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监国,中原灾区天气转凉,需要提前置办衣服被褥。”
“着中原诸州州府先行采购,不足之处由掌管仓库的太府寺拨给,同时令工部督造被褥,随时补充库存。”
“监国公,剑南道和岭南道边疆告急!边民遭受南蛮侵扰已愈一年,这次真腊国军队来势汹汹,百姓苦不堪言,恳请朝廷伸出援手!”
“天杀的南蛮!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唉,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天降大灾,国力捉襟见肘,朝廷也没有余粮了。请他们再坚持一会儿,等到渡过这段艰难时期,天兵必至!”
“监国阁下,灾区开始流行一种古怪的疫病,罹患者呕吐不止,各州刺史请求朝廷多多派遣医者大夫支援。”
“京城、长安和洛阳的医馆都已经空了,能派的医博士都已经驰援灾区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好吧!那些刺史不要就只会睁着眼乱喊穷,有时候多找自己原因。这么多月了尸体有没有及时掩埋,有没有撒石灰?要把防疫救灾的理念先搞懂,不然再多的医生也不顶用!陛下的金口玉言你们都当耳旁风了吗?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地方刺史们都做到了吗?!”
“长孙公,救灾钱粮不够……”
“出门左拐,找房遗则——哦不对,现在午时,房遗则回府上给房首相带饭去了,你等下午再去。”
唐州,国务衙门。
监国长孙无忌忙到原地起飞。
大明河山纵横万里,民数千万,平时的事务就已经十分繁多了。
现在国有难,上下级官僚更是超频使用,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卑职知道了。”
向长孙无忌请求拨款的下级官僚——就是萧瑀老哥——下意识地挠起了脑袋。
作为房玄龄的一生之敌(自认),他也一大把年纪,原本打算退休的。
但是在老房提前内退以后,压在萧瑀头上一辈子的山终于走了,老萧突然觉得自己行了,硬是咬牙撑在工作岗位上。
没想到,在“鸡胸肉疗法”的几个疗程下来,萧瑀的精力还越来越好了,可以继续发挥余热。
然后,就给他摊上了“救灾”这档子事了,统筹负责物资采购。
采购嘛,就需要钱。
大家都是官场老黄鳝了,一个个滑溜得不行,萧瑀能不知道钱的问题得找计相房遗则?
可他这不是没能从计相那里敲出竹杠嘛。
所以这老滑头才转头找上长孙监国。
希望先从监国这里糊弄一张批条,再拿条子鸡毛当令箭,施压计相给钱。
只不过,这点小花花肠子哪能逃过长孙无忌的法眼?
他又被原封不动地踢回了计相那里。
没有钱,采购个毛线物资啊……萧瑀闷闷不乐地离开,临到门口时还是不死心,扭头问:
“长孙公,救灾乃是头等大事,为何计相抠抠搜搜的,不肯多批钱呢?
“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长孙无忌自然知道萧瑀的难处,抿了抿嘴,道:
“陛下,恐有事于外。”
萧瑀一下子就炸了:
“中原人民还在吃草,怎么陛下又要对外用兵了?!
“我看陛下不是有事于外,而是在萧墙之内也!”
