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汪洋显得极深邃,无穷无尽的海水里,像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一般,牵拉着鱼和尚的神魂,朝着海中飘荡而去。
鱼和尚的肉身在被近一步的毁灭,但他的神魂,却无法被伤及,
就在这片海洋出现之后,那天空中可斩九炷香的沙粒,对他的魂魄,竟然无计可施了起来,
他的魂魄,是一条大鱼的形状,
那是一条五彩斑斓的鱼,九条长长的尾,在游弋的时候,不断交织,竟有些摄人心魄的美感。
若是,鱼入大海,再想寻他,便是杳无踪迹可言,
周玄不愿眼睁睁的看着鱼和尚逃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周玄想将他与鱼和尚的恩怨,就了结在今天,
“妖僧,我看看你是否真的跑得掉。”
周玄催动了骨牙,朝着九尾大鱼迸射而去。
骨牙去势极快,但落进了汪洋之中,攻击着大鱼之时,就像拿一根实体的针,去刺一片投影,产生不了丝毫的伤害作用。
骨牙伤不了海中的鱼,但那片因为“古佛舍利”而凝的蓝海,却能伤害到骨牙。
当骨牙在海中行进的时候,素来无坚不摧的骨牙,出现了斑斑锈迹,
腐朽、衰老,在不断的发生着。
“呼~呼~呼”
骨牙在衰老到一定程度,几乎都要与周玄丧失链接,永久的沉于蓝海之中时,梦鱼儿,吐着一个又一个大泡泡,出现在了海中。
它的身躯在变大。
但是,白柳先生的梦鱼儿,虽说是南海异种,但体型却是极小,就如一些大户人家,伺养的体型最小的金鱼一般。
此刻,哪怕是身形暴涨,梦鱼儿,也就长成了“金龙鱼”的大小,它在海中快速的游弋,游到了骨牙旁边,张嘴便将这枚牙吞进了腹中。
它用自己的躯体,保住了周玄的骨牙。
周玄瞧着梦鱼儿,问白柳先生:“为什么梦鱼儿可以进这片海域?”
“大先生,这梦鱼儿,是南海的异种,它可以进入许多奇妙的空间。”
白柳先生如此说道。
梦鱼儿,能进入梦境,能进入彩戏师编出来的谎言幻境之中,无论是梦境,还是幻境,在本质上,都是空间中的一种。
此时,陆行舟对周玄说道:“那片汪洋,便是古佛诞生的海域,传闻,是古佛掌握的一滴眼泪所成,
这滴泪海,自成世界,是井国诸多空间中,最神秘的空间,能进这片海域的,除了古佛分身的二十一禅之外,便只有我们黄原府的那位天神——大河之神。”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古佛对于空间的领悟,怕是四大天尊之中最强大的。”
李长逊见了这片泪海,便无形中生出了高山仰止之感。
周玄却不认为自己无法征服这片海洋。
“古佛的分身,能进古佛泪海,那我也能进。”
周玄知道了这片海的来源后,便萌生了进海的想法,云子良一把拉住了他。
“玄子,丫不用命了,你想跟那骨牙一般,腐朽过后,永远的沉沦的在那片泪海之中?”
陆行舟也劝道:“大先生,你莫要将那鱼和尚的狂话放在心中,什么卷土重来,等他再次挣脱泪海,已经是千年之后的事情了,出了海,要重新修道行,又得一千年,
两千年时光之后,我们早已不在人世,沧海桑田,世间早就变成另外一副样子,还管他鱼和尚复仇不复仇。”
“那不行,我万一真活了两千岁呢?”
周玄说完,便朝着泪海,一往无前的走去。
陆行舟听到“万一真活了两千岁”,不由的笑出了声,暗道:“这大先生,真是个妙人,青山大江能活千千岁,我亦能活,妙啊,妙啊。”
“玄子,你真不怕那海吗?”
