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的患者也听出了不对劲,原本还算平稳的神色瞬间紧张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慌乱:
“大夫,那……那我这病到底该怎么治啊?我之前吃降压药都好好的,一感冒就浑身难受,还总心慌……”
方言先转头安抚患者,语气放缓了些,尽量让她安心:
“您别慌,现在只是处方思路没考虑周全,及时调整就没问题,不会影响治疗的。”
说完,他再转回头看向蒲世杰,语气依旧严肃:
“这种情况要先把降压药停了,她现在的血压波动,一部分是虚阳外越导致的,再用降压药,反而会加重阳虚;而且用的中药绝对不能用麻黄汤,得换成麻黄附子细辛汤,但麻黄必须减到3克,再加上6克附子温阳散寒、3克细辛通窍解表,另外加15克丹参活血化瘀、12克茯苓利水消肿,这样既能解表退热,又能温补肾阳,还能兼顾她的心功能,不会给心脏添负担。”
一边说,方言一边拿过新的处方笺,笔尖飞快地书写着,每一个字都透着严谨:
“麻黄3克,附子6克先煎一小时,细辛3克,丹参15克,茯苓12克,炙甘草6克。”
听到方言还在对自己提点,蒲世杰心里稍微燃起点希望来。
方言这会儿对着患者说道:
“你现在的这个情况要办理住院,等下服药后别盖厚被,只要微微出点汗就行,要是服药后出现心慌加重、头晕乏力的情况,必须立刻停药,不能耽搁。”
患者点了点头,然后就准备去办入院去了。
等到写好方子,方言把处方递给旁边的护士,让她去拿药。
接着又转头看向蒲世杰,语气稍稍缓和:
“你基础不差,对经方也熟悉,但太执着于中西医结合的形式,反而丢了中医辨证的核心,麻黄汤的禁忌症里,高血压、心功能不全本就是重点,你只套证不辨证,不看患者的体质和基础病,这就是对患者的安全不负责任。”
蒲世杰低着头,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声音里满是愧疚和后怕:
“方主任,我……我刚才光顾着想着‘快速退热’,把麻黄对血压的影响抛到脑后了,也没把沉细脉和少阴病的病机联系起来……要是您没及时进来,我真的……”
方言摆摆手说道:
“医生这个行当,是在悬崖边上走路。临床经验不够、对复杂病机判断不准,这些技上的欠缺,就像刚学步的娃娃,总有摔跟头的时候。看见了,扶起来,讲明白,慢慢练就是了。”
方言的语气里没有嘲讽,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沉重:
“但有些错,是一次都摔不起的。尤其是在辨证上犯的根本错误,尤其是在无视患者性命攸关的禁忌症上。”
他再次指向那份病历和那张废掉的处方:
“今天,你看到了恶寒无汗的表面,却忽视了沉细微弱的脉象下深藏的少阴阳虚、命门火衰的本质。你只想着解表退热快,却把麻黄忌用于高血压、心功能不全者的铁律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不是知识盲区没填满,这是基本判断的失误,更是对患者风险掉以轻心的表现!”
方言的声音不高,但字字都敲打在蒲世杰心上:
“治病不是一道简单、快速的公式,更不是生搬硬套西药再加个看起来像的中药方子!它的核心,首先是基于精准中医辨证!如果连中医自己的底都没摸清楚,连什么病人不能用什么药的基本原则都守不住,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甚至是一脚踩空的深渊!”