众所周知,“有事”就是“打仗”的委婉说法。
大灾之年,过分了啊。能这么用词,说明长孙无忌自己也很心虚。
“陛下总是有自己的考虑……”
“陛下有考虑,可计相怎么就依着他呢?克扣救灾的钱款用在军事上?”萧瑀不依不饶地问。
长孙无忌看着他,只说了两个字:
“征倭。”
“哦?哦~”萧瑀一下子就理解了。
大灾之年,打仗是不好的。
打倭人除外。
这是全国人民的共识。
所以,再痛恨打仗(主要是痛恨军费开销)的房遗则,也愿意省出一块开支。
金钱就像时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既然计相为了征倭腾而挪军费,那就难怪了。
“赈灾的物资,我再想想办法。”
萧瑀说完,脚不点地地离开了。
这就是衙门诸君最近的工作状态,走路风风火火,办事雷厉风行。
务求让工作效率再提高一点,让灾民尽早得到纾解,让大明这个新生的国家,能活得更健康一些。
“那根喜欢摸鱼的老油条,也变得有担当了啊。”
长孙无忌看着老萧风风火火的背影,不由得微笑摇头。
可以了,今天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他要把精力放回到正事上。
各部门上下级官员,就像一套庞大的有机体。
之所以能互相配合、高效运转,全靠长孙无忌这颗大脑在统筹分配。
所以,他必须一刻不停地工作、思考。
“洪水退去,灾区情况稳定,接下来要全力复工复产,否则下半年就得喝西北风了。
“中原、黄淮灾区的重建也要提上日程。住宿条件太恶劣,现在大家还能勉强坚持一会儿。如果真的冻死人,老百姓是要造反的。
“陛下还要求疏浚大河故道,让它在年底时离开汴水,改道回去。
“这样虽然能让损失最小化,可是改道工程的钱从哪里出?
“如果今年征倭,资金和资源真的捉襟见肘啊……
“话说南方诸州在干什么?怎么还没有将夏收的税收报表统计上来?”
长孙无忌的大脑飞速地旋转。
咚咚。
房门敲响,一位面色平平的吏员闪身入内,道:
“监国公,请筹措赈灾的钱粮。”
“我不是说了吗?钱粮之事出门左转找房遗则!”长孙无忌的语气有些暴躁。
他和李明不一样,作为资深老贵族,他还是喜欢讲排场的。下级没等开口请就擅自进门,真是岂有此理!
“你是?”
可是一看清楚来者何人,长孙无忌却不由得顿了顿。
来者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五官没有任何特点。
他初见监国,却没有任何局促不安,脸上挂着温和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这个级别的胥吏,按道理是到不了这扇大门以外的,甚至连国务衙门都进不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也就是说,对方是一个无需讲道理的人。
能有这般气度,能不经请示就进入任何官员房间、而不会被守卫丢出去的,只有一类人。
“你是……肃反委员会的?”
长孙无忌脸色有些变化,一直不停歇的大脑短暂空白了一会儿。
这帮来俊臣的爪牙最喜欢突击行动,在官员开会办公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这人难道是来……
“下官奉陛下之命,将密信抄送给监国公。”
眼看对方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来者赶紧如实禀告道。
呼……长孙无忌无声地舒了口气。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做官做到他这个层级,是不可能干干净净地站在干岸上的。
陛下或者政敌如果要搞他,秋后算账的理由可多着呢。
“可是陛下给我送信,为什么找肃反委员会?”
长孙无忌心里纳闷,桌子上突然凭空多了一封信。
而那位特务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门外。
这身手,若取的是我项上人头……长孙无忌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缓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将信拆开。
读着读着,他双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剧烈。
“南方……也发洪水了?
“大江上游突然在深夜涨水决堤,下游所有人都躲避不及。
“连州府都被冲垮了,刺史多人下落不明……
“呵,呵呵,呵呵呵……”
长孙无忌随意地将密信扔在一边,仰头大笑起来。
笑容满是苦涩。
难怪南方各州一直没吭气,还以为造反暴动了呢,原来是都不吭气(物理)了啊?
哈哈哈……
“唉!”
长孙无忌重重地一拍桌子。
难受,想哭。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河改道的事情还没处理完,长江又闹腾起来了。
长江和黄河可不一样。
黄河会改道,会玩花活,长江不会。
长江只会用充沛的水量,默默地毁灭两岸的人类而已。
一个是机制怪,一个是数值怪。
黄河改道,哀鸿遍野。
长江洪水,什么是哀鸿?哪儿来的鸿雁,还特么遍野?
也难怪南方各州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巨量的大水一冲,整片土地上都没人了,自然发不出什么声音。
某种程度上,灾民就像小孩儿——
不怕灾民哭嚎,就怕灾区什么声儿都没传出来。
因为后者往往意味着团灭。
“连官员都被冲散了,那老百姓不就更……唉!”
