群突围争时辰。这念头在蒲红谷看来还算乐观,毕竟便算成名许久的费天勤也扛不得两仪宗全力而为的大阵锋芒多久。
几乎在道兵列阵的同时,费天勤已催动九宸镇岳大阵。
他锐目里头亮起毫光,被费家人安置在各处关键节点的阵师们一齐响应,平戎县最后一丝灵脉之力被猛然抽出、顺着阵纹涌来。
倏然间,阵前升起数十根丈高的青岩柱,柱顶垂落金芒斩刃,将冲在前头的百余头玄甲犀兽拦腰截断。
“费家儿郎!”
费南応声震四野,射声营持灵弩列在岩柱后,弩箭裹着灵脉金光,每一次齐射都能透穿难数清的妖兽肉身。
可兽群数量太多,九宸镇岳大阵阵脚都已隐隐松动。
康大宝也领着重明盟修士迎上两仪宗的那些扈从。只是他这金丹甘做矛头,却在一众羸兵里头有些显眼。
玉阙破秽戟横劈竖扫,便是未发全力,那些步伐慢些的假丹、真修,亦就还是难得命在。
只是这便宜买卖总归做不得多久,即就又引了两个金丹壮着胆子来拦。
康大掌门自是想在匡琉亭面前挣些表现,毕竟平日里头千苦万苦可不算苦、能得上官入眼那才算苦!
念得此处,他拿出些亡命架势、戟锋金光闪烁不停,直压得两名上修脾气全无。他们要不是各有些亲近血裔死命相救,说不得这盏茶时候,康大宝手头便就能建功。
唯一开灵的曾章妖校暂时不知所踪,剩下来的妖校们也非无智。
见得那两名上修岌岌可危,便就又有三头三阶妖校残虐非常的洗净一片人群过后、又扑来为同盟助拳。
康大掌门如此用命,重明盟弟子们显是与自家盟中一样晓得利害。
是以哪怕是都已成了强弩之末、这番与气势不减的兽群、附庸军阵战在一处时候却仍是半点怯懦都无。
袁晋纠合着残缺得不成模样的青玦、赤璋二卫并拢一处,各家子弟、各县乡兵、松风义从才编练过,又有以魏古为首的那些重明弟子以为奥援,尚且能战。
甚至还显羸弱的踏霄骑也未得闲,被袁晋按在身侧,以为适时放出策应。
这矮壮汉子又服了些丹丸,强驱三阶灵傀立在阵前。此时对面阵中难得再出金丹,厉害角色却又被康大掌门勾走,这三阶灵傀一时倒也尽显威风。
袁晋手中灵印一变,强忍口中逆心之血,三阶灵傀便就掌生玄光、猛然一落。
他耳边惊叫厉啸才响起来,一家良姓门户即就老少全无。
待得烟尘散尽、却又是血汽冲天。一层层肉糜垒得怕有袁晋等身高矮,渗出来的血流早就成河。
对面修士比起两仪宗道兵不算精锐,但在九宸镇岳大阵鏖战了这般久,如此情景,却早已是司空见惯。
便算难比重明盟军阵整齐严肃,但他们人数却众、修为也高,便算此时家中主事皆都不在、无人能挡那可怖灵傀,可也仍有胆色与毫无章法的兽群一起将重明盟队伍死死钳住。
不过战场决胜之处,却不在这些同样胆魄惊人的偏师这里。
战场决胜之处,终究落在两仪宗阴阳两仪锁灵阵与九宸镇岳大阵的对峙上。
蒲红谷见偏师被钳制,厉声喝道:“阴阳交感,锁灵噬脉!”
两仪宗半数修士齐齐张口,喷出一口精血,玄铁盾上的水纹符骤然亮得刺眼,水幕结界竟生出密密麻麻的倒刺,每根倒刺都裹着淡蓝灵韵,但凡靠近的费家修士,灵力脉络都被倒刺引动的锁灵纹缠上,轻则灵力滞涩,重则经脉刺痛。
另一部两仪宗修士则将赤铜矛往地面一戳,矛尖火焰窜起三丈高,火链交织成网,往九宸镇岳大阵的青岩柱上缠去,火焰烧得岩柱表面“滋滋”作响,金芒斩刃的灵光都黯淡了几分。
此时平戎县灵脉都已无灵可调,费天勤目中锐芒不减,只是振翅一摆,轻声念过:“二三子、莫要在这边鄙地方,坠了我费家威风!”
