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冈村宁次,为了从哪里挤出援兵而焦头烂额之时。
前敌总指挥部。
楚云飞同样在为一件事而感到头疼。
他在脑海中的“三维立体作战地图”上反复查看二十四师的具体动向。
这个进攻方向,完全偏离了预定的主攻方向。
像一根离弦之箭,孤伶伶地,插向了日军防线的侧翼纵深。
这么多年,胆敢私自行动的作战部队。
第七十六军还是第一支。
“胡闹!”
楚云飞的意识,从地图中收回,硬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五味杂陈的神色。
有愤怒,有无奈。
他知道这一定是李铁军,那个胡宗南的铁杆心腹在背后搞的鬼。
为了抢功,为了给胡宗南争面子。
李铁军竟然敢命令廖昂无视联合作战计划,擅自行动!
楚云飞没有立刻发作。
他没有直接联系李铁军,去质问他为何违抗军令。
那样做,只会把矛盾公开化,而且也说不明白他是如何第一时间得知第二十四师擅自行动的。
并且,这也会让李铁军下不来台。
甚至可能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
他选择了一种更“体面”的方式,绕了一圈。
楚云飞迈步走到了电话前,而后拿起电话。
接通了正在邯郸前线统一指挥作战的方立功。
“立功兄。”
楚云飞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的关心:“前线的战况,如何了?”
“为什么,我感觉,我们的整体攻势,似乎受阻了?”
“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一连串看似不经意的问题。
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就切中了要害。
电话那头的方立功,与楚云飞搭档多年,早已是心有灵犀。
他立刻就明白了。
楚云飞这通电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云公。”
方立功心领神会地回答道:“卑职正要向您汇报。”
“我军正面,陈泽军和郭彦政二人指挥的部队,配合默契,攻势进展,一切顺利。”
“预计,明日下午,就能抵达邯郸城下。”
“但是.”
方立功话锋一转:“第七十六军的方向,确实出了一些问题。”
“他们的任务,本是佯攻,牵制敌军。”
“但战斗,已经打响了三天,他们竟然,连一个最外围的战略支撑点,都未能攻克,只是零星的抢占了一些日伪军弃守的边缘阵地.”
好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
显然方立功自然也是通过战报了解到了前线的具体情况。
“将七十六军的具体电报转发到我这边来”
“是!”
挂断电话。
楚云飞的脸上,已经是一片冷意:
他当即亲自草拟了一封措辞极为严厉的电报,并且命令赵鹏程以方立功的名义发往七十六军总部
……
七十六军指挥部。
李铁军接到这封电报时,正悠哉地喝着茶,听着廖昂从前线发回的“捷报”。
“我二十四师,已成功突破日伪军侧翼,正向鸡泽、广宗方向,高速穿插.”
他正听得是眉飞色舞。
觉得这次的“头功”,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可当他看完方立功的电报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电报的内容,简单粗暴,不留一丝情面。
“李第七十六铁军所部,身为中央军主力,装备精良,兵员充足。
然,开战三日,攻击进展,竟不如一个整编的预备师!
军长李铁军,指挥不力,贻误战机,实难辞其咎!”
“兹令:贵军,务必秉持军人荣誉感,于两日之内,赶上整体作战计划之进度!抵达邯郸城正北方向,协同新编第十四师,发起总攻!”
“若再有延误,贻误战机。”
“本参谋长将上报统帅部并建议由第七集团军傅作义所部接替贵军之作战任务!”
“华北联合指挥部,方立功。”
“轰!”
李铁军只感到自己的脑子里,仿佛响起了一声炸雷。
第二十四师主力脱离战斗仅仅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突破敌军防线不过四个小时,进行穿插的距离不过三十公里。
而楚云飞就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异常。
这封措辞严厉的电报之中更是丝毫没有给他面子。
虽然是以方立功的名义发的。
但是谁都清楚,方立功究竟是谁的人。
甚至。
电报之中更是采用了“撤换部队”这种最严厉的手段来明着告诉他。
如果不能够完成既定的作战任务,那你七十六军就滚到后面去看着第七集团军如何进攻。
李铁军气得浑身发抖,将电报狠狠地揉成一团。
但他知道。
李铁军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也没有勇气去和楚云飞辩论些什么。
军令如山,在战场上但凡敢不服从命令的将领,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楚云飞也不是常瑞元。
在他这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不管是谁犯错,他都是照办不误。
不过,李铁军也确实是第一个胆敢不服从命令的人。
无奈之下。
李铁军一边命令下面的部队加紧攻势,全力猛攻。
另一方面则是在犹豫是否将具体情况告知给楚云飞。
在一旁参谋长的劝谏之下。
李铁军决定拖延数个小时,为廖昂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生米煮成熟饭之后,
……
足足过了六个小时之后。
李铁军才以在前线指挥为由,匆匆回电。
硬着头皮将他派遣第二十四师,擅自向日军侧翼突击的事情.