他看着蒲世杰越来越苍白的脸,没有继续责难,但最后的结论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今天你能被及时叫停,是患者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但它也清楚地说明了一个事实:协和中医科,需要能守护这道生死底线的医生。”
方言的语气最终放缓了些:
“所以,蒲医生,很遗憾,你没能通过今天的考核。”
蒲世杰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白大褂的衣角,指节泛白。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诊室地板的瓷砖缝上,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发出几声干涩的气音。
虽然早就知道可能会是这个结果,但是现在听到后,他还是有些难受。
不过这事儿确实是他的问题。
方言对着他说道:
“这不是说你所学无用,也不是否定你未来的可能,只是眼下,你对风险的把控和对辨证的根本把握,还达不到协和中医科面对复杂情况时需要的严格标准。”
方言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再继续说严厉的话,只是拿起桌上那份废掉的麻黄汤处方,对折了两下,塞进了蒲世杰的白大褂口袋里:
“这个你拿着,回去好好看看。不是让你记着这次的失败,是让你记住,这张方子背后,是一个可能因为你的疏忽就陷入危险的患者。”
蒲世杰终于抬起头,眼眶有点发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方主任,我……”
“好了,就这样吧!”方言摆摆手,他能说这么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但凡他要是不想保持自己的形象,他能直接把这小子祖宗十八代都骂了。
蒲世杰站起身对着方言深深鞠了一躬:
“方主任,谢谢您。虽然没通过考核,但今天您说的这些,比在学校学半年都管用。我回去再好好啃《伤寒论》,再跟着老师多跑临床,下次要是还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
等到蒲世杰走了之后,方言让其他患者去杜衡和邓南星的诊室。
他则是继续观察其他的诊室。
这会儿大家都还不知道蒲世杰的情况,都在看最后几个病人。
方言查看了他们的医案记录,上午基本上都遇到过西医没看好来看中医的病人,但是剩下的五个人都是老老实实地在按照规矩治病,没有让人家用中西医结合的套路。
他们想法都比较朴实,既然你之前的西医没治好,那么说明他就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但是你把药先给我停了,我按照我的来治,治不好那是我的问题,但是你得把西药给我停了!
要不然到时候我也说不准,是西药的问题还是我中药的问题。
接下来几个诊室的患者陆陆续续的都治疗完毕,大家也一个个的带着医案笔记走了出来。
这会儿方言已经站在外边等他们了。
“方主任!”邹国庆第一个拿着医案笔记走上来,交给了方言。
方言表情微妙的看着邹国庆,今天所有人的医案其实他都是看过的,这家伙主动递上来就是挣表现。
果然是不放过每一个能够表现的机会。
邹国庆对着方言笑了笑。
方言翻开其中一页,然后指着医案上说道:
“邹医生,西医门诊转过来的那个哮喘患者,你能立刻放弃止咳定喘旧方,改投麻杏石甘汤加西洋参救急,这份治病优先的心思值得肯定,你选择也很果断,值得表扬。”
邹国庆一喜,今天中午最值得说的一件事儿方言拿出来说了。
这就是肯定他啊!
不过他还没回答,却听到方言话锋一转,说道:
“可你看病历写的是什么?”他手指敲打邹国庆的医案。
方言指着上面说道:
“西诊:哮喘急性期;中医处置:配合吸氧行气定喘”。
邹国庆顿时尴尬住了,这医案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结果后面发现不行,马上又使用中医手段来治疗了。
方言对着他说道:
“病历是你行医的镜子!你怎么做的就怎么写,你这里写配合西医是什么意思?下次再让我看到病历里藏了怯、失了据,你就回去重新学怎么写医案!”
邹国庆连连点头:
“是是,方主任教训的是!”
虽然脸上没笑,但是邹国庆知道自己算是通过审核了,心里已经乐开花了,过程嘛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接着方言又看向其他几个人,对着他们点评道:
“今天上午你们看病我都是全程关注的,大家的基本功都很扎实,能够处理大多数的病症,这也是我们想要的,我先恭喜几位,你们都通过了今天的考核,接下来,你们可以在协和开始坐诊了,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给大家说……”
方言的目光扫过面前几人,刚才对邹国庆的几分缓和渐渐收了回去,语气重新变得严肃:“在说接下来的事之前,我得先跟你们说件事,蒲世杰没能通过今天的考核。”
这话一出,首都医科大学的几人都愣了,脸上满是意外。
左右看了看发现确实没见到蒲世杰。
邹国庆收了刚冒出的笑意,下意识追问:
“方主任,蒲世杰他……是哪里没做好?”