费家子弟精神一振,便连指派到费家麾下的一众小门小户,亦也跟着振奋些许。毕竟晓得道理的,可不止康大掌门一人。
三军用命之下,水纹符的灵光顿时弱了一截。
可阴阳两仪锁灵阵的难缠之处,正在于“相生不绝”。
水幕结界刚被破灵符削弱,阳阵的火链便分出几道,补了水蕴。
蒲红谷见状冷笑,又催阵中三名假丹:“转阴为阳,焚灵破阵!”阴阵水幕突然往回收缩,竟与阳阵火链交融,化作一团黑白相间的火球,火球悬在阵前,散发出的热浪将周遭空气都烤得扭曲,显然是要以阵为炉,轰开九宸镇岳大阵的缺口。
费天勤心头一紧,它是尝过这火法滋味儿的,晓得若被轰中阵眼,现下这处处告破的九宸镇岳大阵可难支应太久。
这老鸟正想抽调青岩柱回防,却见匡琉亭已飘至阵前,素白道袍被热浪吹得猎猎作响,指尖淡金雷光却稳得惊人:“丰城侯,勿忧。”
费天勤当即会意,却还是做了准备。一挥羽翼,五根青岩柱往阵眼石方向靠拢,柱顶金芒斩刃交叉成盾;
匡琉亭看也不看,指尖雷光凝成一柄尺许长的雷剑,剑身上雷纹流转,他手腕轻抖,雷剑化作一道金虹,直刺两仪宗的阴阳火法。
蒲红谷见状,忙催阵中弟子:“宗门兴废、便在于此!!”
此时已成蒲红谷这大长老肝胆的两仪宗丹主们目色一厉,再引阵势,十余道火链往雷剑缠去,却被雷剑上的雷光劈得寸寸断裂。
孰料匡琉亭这雷法本就专破灵韵交感,阴阳火球的根基正是阴阳二气,恰合其真意。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炸开,黑白二气与雷光交织,形成一团巨大的光雾,雾中倒射的灵力碎片砸得青岩柱“砰砰”作响。
两仪宗水幕结界直接被震碎大半,数不清的弟子被气浪掀飞,生死不知。
费天勤趁机催动最后一丝灵脉之力,青岩柱金芒暴涨,斩刃如瀑布般落下,将阵前的两仪宗道兵扫清一片,此时两仪宗军阵便真算难以为继。
“撤阵!随我走!”蒲红谷终于试出来匡琉亭本事,心胆俱裂,转身就往来时方向遁走。
后者面色未变,只是再抬手将随着两仪宗退走的三阶妖兽一一点过。
“砰”、“砰”、“砰”
三道血花登时在溃卒之中绽出,蒲红谷却头也不回,任匡琉亭将三尊妖校内丹轻松写意地收入囊中。
一方士气如虹、一方一溃千里,那么孰胜孰负、又何消言讲?
非止是下头门人子弟精神振奋,便连费天勤与费东古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老修亦觉快意。
本就扑在前头的老鸟盯上了狼狈而走的蒲红谷,两翼一振,未过多久即就将其撵上。后者全盛时候有人相助都难敌得费天勤半分,此时又凭何支应?!!
只是正在这费家老祖得意时候,它老眼里头却倏然渗出惧色。直骇得它动作一滞,便连将要凿进蒲红谷身子的尖喙,亦也骤然收了回来。
非止简单停了动作,下一瞬费天勤却是想也不想,即就振翼而走。
“你这老鸟倒也警觉!!”云端上头登时传来一声笑骂,一枚银环从中降落,似是真将费天勤当一寻常扁毛畜生、就要拘走。
“云孚真人、费前辈乃我大卫封爵,折辱不得。”
这斥声过后,银环与玄雷一道湮灭干净。
云端中那位显有意外,若是还有旁人在侧,自看得到其脸上的诧异之色。
不过他动作却也利索,即就改了原来主意,一点下手蒲红谷,再取个粗布口袋,只是朝下一盖,许多在康大掌门看来值钱十分的货色便被其一把带走。
收了人、兽过后,云孚真人也不言语,只是认真看过匡琉亭一眼,即就发声轻叹:“公爷确了不得,不过你我之争不在今日,云孚告辞!”
匡琉亭眉头蹙紧,未有做声,未有拦阻,却只看着云孚真人化虹而走。
康大掌门正觉奇怪,按说依着这秦国公显现本事,便算不敌云孚真人、总也不至于让其走得如此从容,这可与匡琉亭性子不符。
只是他才觉惊奇,一旁的费天勤似是查察出不对,忙不迭奔到匡琉亭身前,关心问道:“公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