如实地,向上汇报。
并辩称,自己是“察觉到了敌军侧翼防守薄弱,为抓住战机,才临机决断”
当天傍晚。
楚云飞看到李铁军这份“解释”的电报时,不怒反笑。
他将电报,递给了刚刚抵达前线,前来“协助”他指挥的。
新任华北联合指挥部参谋长,林蔚。
“蔚文兄。”
楚云飞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你看看,这就是我的‘黄埔学长’,‘国之栋梁’。”
“为了抢那点所谓的战功,连军令都可以当成废纸!”
“擅自更改作战计划,搞先斩后奏?”
林蔚看完电报,也是一阵苦笑,连忙出言相劝:“年轻人,争强好胜,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第二十四师已经取得了突破,我们是否”
“人之常情?”
楚云飞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他自然清楚林蔚是想要和稀泥,并且及时调整后续的作战计划。
毕竟林蔚指挥,基本上都是常瑞元在遥控。
甚至有些时候。
林蔚明明知道有更合适的打法,但偏偏还要服从常瑞元的命令。
这种投机式的“忠诚”,自然不能够带到华北联合指挥部来。
楚云飞自然就不可能同意:“蔚文兄,我倒想给你讲几个,因为‘不服从命令’、‘孤军冒进’,而酿成恶果的故事。”
楚云飞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
“你可还记得,抗战刚爆发之时,第五师团的师团长,坂垣征四郎?”
“他违背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的命令,强行从察哈尔,进攻我山西。”
“虽然取得了一时的胜利,却彻底打乱了日军速战速决,沿平汉、津浦两路南下,会战于徐州、郑州,三个月内灭亡中国的整体战略部署。”
“后来,进攻徐州之时。”
“又是第十师团的矶谷廉介,孤军冒进,以一个不满编的旅团就敢硬撼我整个第二集团军。这才给了我们,创造临沂大捷、滕县大捷的机会。”
“再后来,豫东会战,更是因为第十四师团的土肥原贤二,不听指挥,贪功冒进,才给了我联合数个中央军主力,将其一口吃掉,全歼于豫东平原的壮举!”
“后面关于仰光大捷,第五十五师团的猪突猛进,想必蔚文兄也是清楚的,这里我就不讲述了..”
林蔚作为亲历者,自然清楚那场大战的细节。
若不是牟田口廉也这个十八师团师团长是个愚蠢且狂妄的军国主义分子。
这仗能真好打?
楚云飞转过身看着林蔚。
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光:“蔚文兄,你看到了吗?”
“日本人,就是因为有太多这样不听指挥、自以为是的‘优秀指挥官’,才一步步地,从最初的气势如虹,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我楚云飞,绝不允许抗战的队伍里面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
一番话,说得林蔚是哑口无言。
楚云飞这是摆明了杀鸡儆猴。
临场决断,并且更改作战计划是楚云飞最喜欢做的事情。
但是下面的人这么做。
就像常瑞元、阎老西喜欢微操一样,他们并不喜欢下面的人微操且有自己的想法。
楚云飞同样不喜欢别人抗命,甚至非常厌恶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变量。
林蔚知道,楚云飞,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了。
李铁军,这个胡宗南的爱将。
这次,恐怕是踢到铁板了。
“蔚文兄,既然你已抵达指挥部,这第六集团军的指挥权还是交由你来负责。”
“总顾问,你这是?”林蔚此时也是换上了官腔。
楚云飞戴上了放在桌子上的军帽,掩盖住略微脱发的脑门:“去前线,确保邯郸方向的战事顺利。”
——
涉县。
第七集团军总司令部。
总司令傅作义正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这位从绥远大地上走出来的,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儒将。
他的生活习惯,一如既往地简朴。
就在这时。
他的结拜兄弟陈介山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前线发来的。
标记着“最高绝密”的电报。
“总司令。”
陈介山将电报递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疑惑:“楚总顾问的急电。”
傅作义放下汤碗,接过电报,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起来。
电报的内容,让他也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毛。
“傅总司令宜生兄勋鉴:”
“邯郸战事,已入关键时刻。”
“为策应主力作战,彻底粉碎日寇之图谋。”
“兹令:贵集团军,立即抽调至少两个主力师,由陈介山将军统一指挥,秘密向邯郸东北方向,大名、馆陶一线,开进集结,待命而动。
华北联合指挥部。”
“向邯郸东北方向开进?”
