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文钰将一行人送到龙宫外城,内城和大内虽然富丽,但热闹却是不及外面的。而程心瞻一行人这次是来避暑游玩的,自然也不必去打搅龙君。
鸿胪寺特派的「引伴使」早就在此等候了,倪文钰把人送到这里,告罪一番后便自己去了大内。
而鸿胪寺特派的引伴使是最了解黄海底下的一群人物,也是最知道该怎么玩的一群人物。这些引伴使不知是什么水族化形,只有四尺高,长相周正,仿佛都是胞兄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个个头戴一顶乌色的软脚幞头,穿一身青素色的窄袖襕衫,腰悬鱼袋,手上还提着一个绡缎小幡,上绣「宣奉引伴」四个金字。
而在这些引伴使前,顾逸和冯济虎也在,笑着看向来人。
“爹爹!”
心舒看到父亲,顿时飞扑过去。
蒲济萱看到冯济虎,十年没见,倒是也想像心舒那样扑过去,但是终究觉得人多,脸皮薄,没好意思,跟着一群人慢慢走过去。
而冯济虎则是大踏步迎来,在蒲济萱惊诧的目光中一把便将其抱住了,蒲济萱的脸瞬间红了,霞飞双颊。
程心瞻笑着看着,心道济虎道兄被自己拐去西康,这些年济萱估计在暗地里也骂了自己不少遍。
冯济虎很快就放开了蒲济萱,面色不改,如无事发生一般,往程心瞻这边走来。
而蒲济萱酡红未消,但心中的气却是完全消了,之前想的见面之后一定要和这个一去近十年的男人好好说道说道的心思也没了,亦步亦趋跟在冯济虎身后。
冯济虎是才从巴东回来,笑看着程心瞻,
“这小半年,我听你名字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这时,顾逸走近,说道,
“各位,不如找个酒楼,尝一尝黄海的美食?”
众人点头说好。
于是,几个引伴使快速一商量,便领着众人来到一处酒楼。
众人来到一处好位置,围了一张桌子,狮子因为尚未化成人形,体型又大,所以酒楼只得给他专门再安排了一张桌子。
这精、怪和妖不同,一般而言是要历经两次化形,先化成禽兽,再化成人形。比如说夔山君先化蟒,白庸良先化鼠,万载空青之类也是先化成牛羊之属。
程心瞻走南闯北,只听说过一个例外,那就是自家的神女。当年神女峰山君化形,便是跳过了禽兽,直接化作了一个女子,是天生地养的道胎,一化形便是四境,震惊了所有人。
不过千万年来也就出了一个这样的山君,狮子不能免俗,也是要先修狮形,道行圆满了再化人形。不过山君化人形又比木精要难得多,木精三境即可化人形,山君却是要到四境才能化形,当年夔山君三境时在雷府当值都是用的变化之术缩小身躯,但也依旧改不了蟒形。
而狮子诞生灵智虽然早,但在被镇压前是成天睡觉而虚度光阴,被镇压后更是无事可做依旧在睡觉虚度光阴,在这期间又未曾修行玄心正法,心智都还不健全,全凭时间堆到金丹六洗,还被西康魔僧砍了一刀堕至四洗。如今经过十来年的调养,已经恢复到五洗了,但距离化形还不知有多少时日呢。
好酒好菜快速上了,众人边吃边聊。而隔壁桌的狮子虽然说可以用摄法进食,但随行的引伴使们太贴心,专门安排了两个人站在狮子左右进行喂食,狮子一个眼神,便有人夹过来,让狮子觉得好生快活。
“你现在在玄门可是出大名,那边因为你吵得是不可开交。”
冯济虎接着见面时的话头说。
蒲济萱紧挨冯济虎坐着,她只听说了这位经师在西南那边隐姓埋名,做了好一些大事,盟中也是议论纷纷,但身份被盟里主动叫破后,玄门作何反应她却是不知道的,此时听冯济虎提起,便有些好奇,让他快说说。
而三妹自西康回来拜入丹霞山后,就在任无失的督促下忙于修行事,连日带夜的,自顾不暇,也是未曾去细细打听后来的事情,所以也是好奇的很,于是跟着催促。
顾逸也是饶有兴致的看过来,实话说,他本身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了。只不过破封后,为了不暴露身份,以免坏了这位恩人在西康的谋划,所以一直深居简出着,也是到最近,外面已经传开了,自己这才出门逛逛。
