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日晚,汉军大营。
丞相诸葛亮坐于军帐主位,长史杨仪和参军蒋琬站在左右首位,高翔、黄袭、马忠、陈式、孟琰等诸将分列二人身后。
明日便要动大兵前推了,时值建兴十一年底,这是时隔将近三年的又一次大规模作战,众人面上皆是肃容。
按照陇南的多山地形,能容纳军队行军的广阔道路,多半是靠河谷天然冲刷形成的通路。从武街通往下辨的道路,其实就是平洛水的河谷地带。
近些年来的冬日寒冷,联接近长江的中渎水都能结冰,在九年前的十一月将曹丕伐吴归途的船队阻拦,那就更别说秦州这等西北荒僻之地的平洛水了。
封冻之后,便畅通无阻,正是两军用武之地。
魏军此前的大营在平洛水注入西汉水河口的上游五里处,依山势、河谷而建,经营了一月有余,鹿角、垒墙、营寨、箭楼、壕沟等物样样不缺。虽说冬日营造防御工事不易,但事在人为,大军驻在此处所需燃料颇多,加之出于防御需求,营寨附近的山都快伐秃了。
而蜀军主营则是在上游十五里的地方驻扎。
可以说平洛水下游唯二稍好些的地方,均已经被魏、蜀两家各自占据。
“明日动兵,该说的话本相平时都已说尽了。今日只简单告诉你们几句。”诸葛亮双手撑在几案上,缓缓站起,环视帐中众人:“三年前本相领兵北伐之时,魏国关西掌兵之人乃是曹真、张郃、陆逊,还有一万魏国中军精骑坐镇。三年之后的今日,贼军将领不过卫臻、王昶、费耀等辈。论将略论战力,论士气论人心,此胜在汉,而不在魏逆!你等谨记!”
“属下谨记,当为大汉效死!”帐内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长史。”诸葛亮看向杨仪:“宣布明日安排。”
“是。”杨仪拱手行礼,而后转身看向众人:“诸位将军,明日如何作战,想必你们也能有所猜度。”
“三日前,丞相已令征东将军魏延率本部督吴班、句扶二将所部合计万人,从大营以内经山路翻越南山,绕路六十里往击敌军侧翼。按照与魏延约定的时间,明日正是大军出击之时。”
众人脸上显出一丝释然之色。
他们虽然知晓三日前军中有大的调度,却并不清楚究竟是何意。方才来军帐议事之时见少了魏延、吴班、句扶三人还颇为惊讶,现在总算知道他们三人的去处了。
军中最重威望。
侧击敌军这种极端重要的战术任务,若是交给吴懿和王平二人,诸将心中难免会犯些嘀咕,担忧事情的可行性。可如今诸葛亮把魏延派了出去,那对此番进兵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战术选择了,没有之一!
魏延所部战力在相府诸军之中是有目共睹的第一。若连魏延都不能完成任务,那这就将是一场失败的作战计划。丞相又岂能没有考虑到这一切?
走了魏延的一万人,此处尚且余下一万四千人。虽说比魏军要少许多,但在丞相的指挥调派下,维持两军锋线上的进攻,应当没有多少难度。
“明日出军,高翔、陈式二将为左前翼与右前翼,黄袭所部居中,马忠、孟琰部为丞相本部居后坐镇。战场东西不广,故而诸将所有行动需严格遵守丞相军令,无后令则依前令而行。”
诸葛亮补了一句:“明日一战事关大汉兴复,诸位努力!”