陈介山看着地图,眉头紧锁,“总司令,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应该是第七十六军的作战区域吧?”
“而且。”
他有些不解地说道:“而且我们虽然是预备队,但实际上并没有安排我们第七集团军参与这次的邯郸会战。”
“这这仗,理论上,是轮不到我们上的啊。”
傅作义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地,蘸着碗里的羊肉汤,在桌子上,缓缓地,画出了一个箭头。
一个,从李铁军防区侧后方,直插其与日军结合部的致命箭头。
然后。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位同样心思缜密的兄弟,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于胸的笑容。
“介山啊,”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你还没看明白吗?”
“楚云飞这是在敲山震虎,暗度陈仓啊。”
陈介山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总司令,您的意思是第七十六军,出问题了?”
“十有八九。”傅作义端起汤碗,将最后一口汤喝得干干净净,擦了擦嘴。
“李铁军这个人,我了解。黄埔的‘高材生’,胡宗南的铁杆,眼高于顶,向来不把我们这些杂牌军放在眼里。”
“这次和楚云飞的嫡系配合作战,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我猜,大概率,是他在前线,为了抢功,不听指挥,擅自行动,惹恼了楚云飞。”
“所以。”
傅作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楚云飞才把我们这支‘奇兵’,调到了他的屁股后面。”
“这一手,既是给李铁军看的,告诉他,别耍花样,老子后面有人盯着你!”
“也是给冈村宁次看的,让他摸不清我们的真实意图。”
“更是给我们第七集团军,送来的一份天大的功劳啊!”
陈介山彻底明白了。
楚云飞,这是要用他们这支生力军,来当“预备队”,甚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旦李铁军那边再出什么幺蛾子,或者战局陷入胶着。
他们这支奇兵,就能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杀入战场,一锤定音!
“高!实在是高!”
陈介山由衷地赞叹道:“楚总顾问这一手,真是一石三鸟,滴水不漏!”
傅作义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用力地拍了拍陈介山的肩膀。
“所以,介山你还愣着干什么?”
“立刻去集结部队!”
“告诉弟兄们,把家伙都擦亮点!”
“这一次,咱们去邯郸,可不是去看戏的!”
“咱们可是去和胡宗难抢肉吃的!”
“是!”
陈介山啪地一声敬了个军礼,脸上,同样写满了兴奋和期待。
……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山城,统帅部。
一份由楚云飞和新任参谋长林蔚,联合署名的电报,也摆在了委员长的案头。
电报的内容,言简意赅。
将李铁军擅自行动,第二十四师孤军深入之事,以及楚云飞后续的应对措施(包括调动第七集团军),都进行了如实的汇报,并且请求常瑞元,将李铁军革职留用,戴罪立功。
很显然,楚云飞的意思就是若是七十六军后面表现不好,那李铁军这个军长也就当到了头。
如果表现的还行,那么就可以官复原职。
常瑞元看着这份电报,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办公室里那压抑的气氛,却让侍立一旁的竺培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知道,委员长,此刻的心情,一定非常复杂。
李铁军,是胡宗南的人,是他最信任的黄埔嫡系。
而楚云飞,同样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
现在,两个爱将在前线为了“争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让他这个做“校长”的,脸上,实在是无光啊。
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楚云飞的处理方式,颇为强势。
虽然给胡宗难留了点面子,可也太不给他这个委员长面子了。
没有请示他这个委员长,就让傅宜生所部投入到会战之中。
即便,从军事角度来说,这是最正确的应对。
从指挥权角度上来讲,楚云飞有权临机决断。
但从政治角度来说,这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常瑞元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宛如楚云飞不喜欢李铁军私自做主一样。
然而。
当常瑞元的目光,落到电报签名的最后联名,“林蔚”两个字的时候。
他所有的怒火,又都如同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林蔚,是土木系的人,是陈辞修的心腹。
连他刚抵达前线就签上名字。
这说明什么?
说明楚云飞的这个决定,在华北前线,已经得到了所有派系的一致认可!
这符合所有其他派系的利益。
楚云飞已经完全掌控了那里的局势。
常瑞元就算想发作,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发作的理由了。
“唉”
常瑞元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拿起笔,在那份电报上,批下了两个字。
“照准。”
然后,他将笔重重地一摔,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
常瑞元突然发现,他亲手养大的这头“猛虎”,似乎已经有些关不住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