长孙无忌苦恼地用手撑着额头。
本来还指望南方来帮衬帮衬北方。
结果现在,南方自己也是水灾的难兄难弟了,而且遭的难比北方更大!
救人、赈灾、运粮、筹款、重建、防疫、复耕复工……
一模一样的流程,还得再来一遍!
“这……嘿,嘿嘿!”
长孙无忌又傻笑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如果刚才那条来俊臣的走狗能把自己带走就好了。
在地牢里吃点苦算什么?
也好过在这位子上受刑啊!
“监国的位置,不好坐啊!”
终于成为了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大权臣,长孙无忌可一点也没有享受到权力的快感。
相反,都快被沉重的义务给压垮了。
南方北方一齐闹了灾,这可如何是好……
苦思冥想之际,走廊外传来略有焦急的脚步声。
书房门又开了,这次没有人敲门。
长孙无忌猛地抬头,露出释然的笑容:
“果然,是你来了。”
房玄龄在好大儿房遗则的搀扶下,急匆匆来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坐定,也不客套,直入主题:
“看来征倭一事得延后了。南方的事情听说了吗?大江洪水,城乡被毁。”
长孙无忌点头:
“刚才从肃反委员会得到消息。房公也是如此?”
“是的。”房玄龄轻叹一声:
“还得是陛下思绪敏锐。
“老夫刚怀疑南方有异样,陛下早已派出来俊臣暗访南方,并将消息传回辽东了。”
刨去路上和调查的时间,也就是说,在南方各州文书迟到最多不超过三天,李明就察觉到了异常,并果断做出了应对。
这份嗅觉,简直恐怖。
而且选择的调查人员也很有讲究,来俊臣也许吊儿郎当,也许没法解决问题。但论发现问题,那货绝对是天下第一人。
事后想来,接二连三的台风能把北方霍霍成这样,那么南方一定更加遭殃。
不过这是事后诸葛亮。
在事前,除了李明大帝谁能想到呢?
“不幸中的万幸,陛下已经提前做出了初步应对。
“除了向唐州,他还同步向关中、江南、闽越等没有遭受洪灾的地方发出命令,第一时间驰援受灾最严重的大江流域。
“而且南方人口少、经济差,不至于像中原那样,损失太多……”
房玄龄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拭去桌面上的浮尘。
太久没来了呀……
与此同时,他的好大儿正在殷勤地给老爹煮茶。
房玄龄不由得眉头一皱:
“计相,现在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吗?
“泡茶让下人去泡,你就坐在这里,和我们合署办公。”
我不要和两巨头一起办公啊……房遗则感到自己压力山大,悻悻地在角落里坐下。
“房相公归位,内阁终于有主心骨了。”
长孙无忌向久别重逢的老同事客套一声,语气里多有埋怨。
房玄龄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惭愧惭愧,因为事态紧急,所以老夫才从病榻上惊坐起,来此叨扰监国阁下,请阁下见谅。”
其实无需解释,想来也知道。国家南北都遭了大灾,房相怎么可能在家里呆得住?
六十岁正是打拼的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不不不,哪里哪里。”长孙无忌呵呵一笑。
“关于目前的近况,下官要向首相阁下汇报……”
“不不不,您才是监国,一切以监国公为主轴。”房玄龄赶紧谦让道。
两人推推让让,一派和谐的工作氛围。
一旁的房遗则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哪里是将相和啊,他分明看见了两条互相甩锅的老狐狸。
或许正是老狐狸之间的博弈,塑造了大明官僚体系的完全形态吧……
“几位都在啊?正好。”
这时,门外传来温婉的女声。
三人同时抬头一看。
只见皇太后殿下正笑盈盈地立在门口。
晋阳公主李明达跟在姨娘身后,手里捧着碗。
宫中女眷可以抛头露面,此乃大明新朝雅政,不可不品尝。
“国有难,几位为国家鞠躬尽瘁,吾一位女儿身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为几位亲手熬了些银耳汤,也算为黎民百姓略尽一份薄力了。”
杨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书房的中央。(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