“谨遵丞相号令!”众人齐齐领命抱拳,在军帐中喊声震耳。
众将都是领兵多年、久在军队中的老行伍,甚至东面的预定战场众人也都不知走过多少次了,丞相安排让众人心服口服。
若说汉军在白水屯驻的这些年有什么强化过的长处,翻山越岭算一项。
那是征伐汉中之时,只不过不是太和二年,而是更早一些的建安二十四年。当刘备攻伐汉中的大军在阳平关下所阻不得前行之时,刘备率主力翻越米仓山,抵达汉中盆地的西南边缘,又抢占了定军山这一战略要地,这才成功实现了反客为主,使夏侯渊、张郃所部两面受敌,腹背皆惊。
而冬日陌生山林里的开辟道路和运兵万人,属实是对熟练度和组织度的一项严格的考验。而魏延就是诸葛亮手中最锋利的刃尖。
与此同时,十五里以东之处,魏军营中。
卫臻裹着裘皮大氅坐于椅上,王昶、费耀、陈凭三人同样围坐于炉火边。
领袖的个人特质极易影响整个组织的行事风格。
诸葛亮相体威严、进退皆守法度,故而每逢相府议事的时候,都需要各守规矩,作风严谨。
曹睿讲求实务,又常常在书房而非朝堂上与重臣们决议,故而卫臻等人也逐渐沾染上了这一行事风格。主帅和几个大将围着火炉将事情商量清楚再去执行就可以了,无需讲究太多上司下属的虚礼。
“车骑,属下以为就是这两日了。”王昶侧脸看向卫臻:“五日以来,蜀军每日必定前出试探,斥候也派发的愈来愈勤,昨日和今日中午已有两千人规模的佯攻了。”
“再过两日就是年节,说不得蜀军攻侵就在这几日了。”
卫臻点了点头,炉中火焰将他映得目光炯炯。以往在洛阳时面孔圆润富态的卫臻,两颊竟也变得精瘦,若曹睿此时再见卫臻,定会大吃一惊。
都督关西带来的不仅是个人宦途的顶点,也有让人彻夜不得安眠的压力。
哪个主帅都躲不掉这些。
卫臻徐徐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就按合战做好准备。文舒(王昶)统本部万人居前,公威(费耀)领五千人居本营接应,我自将万人留守本营后方为公威之后,州平(陈凭)引本部守西汉水两岸,定当万无一失!”
“好!属下领命!”王昶率先拱手,语气坚定。
“属下领命。”费耀、陈凭同时行礼应声。
……
翌日。
天色刚刚破晓之时,魏、蜀两军的斥候便已经在预定战场上开始了交战。根据这些时日作战的经验,魏军最前的斥候均以二十骑为最小规模,在封冻且覆盖了一层薄雪的平洛水上往来驰骋。
对于蜀军来说,这是一种两难的处境。魏军哨骑来去如风,若不阻拦,这是自己将自己陷于被动之地。若用骑兵阻拦,这是自己消耗宝贵的骑兵资源。
而面对这一情况……打起来!打起来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巳时一刻,蜀国高翔所部与王昶属下校尉赵不弃部接战,蜀军攻势凌厉,赵不弃且战且走,向后撤了近半里,才在偏将军阴渐的辅助下勉强稳住阵脚。而以此地为焦点,蜀军陈式部的三千人也将要加入至战团。
王昶见蜀军主动来攻,派一支千人规模的骑队暂时干扰陈式所部的注意力,而后又派贾隆部在旁压制,给赵不弃、阴渐二部从容后退的机会。
冬日严寒给战事带来的不利是多方面的。
王昶按照预定的节奏沿着防御工事且战且退,而蜀军需要保持进攻的烈度,还需要达成逼退魏军的持续军事压力,就显得更加缓慢了。不过郎有情妾有意,双方接战的锋线还是逐渐往魏军大营的方向运动。
只是后退一方的伤亡,总归是要比进攻方更多一些。
诸葛亮在后方高处遥遥望着前方,虽见得战线不断向前推进,沉稳的面色中眼神却显出些许忧色,时值午后,战场上已经起了一些风雪,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文长了。”诸葛亮低声自语。
纵使与魏延素来不和,长史杨仪也在一旁附和道:“丞相,今日或许是天寒之故,魏文长慢了一些。如今将到未时,他说不得此时已经接战了。”
“但愿吧。”诸葛亮轻叹一声。
若此刻能从高处俯瞰,则会发现在狭长的平洛水河谷地带,魏蜀双方选择的策略根本不同。
魏军是在河谷内如长蛇一般一字排开,王昶为首,费耀为腰,卫臻居后,陈凭在尾。劣势是军队轮换不及时,好处是可以避免极端情况的出现,若事有不谐,后方总有托底的人。
而蜀军的战法就激进的更多了。
诸葛亮本人坐镇中军,驱使高翔、陈式二将不断向前,毫不吝惜高、陈二将所部的损伤,铁血无情,并无轮换,俨然有一种要用两人麾下八千士卒平推过去的气势。
虽然有了提前的约定,但魏延何时到来依旧是个不能完全确定的变数。诸葛亮必须在手中留有底牌。
随着王昶所部一退再退,离费耀部所处的本营也只有三里左右的距离。得知前方战况,费耀已经做好了让王昶所部撤回营中的准备,并带了三千士卒出营列阵,本营和南、北两处小寨只各自留了一千军队把守。
北风愈加呼啸了起来,费耀坐在马上皱眉望着王昶军阵的方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闭口不言。
就在此时,西南边小寨处突然传出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伴着号角声同时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还有呐喊声与金鼓声,回荡在山谷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在彼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