“不是没做好那么简单,是差点出了重大医疗事故。”方言接着就把蒲世杰的病例情况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从患者的高血压、心功能不全基础病,到“少阴病反发热”的辨证核心,再到他机械套用麻黄汤、续用降压药的错误,每一个细节都没落下。
方言说道:
“他满脑子想的是中西医结合快速退热,却忘了麻黄会升血压、加重心脏负荷,忘了沉细脉背后的少阴阳虚,这不是经验问题,是丢了中医的根,又没摸透西医的禁忌,最后差点把患者推到危险里。”
朱志鑫一直反对中西医结合,这会儿听到方言的话,忍不住点头:
“我之前就觉得,硬凑一起不对。比如治感冒,中医分风寒风热,西医看病毒细菌,用药思路完全不一样,强行结合,要么解表太猛伤了正气,要么抗病毒药影响中药疗效,现在看来我的观点还是保守了点,这情况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方言对着他们说道:
“蒲世杰的教训,你们每个人都得记着。以后坐诊,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先把‘辨证’做扎实,再把患者的基础病、用药史摸透。别想着走捷径搞结合,中医的根丢了,再花多少心思都是白费;更别拿患者的安全赌,我们当医生的,手里攥着的是人命,一步都不能错。”
剩下的五个人都严肃起来。
方言看着他们凝重的神色,语气稍稍缓和:
“好了,教训说到这,希望你们都能记在心里。接下来,你们可以正式在协和中医科坐诊,但前一个月,每天下班前要把当天的医案交给我审核,有拿不准的病例,随时找我或者找其他在岗医师商量,记住,谨慎永远比大胆更重要。”
“你们手里是人家的生命,不是出了事哭两声,说句对不起,或者很遗憾就能说过去的!”
“作为医生,开药前,都想想你们该如何守住那道不能逾越的生死底线!”
“是!”几个人齐声应下。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现在就去食堂吃饭吧!吃完饭下午办理中医科室的正式入职,明天就开始坐诊!”方言对着他们五个人说道。
五人这才回过神来,现在他们已经是协和的中医科医师了!
本来以为还有一系列的考核呢,结果就只有这一项?
等到方言离开后,一众人才后知后觉,郭晓梅对着众人问道:
“这就……就通过了?”
她眼神里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来之前她做了无数心理准备,甚至预想过要经历一周的轮岗考核,没成想一场门诊下来,就拿到了协和的“入场券”。
邓春燕说道:
“刚才方主任可是亲口说的,下午就可以办理入职了!”
邹国庆对着一旁的林红军拍了拍说道:
“哈哈,我们这通过率还是挺高的嘛!”
刚才被方言批评的尴尬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
林红军表情还是有些严肃,说道:
“你们通过,我……我感觉自己还没通过。”
“什么意思?”邹国庆一脸不解的问道。
林红军摆摆手说道:
“没什么意思,我还有个病人没治好呢!是方主任帮我治的。”
“啊?!”邹国庆惊讶了。
众人仿佛发现了一个大瓜,赶忙凑了上来。
林红军老实的把今天早上遇到的第一个患者的事儿给大家说了。
林红军这话一出口,几人瞬间围得更紧了,郭晓梅瞪圆了眼睛:
“你第一个病人就是脑溢血加冬眠灵过量的昏迷患者?这也太倒霉了吧!换我来我都得慌得手抖,更别说开方了。”
邓春燕也皱着眉:
“这种复杂病例,咱们刚毕业哪能处理得了?可方主任没说你什么,还让你通过了,这是为啥啊?难道真像你说的,后面还有隐藏考核?”
邹国庆摸着下巴琢磨:
“不对啊,方主任刚才都明确说‘恭喜几位通过考核’了,没道理单独给你留一手。再说了,你虽然没处理了昏迷的根本问题,但发热呕吐的方子不是开对了吗?桑菊饮和小柴胡饮,方主任不也说你辨证没问题吗?”
林红军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医案笔记,翻到记录昏迷患者的那一页:
“可我连脑溢血后遗症和冬眠灵损伤的边都摸不着啊。方主任说先治标再治本,促醒和调理瘫痪的法子都是他定的,我也就是开了个治感冒呕吐的方子,这算哪门子‘通过’?”
朱志鑫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忽然开口:
“你错了,林红军。方主任要考的,从来不是‘能不能治好所有病’,而是能不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先把能解决的问题解决好,还不瞎逞强。”
他指了指林红军的医案:
“你没硬着头皮给昏迷患者开治脑溢血的方子,老实说‘没把握’,这是不拿患者冒险;同时你把发热呕吐的辨证搞准了,桑菊饮和小柴胡饮的剂量、服法都标得清清楚楚,连半夏要洗去矾味都想到了,这就是‘守住底线’,方主任要的就是这个。”
邓春燕恍然大悟:
“对啊!蒲世杰不就是因为硬逞强搞‘中西医结合’,才差点出事故吗?你虽然没治了根本,但没犯错,还把急症处理对了,这比啥都强。”
郭晓梅也跟着点头:
“我刚才看诊遇到个慢性肠炎患者,之前吃了半年西药没好,我让她停了西药,用参苓白术散加减,方主任路过的时候也没说啥,只说我‘敢坚持辨证,不被西医思路带偏’。现在想想,咱们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把能做的做好,方主任就认可。”
林红军看着自己的医案,又想起方言那会儿说的话和态度,心里里渐渐明了,原来考核的核心,不是全能,而是踏实。
不不懂装懂,不冒险用险药,在自己的能力边界内把事做对,这就是合格的第一步。
这时候邹国庆突然问道:
“有没有可能,是咱们早上回答的那个问题的关系?”