冯济虎看众人都很有兴致的样子,便笑着说,
“既然大家都有兴趣,那我还是从头说起。我在巴东结庐,位于东西交界处,又开医馆诊病,两边都有人来,也就有各种各样的消息过来,倒是让我知晓了不少内情。”
听到这,程心瞻便笑道,
“那是,你可别紧着说我,你冯药师的名头现在也是响亮的很。”
程心瞻这话说的不假,他在西康时,有几年渡劫不在观中,而冯济虎却是一直在西康,坐观抓药,出观行医,又入蜀治疫,结下了广大人缘。
程心瞻身份败露后,玄门自然不会还认为冯济虎只是一个游医散人。这种事,只要玄门有心打听,轻松便能打听到在三清山中,万法经师还有个擅长医术的挚友了。
不过话说回来,冯济虎与玄门没有过节,只有恩惠,冒险入蜀治疫更是人人赞颂的善举。所以这次程心瞻的身份暴露,意料之中的,玄门上下,没有一个人提到“怀朴大师”或者是“冯济虎”这个名字。
而当冯济虎在巴东建庐后,为武陵与三湘一带的人看病,但也没有瞒着巴蜀的人。巴蜀的人也没有来找药庐的麻烦,反而是络绎不绝有人前去求药。程心瞻的身份暴露对冯济虎的行医名声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巴蜀那边的人,也开始跟着东边道士的叫法,称之为药师了。
到现在,程心瞻不好直接与玄门旧友联系,但冯济虎却是没这个顾虑,所以论及玄门的消息,他绝对算是灵通了。
冯济虎闻言笑了笑,他在巴东开设药庐,东边是武陵与三湘,西边是巴蜀,这两边现在都是在对付南派魔教,所以有伤者病者来求医拿药,他概不拒绝。但若是有一天,南派魔教被消灭了,东西之争又开始的时候,或许就是自己闭庐的时候了。
他指了指程心瞻,继续道,
“现在是说你,你别打岔。这件事,我看很像是咱们宗里通察司的手笔,消息是一点点往外放。首先是我们盟里的门中弟子传出了风声,说心瞻收了一头狮子坐骑,很是神骏威风。”
冯济虎才开了一个头,旁边的狮子便把耳朵立起来了。
“有人便问这狮子长什么样,门人说了一通,总结起来,便是白毛绿鬃、金睛靛眼、玉爪晶牙,是个雪狮子神形。”
狮子已然挺起了胸膛。
“虽说如今东道西玄关系不融洽,但是东西两边的弟子依然有私交,便如同你我一样。盟里的同道们,也有一些有着康蜀一代的朋友,一听到是这样的狮子,便觉得耳熟,只打听核对一下,便知道你的狮子和西康坎离山的狮子一样了。而这么一打听,玄门那边自然也就知道了,顿时鼓噪起来,严人英、周轻云、鹿临清还有呼延钧师徒都被叫回山门问话了。”
冯济虎看着程心瞻,
“这些年和观玄观走的近的,包括两处剑阁与碧筠庵的人,都是震惊不已,难以置信,也都被各自师门问话了。我还听说,严人英和周轻云一度被卸了阁主之职,吴玫还被关了禁闭,只不过这两人很快又被复职了,吴玫也被放了出来。”
程心瞻不为所动,他当年初入西康时,选择与西川剑阁、邛海剑阁以及碧筠庵走得近,自然不是没有缘由的,他只问道,
“谁给他们卸的职,又是谁给他们复的职?”
冯济虎便道,
“荀兰因卸的职,可惜这时候刚巧碰上齐漱溟从海外归来,知晓此事后马上把两人复职了,我听说齐漱溟还因此事跟荀兰因有了口角。”
程心瞻叹了口气,
“那倒是可惜了。”
“是。”
冯济虎也点点头,齐漱溟回来的太巧,要是再晚几个月,两大剑阁以及碧筠庵心中的怨气就没那么容易消解了。
“齐漱溟和玄真子这次出海那么久,如今归宗,想来那柄剑也炼成了,也不知那是一把怎样的剑。”
程心瞻道,齐漱溟和玄真子去海外炼剑的消息还是他跟叶元敬闲聊时听叶元敬提过一嘴。当时叶元敬在发牢骚,说宗里无人,齐漱溟和玄真子都不在,先后去海外炼剑了,而灭尘子和荀兰因不对付,不愿意打照面,才出山的水镜子也不管事,于是宗里一应事宜都是荀兰因做主,近年来多有乱命。
冯济虎摇摇头,
“这倒是没听见一点风声。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好消息,但只是在我们的立场看是好消息。”
“怎么说?”
