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长辈们都好生奇怪,原本就待她极好,近来更是殷勤得叫人受宠若惊。
    几乎日日都有人往她房里送东西,今日是老夫人命人送来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明日是大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熬的燕窝,后日又是嫡母差人送来的蜀锦料子。
    老夫人也破例让贴身嬷嬷送来一只翡翠玉镯,那本是嫡出的孙女才有的,说是与她新裁的秋装正相配。
    明珠受宠若惊地收下这些厚礼,心里却愈发纳闷:若是为了及笄礼,大可等到正日子再送,何须这般日日登门?
    更让她不解的是,每位长辈送来礼物后,总要拉着她的手寒暄上几盏茶的功夫,时而端详她的眉眼,时而轻抚她的发梢,目光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与不舍。
    直到两日后,老将军亲自开了祠堂,在袅袅青烟中率领全族祭拜先祖,将她的名字郑重记到嫡母殷氏名下时,她仍是懵懵懂懂的。
    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望着牌位上鎏金的字迹,她隐约感觉到这件事非同小可,却又不甚明白其中深意。
    但见赵姨娘早已哭成了泪人,对着老将军老夫人和殷氏拜了又拜,她便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里满是感激。
    赵姨娘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当初听说唯一的女儿可能要远嫁柔然时,她吓得整夜合不上眼。
    直到黑子写给各位长辈的信给她传阅,她特意央人将写给她的那封誊抄来看。信纸上的字迹工整有力,语气恭顺诚恳,字里行间都是对明珠的珍视。
    当读到"必当视若珍宝,三年一归宁,此生绝不纳二色"的承诺时,她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这一辈子给人做妾,虽侥幸进了好人家没受磋磨,可终究是低人一等。如今女儿不仅能做正头娘子,还是太子妃,这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更难得老将军老夫人亲口承诺"必要明珠点头",她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大庆三十七年的八月初三,黄道吉日,二郎迎娶江南水政司水监嫡女蔺茹。
    这些年在修筑运河的工程中,蔺姑娘常来给父亲送衣物吃食,偶尔还会亲自下厨给他们改善伙食。一来二去,与二郎渐生情愫,如今终成眷属,成了府里一桩美谈。
    "没想到此次出行恰逢二郎哥大喜。"黑子含笑递上礼单,锦盒里装着西域来的夜明珠和上好的和田玉如意,"略备薄礼,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明珠,巧巧,快点!柔然那黑小子来了,快看看去!"四郎人未到声先至,明明已过弱冠之年,还是这般冒失。他这些年推了无数相亲,至今未娶,成了大夫人最大的心病。
    "真的?黑子哥哥来了?"明珠眼睛一亮,拉着巧巧就往外跑。
    新房里原本围在新娘子身边的姐妹们见状都好奇起来,但看向二嫂又犹豫不决。却被蔺茹温柔劝道:"你们都去吧,陪嫁和喜娘都在呢,我这儿不打紧。"她是个通透人儿,早看出姐妹们的心思。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黑炭头。"明月不以为然地说道,她特意早早回府帮忙张罗弟弟的婚事,尚不知黑子求娶明珠的事,对那个黑黝黝的小子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
    "娘亲,我也要去!"
    "我也去!"
    两个六岁的双胞胎儿子早就按捺不住,像两只小麻雀似的蹦跳着往外冲。
    景明月忙吩咐小厮婆子:"还不快跟上,仔细别让两位小少爷摔着!"
    望着儿子们远去的背影,她幸福地嗔怪道:"这两个臭小子。"
    自打生了这对双胞胎,她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可陶承睿说什么也不肯,总推说"再过两年"。如今见弟媳都有了身孕,他索性直言"夫人生孩子太苦,有两个臭小子足够了"。景明月拿他没办法,只得作罢。
    "黑子哥哥!"
    许是巧合,明珠原本跑在中间,快到老夫人院门时却鬼使神差地冲到了最前面。她提着裙摆跨进门槛,连向长辈们行礼都忘了,就那么愣在了原地。
    眸中的光彩渐渐黯了下去,脸上的兴奋化作腼腆,方才的跳脱姿态收敛成规规矩矩的站姿,少见的扭捏起来,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揉搓起衣角。
    听到声音已经站起来的少年身姿挺拔,小麦色的肌肤在秋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穿着汉人的广袖长袍,却比寻常汉人更魁梧几分,足足比明珠高出一个头。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上扬的嘴角带着三分笑意,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正灼灼地望着她,竟让她无端生出几分压迫感。
    "明珠~小姐。"方才还在与老将军等人谈笑风生的少年忽然有些局促,连说话都打了磕绊。这个称呼在他心里唤过千百遍,此刻脱口而出却觉得生疏。
    他望着眼前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怎么也无法将她与记忆中那个跟在他身后捡柴火、采蘑菇、捉小鱼,总是用崇拜目光望着他,还递给他吃食的小丫头重合。
    老将军与老夫人目光交汇的刹那,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老夫人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上的缠枝莲纹,想起在衙崖门村明珠的懂事和体贴。老将军则下意识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想起当年流放路上大多都是跟他在板车上,给他喂馒头喂水的小丫头,如今竟要谈婚论嫁了。
    坐在下首正位的景春熙与胥子泽相视而笑,胥子泽伸手轻轻覆上妻子放在膝头的手背。景春熙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忽然想起那年流放路上,她不禁莞尔——原来那次流放并非全是苦难,倒像月老故意扯乱的红线,在颠沛流离中悄悄系住了许多缘分。
    且不说她与胥子泽这对患难夫妻,便是眼前已被月老牵了红线的明珠与黑子,还有因流放间接促成的大郎与封姣姣、陶承睿与景明月,哪一桩不是从荆棘丛里开出的并蒂莲?(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