众人都一愣。
朱志鑫对着邹国庆问道:
“你的意思是,方主任其实是支持林红军的说法的。”
“我也就是猜猜,你们想一下,方主任他一直都是用的纯中医的治疗手段,按理来说他应该支持的是纯中医而不是中西医结合,今天坚定支持中西医结合的人没过关,但是支持中医,或者是态度模糊的人都过关了……甚至林红军遇到问题后,还得到了方主任的网开一面。”
邹国庆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几人瞬间停下讨论,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可没邹国庆这么精,现在被提起来才突然想到早上的对话。
郭晓梅先顺着往下想,她说道:“这么说……早上方主任让咱们说对中西医结合的看法,根本不是随便聊聊?我当时说中医在妥协,方主任没反驳,现在想想,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在看咱们的立场了?”
邓春燕眉头微蹙,她早上力挺“中医主导的结合”,这会儿也有些不确定:“可我也支持结合啊,为啥也通过了?”
“不一样。”朱志鑫推了推眼镜,语气笃定:
“你说的是‘西医诊断当路标,中医治疗是根本’,核心还是没丢中医的辨证;蒲世杰是‘中西医结合快速退热’,直接把中医当西药的辅助,连麻黄的禁忌症都忘了,方主任批的是‘丢根’的结合,不是所有结合。”
林红军想起自己早上提的“余云岫遗毒”,他说道:“我早上说‘结合是暗着磨中医的根’,方主任当时没表态,但后来我遇到昏迷患者,他没怪我治不了根本,反而教我先治标……这态度就是表面他对我是支持的!?”
邹国庆拍了下手,更确定自己的猜测:
“对!你看蒲世杰,满脑子结合,结果差点出医疗事故;咱们几个要么守着中医的底,要么不瞎逞强,反而都过了。方主任之前跟咱们说‘最终目的是给患者解决问题’,我还以为是认同‘不管用啥法子’,现在才明白,他说的‘解决问题’,是要在中医的框架里把问题解决对,不是拿中西医硬凑!”
郭晓梅也想起自己看诊时的细节:
“我让慢性肠炎患者停西药,只用参苓白术散,方主任路过时说‘敢坚持辨证’,那会儿我还没在意,现在想想,他这是在夸我没被西医的‘慢性肠炎’病名带偏,没想着‘中西药一起吃’啊!”
邓春燕慢慢点头,语气里少了之前的笃定,多了些恍然大悟:
“这么说,方主任的态度是……不能丢了中医的辨证核心,更不能拿患者的安全赌‘快速见效’。蒲世杰就是太急着要‘结合’的结果,才忘了最基本的禁忌。”
林红军看着医案上“桑菊饮、小柴胡饮”的记录,想起方言当时说“对症”的语气,心里彻底明了:
“也就是说,方主任要的,是踏实的中医,知道自己能治啥、不能治啥,能治的就用经方辨证准,不能治的就坦诚说,不硬撑、不瞎凑。咱们几个不管立场咋不一样,至少都没丢这个踏实,所以才通过了。”
朱志鑫哼了一声,嘴角却悄悄勾了点弧度:
“早该看出来了,方主任治病从来不用西药,连给昏迷患者调方案,说的也是安宫牛黄丸、补阳还五汤,压根没提配合西医,他心里根本就认纯中医辨证,早上让咱们说看法,就是筛掉那些把中医当西药辅助的人。”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越分析越觉得透彻。
没注意到一旁的邓南星和杜衡听得津津有味。
方哥的态度有这么高深吗?
他不就和方药中那批教授一样,完全不支持中西医结合嘛,哪有考虑的那么多?
这帮人阅读理解还真是搞得挺深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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