程心瞻问。
冯济虎便道,
“灭尘子师徒,他俩是你杀五毒天王的见证人,也是你离开西康见到的最后两个人。
“当时在战场上,你杀五毒天王时虽然只有灭尘子和毒龙尊者在近处,但是外围也有观战的人,他们都看到了你使用一道阴阳剑光与一道白色的火焰杀了五毒天王。
“而阴剑是「月魄」,你交给了灭尘子,阳剑是什么样子,外围的人看不清,但是当你的身份主动暴露后,人家自然就猜出来是「桃都」了。
“灭尘子入门还在齐漱溟之前,他不可能不认得「桃都」,面对师门的夺剑之敌,他依旧放你安然离去,这应该是引起齐漱溟和荀兰因很大的不满了。”
程心瞻闻言也点了点头,说实话,虽然他对灭尘子的性格有几分了解,但当时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灭尘子会放他离去。真说起来,自己是欠他一个人情的。
“而且我听说,灭尘子和齐漱溟夫妇积怨已久,他看不惯荀兰因跋扈,以权谋私,更是对长眉传位于齐漱溟很有意见,在两人面前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闹得很僵。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齐漱溟一直将灭尘子外放,不让其归山。之前绿袍老祖未化龙时,就让他守苗疆,盯着绿袍,后来绿袍化龙,听说还追究了灭尘子看守不利之罪,当着很多人的面狠狠训斥了。
“等绿袍收服苗疆后,他又紧接着让灭尘子守蜀南,在这期间灭尘子还被辛辰子与象龙联手打伤。但即便是这样,在齐漱溟出海后,荀兰因掌管峨眉,依旧没有让灭尘子归山修养,而是又派他去了康南应对滇文。
“说实话,把一个正处于过三灾阶段的四境这样用,放眼天下都是很少见的。”
冯济虎摇头道。
“那现在峨眉对灭尘子师徒是个什么处置?”
程心瞻连问。
冯济虎便道,
“听说是把西川剑阁整个撤回来了,玄门拿下了颛顼龙洞,让严人英镇守,现在西川剑阁又改名龙洞剑阁了,与邛海、翠屏两剑阁包夹乌蒙山,同时进一步进兵滇文。灭尘子师徒,则是被派去守金沙江了,防备悬心寺,无令不得脱离。
“我听说,鹿临清直接破口大骂了,扬言齐漱溟和荀兰因就是不想让其师尊入五境。”
程心瞻听闻,只一想,便明白齐漱溟夫妇这样安排的用意了,他摇摇头,道了一声,
“小人心思。”
如今峨眉四边,东方是道门,南方是魔教,北方更有峨眉叛徒血神子这样的人物,无论把灭尘子放到哪里,真有可能激得灭尘子叛教投敌,导致防线崩溃。但唯有西边不会,西边是八苦明王和摩诃教的法统,灭尘子心中就是再有不满,也不可能叛道投佛去,齐漱溟夫妇应该就是笃定了这一点。
而且,峨眉西线放的极远,悬心寺这些年也一直呈现龟缩之态。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灭尘子叛教了,也危及不到蜀中。
冯济虎点点头,他知道程心瞻心中有愧,便很快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道,
“随后的事你们也知道,门里在盟中放风,说问过了,你程经师游历西康的时候取了一个化名,叫云来散人,算是正式承认了。
“另外,宗门同时把要和黄海结盟的事也宣扬了出去,把我三清山和顾家的渊源也大白于天下,包括救出了顾国舅之事。
“而黄海龙宫紧随其后,言说两年后登陆,上三清山缔结盟约,并封顾国舅为乐平郡王,封心舒为永嘉郡君,这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那确实是轩然大波了,便是白庸良也知道,那段时间山里可是热闹极了。山外的人络绎不绝上门打探消息,尤其是万寿宫的人来的最多、最频。山内的人也屡屡来明治山拜访,就是自己去藏书楼,也常常被人搭话。
白庸良如今也是三清山的一份子,实在与有荣焉。三清山与阁皂山本就是同姓兄弟之宗,与句曲山和散原山这些年也是因为老爷的关系走得极近,如今还是因为老爷,又和黄海缔结盟约。
所谓宣威扬名,就是这么回事。名气就是这么一次次、一波波被抬上去的。
现如今,在东方道门,三清山的名头已经隐隐高过龙虎山了。而自家老爷在年少时就出山入世,屡参大事,其名头更是稳稳压过近几十年坐山不出、毫无作为的张家小天师了!