云子良放心不下,喊着周玄。
周玄拍亮了自己道袍上的云纹,说道:“他是古佛二十一禅,我有古佛头颅在身,我怕他个鸟蛋。”
“哦,对了,古佛头颅在你身上。”云子良终于想起来了。
周玄的云纹,是“四天尊之梦”,无上意志亲传给说书人的“高级货”,梦中,便有古佛的头颅。
云子良自言自语得稍微有些大声,竟无意被陆行舟听了去。
这位苦鬼大当家,多年修行,也曾沿着大江大河的水道,巡游过井国九府,什么奇闻异事没有见过?
但是——周玄身怀古佛头颅这等奇事,他还真没见过。
“大先生有古佛头颅?”
陆行舟极少见的失态了,一时间竟忘了“江湖之事,若是过于玄异,便要少打听”的潜规则,不自禁的问出了声。
云子良笑笑,说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还是不展开言说为妙。”
他不想对陆行舟讲仔细了,李长逊却是个“嘴上不把门”的,快言快语的说:“切,古佛头颅算什么?我家大玄子,亲眼目睹过无上意志!”
“他正因为见了无上意志真身,见过四天尊分海,才养出了这一身霸道之气。”
李长逊说的洋洋得意,云子良却一把按住了他的口鼻,强制“闭嘴”。
“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啊,逊崽子。”
听得这一席话,陆行舟对周玄,有了新的认知。
他低着头,表面上沉默不语,但胸中已藏激雷,数个念头不断的流转,最终凝成了一句感慨——大先生这趟宝,他押中了。
在周玄与鱼和尚发生争端之时,他便义无反顾的站队周玄。
只因他这些日,通过周玄在明江府做出来的大手笔,以及从红棺娘子口中得来的“支言片语”,他便更加相信,周玄才是能帮黄原府寻到“河神”的人,
鱼和尚?他寻不到的!
“大先生年纪轻轻,却有诸多见闻阅历,实在是后生可畏。”
陆行舟瞧向周玄的目光之中——欣赏的成色,少了一些,但膜拜的神色,却多了不少。
周玄一步步的朝着“泪海”行进,随着他离泪海的距离,越发的近了,他胸口衣襟上的云纹,也越发的滚烫了起来,
一种奇特的危险感,也无端的笼罩上了鱼和尚的心口。
“玛德,这周玄这么蛮霸?连古佛泪海都要进?”
这片古佛的泪海,可以说是鱼和尚的牢笼,一旦踏入,便没有了自由可言。
但不自由归不自由,可它安全啊——他哪怕遇上了再难对付的硬岔子,这片泪海,都是他的退路。
因此,在尘世间,鱼和尚做人极其的嚣张——他知道是不死之身。
可现在,连这片海,也无法给他绝对的安全感了。
“我游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鱼和尚的九尾,疯狂的摆动着,他要游到泪海的深处,逃离周玄。
在加速游弋的过i程中,鱼和尚不自禁的想起了陆行舟的话。
“鱼和尚,周玄此次来黄原,不过是想找寻当年鹿雪法师复活家人的办法,你把法子交出来,他便会离开黄原,他与你,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鱼和尚在尚未觉醒“二十一禅”的身份时,他便是鹿雪法师,摩诃寺第一位佛名远扬的名僧。
“早知道,我把法子交出去,又何至于此呢?”
鱼和尚对自己当时的“目中无人”、”气焰嚣张”,很是后悔。
但也无甚办法——走江湖便是这般,有时候,只要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那个疯子、骗子,我得罪他干嘛?”
“鱼和尚,你要小心些,我要进海了,千万别被我抓住。”
周玄带着三分戏谑的话语,落在了鱼和尚的耳边,仿佛是催命的符音。
鱼和尚连头都不敢回,九条鱼尾旋动,浑身每一块虬劲的肌肉都在使力——游的再远一点,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但是,周玄终于没有下海,
当他已经站在了海边之时,一头黑驴子,驮着他的老友,走进了摩诃寺。
“大先生,小僧来得有些晚了,实在是路途遥远,见谅,见谅。”
无崖禅双手合十,朝着周玄行礼。
喊“大先生”的,是无崖禅,喊“玄哥儿”的,是赵无崖,这两人虽说在一道躯体里,但现在的周玄,分得杠清。
他问道:“无崖大师,你不是睡去了吗?”
“我沉睡,是为了领悟那四天尊之梦,不过,「六欲禅」现身,却是干扰了我的大梦,我便赶来了黄原府。”
无崖禅如此说道。
周玄听了鱼和尚真正的名号,便笑着说道:“怪不得这和尚欲望那般强烈,原来他法号,便是「六欲」。”
“人有六欲,佛也有六欲,耳、目、鼻、舌、身、意,皆有其欢喜、欣赏之物,
曾经,古佛与道祖相见,他瞧了道祖的通天手段、见了道祖的无为心性,便心生羡慕,
在两相告别之后,他披上了道袍,也过了一段道士的瘾,念了道经,炼了丹药。
这便是「意见欲」。”
无崖禅跟周玄,缓缓讲出了当年的典故,周玄这也才明白,为什么鱼和尚竟是那般怪癖的打扮,明明是个和尚,却穿道袍,炼丹药。
“无崖大师,我待会再与你叙旧,先下海去捉那「六欲禅」。”
周玄怕鱼和尚跑远了,不太好捉,无崖禅却将他喊住,说道:“大先生,你虽有云纹,但对这云纹,却没有太多掌握,入不了苦泪之海。”
周玄停了脚步,问道:“我进不去,那你应该进得去……要不然,你去抓?”
“……”无崖禅。
无崖禅摇了摇头,说道:“大先生,我也抓不得,我早将禅修散道,也进不了苦泪之海了。”
“你不能进,我也不能进,那眼睁睁就看着那鱼和尚跑脱?”周玄稍微有些恼。
无崖禅却微微一笑,说道:“大先生,人要抓鱼,何需下海?”
他说完,抬起了头,望向了摩崖塔的塔顶。
在塔顶之上,有数根橼子木,
周玄众人与鱼和尚一战时,将整座塔的内部结构,撞得七零八散的,但那些橼子木,到底没有倒塌,依旧稳稳的撑着塔顶。
无崖禅师,朝着橼木招了招手,那木头便飞到了他的手中。
橼木入了手,就变细、变短,最后化作了一根鱼竿的模样。
周玄瞧了这竿,当即会意,说道:“禅师,你要将那鱼和尚,钓起来?”
“大先生聪慧,不过,我手中有了竿,还得有鱼线。”
无崖禅师说完,口中默默念叨着,
随着他的诵念,摩诃寺中的数千僧众,头上都冒出了淡淡的黝黑气雾,朝着无崖禅师涌来。
“这些小和尚们,平日里都为「六欲禅」做事,无论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我那师弟指使的,
师弟指使了,便有了因果,因果牵缠,哪怕是游到了苦泪之海的最深处,也逃不掉的。”
无崖禅师将“黑雾化成了线与钩”,甩手扬竿。
黑色“因果线钩”,在苦泪之海中,不断穿梭,去势极快,不出几个瞬息,便钩住了鱼和尚的鱼腮。
鱼和尚吃痛,努力的摇头,要将线、钩甩去,连甩了几下,忽然,他看到了一阵幻象。
那幻象,便是一尊浑身腐烂的和尚,朝着鱼和尚凄惨的说道,
“恩师,平日里,我们对你言听计从,坏事脏事做尽,如今东窗事发,你为何独自逃生,留下我等不管?
“为何!为何!为何!”