想到这,白庸良亦是挺直了腰杆。
顾逸笑着接话,
“那确实是了,消息传出去后,别的我不知道,但来黄海找我的老朋友是挺多的。”
程心瞻闻言有些惊喜,
“是吗!”
顾逸点头,
“我在蜀中和夔州有不少旧友和晚辈,现在峨眉和南派都逼得紧,他们早就待不下去了,但是又不知道该去哪。听说了我的消息后便来找我,想投靠黄海。我请示了龙君,龙君也都答应了。虽说陆蛟入海还有些不适应,但起码也算是有安生日子过了。”
“那真是好极了!”
程心瞻开心道。
蜀中和夔州是陆上蛟国,蛟龙极多。近些年,玄门在驱逐蛟龙出境,违者或斩或囚,南派又在拉拢,威逼利诱,搞得这些蛟龙无所适从。
现在投奔到黄海来倒是正好,黄海何等辽阔,来多少蛟龙都不嫌多。这些蛟龙有了一条不错的活路,哪里还愿意去为魔教拼杀。这样一来,南派继续收拢蛟龙为魔兵的路子也被断了。
冯济虎笑道,
“我们两家自然是名利双收,但这么一来,也无疑是朝西边泼了一盆冷水。我听说荀兰因当即就失了智,还要查当初是谁把我们带进锁妖塔的,应该是又想找严、周两位道友的麻烦。但她身边的人提醒了一句,是青城山的人,于是又哑巴了。”
程心瞻闻言一笑,便道,
“想必现在那边骂我骂的很难听吧?”
冯济虎大笑,
“污言秽语者众多,说你下作,说你小人行径,盗取了峨眉的宝剑在前,如今又藏头露尾进锁妖塔偷放妖魔,实在担不起万法经师的名头,现在那边给你取名「程贼」,哈哈哈。”
冯济虎大笑着,然后又看着顾逸道,
“另外,除了痛斥心瞻,那边还忙着解释说顾国舅是个兴风作浪的魔蛟,强调他们没抓错人。”
顾逸闻言同样没有生气,也是笑着,清者自清,这天下不是玄门的天下,谣言止于智者。
随即,冯济虎又道,
“但出声为国舅和心瞻辩护者也有。”
“哦?”
程心瞻有些意外,还有为自己辩护的?
“当然,蜀中不是只有玄门,玄门也并非峨眉的一家之堂,耳清目明的人也有很多。他们的声音压不过荀兰因,但是荀兰因也休想让所有人闭嘴。”
冯济虎笑着说,但每次言语中谈及荀兰因时眼中都流露出不屑来,
“顾国舅在蜀中久有盛名,不是荀兰因一张嘴就可以泼脏水的。我也是后来才有所听闻,当初顾国舅被关进锁妖塔,不是没有人求情。只不过那时候齐漱溟已经出海,玄真子又不愿意和荀兰因起冲突,这个女人不罢休,誓要颠倒黑白,也无人敢惹,无人敢放。
“至于心瞻,大家都知道,「桃都」是何等灵性的宝剑,岂能轻易被人盗了去。而且「桃都」是七修阳首,若是落入奸贼手中,那是宁愿玉石俱焚也是不会为其掌控的,只能是旧主无德,宝剑自认新主。
“再换句话说,被「桃都」认可的剑主,品行又能差到哪里去?如果质疑「桃都」,那岂不是在攻讦长眉真人?
“荀兰因愚蠢,不懂得这个道理,但是齐漱溟很清醒,他任着荀兰因闹了几天,但自身对这个事却一言不发,等荀兰因撒了气,便在玄天盟里议起攻打南盘江的事,想要断绿袍老祖的根,一下子就把这个事盖了过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