腐烂的和尚声音越发的凄厉,而鱼和尚那漂亮的鱼身上,也开始出现了腐败,鳞片脱落,鱼尾无光,
不出数个瞬息,他便从刚才的光鲜漂亮,成了一个满是脓疮、疥疮的行街乞丐。
“师弟,别挣扎了,上岸吧。”
鱼和尚腐烂无力,无崖禅师的鱼线则撑着绷直,一使劲,便将鱼和尚从苦泪之海里垂钓了上来。
硕大的腐鱼,望着已经远去的“苦泪之海”,知道自己必将陨落,当即便流下了泪水。
他支吾着唇,说道:“后悔啊,真的后悔……师兄,我后悔我这一千年来,做的一切错事,你若是念在……”
鱼和尚“求生欲”爆发,念着悔罪的词,
无崖禅师则望向了周玄,问道:“大先生认为我师弟这番言论如何?”
周玄笑吟吟着说道:“他流泪,不是后悔了,是知道自己要死,害怕了。”
“大先生聪慧。”
无崖禅师说道:“师弟,让师兄瞧瞧你这一千年,都做了些什么?”
接着他又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不如随我一起去看看,我一个人瞧,有些寂寞。”
“也好,我也瞧瞧,如今的鱼和尚,曾经的鹿雪法师,是如何复活了自己的家人。”
周玄如此说道。
得到了周玄的回应后,无崖禅师当即便将周玄的左手臂膀抓住,朝着那尾数十丈大鱼的身体里走去。
……
鱼和尚的一生经历,在周玄、无崖禅走进之后,便如走马灯一般的呈现了出来。
九百年前,鱼和尚还叫鹿雪法师,
他因为梦到了一匹披着雪花的鹿,便觉得这是佛缘,进了庙里出家。
要说这鹿雪法师,最初还是读些佛法的,主持方丈见他机灵、刻苦,尤其是这鹿雪法师,身上有金色的“舍利”显象,贵不可言,
于是方丈便努力栽培,将他当成了衣钵传人。
但方丈却不知,鹿雪法师是一个欲念极其强烈的人。
他喝酒、吃肉,偷了庙里的香火钱,下山耍女人,
佛寺清规有多少条,鹿雪法师就犯了多少条。
某一日,住持方丈下山替一户人家做法事,无意中撞见了鹿雪法师,竟然大摇大摆的,从县城的一座妓馆里走了出来。
他当即便将鹿雪法师,拉到了一个无人的巷落里,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的鹿雪法师,痛哭流涕,坦承了自己的寻花问柳之事,并且当即悔过,
方丈念其初犯,又是个可造之材,便原谅了这一回,
不过,往后没两年,方丈又撞见了鹿雪法师“寻妓”,这一次,他无论鹿雪法师如何求情,都要将这个“酒肉和尚”,逐出摩诃寺。
鹿雪法师见这个老方丈,冥顽不灵,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凭着一身的蛮力,将这老方丈给活活掐死,然后趁着入夜,逃回了寺庙。
在方丈死去之后,鹿雪法师以方丈爱徒的身份,反而堂而皇之的,成为了新一任的方丈。
他更加肆无忌惮,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该耍女人耍女人,而且不光耍些妓馆的残花败柳,也拿了寺庙里的香火钱,养了些良家妇女做情人。
往后的日子,便是如此,鹿雪法师日日欢歌,但这欢歌的快活日子,却出现了衰败的痕迹,
衰败的原因是——摩诃寺并非名寺,信众不多,每日收上去的香火钱嘛,数目一般。
就那些香火钱,经不起鹿雪法师这般糟蹋。
“没钱,这好日子就过不下去。”
“寺庙的香火钱,怎么才能变得多一些呢?”
云鹿法师日日冥思苦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山中不出名僧,聚不出佛名;寺庙不成名寺,如何收得上香火?
“寺里,需要出一个名僧。”
“这个名僧,就是我。”
鹿雪法师,立刻便打起了主意,要用一些歪门邪道的方式,为自己攒下赫赫的佛名——(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