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骑,官道往西北去,牟驼岭,没什么大山岭,其实就是个土包……
马监方焘已然在迎,苏武马还没站稳,他早早往前迎来,奔得飞快,面容上的笑更是不必多言。
只待苏武翻身下了马,他还亲自牵马往那拴马石去系,苏武已然微微皱眉,方焘不算小官,这般实无必要。
但苏武不言,只待他回头来,便还与他拱手一礼:“方监司,辛苦辛苦!”
“诶,这是哪里话,学士远来才辛苦!”方焘当真不似一般官员,躬身拱手下去,那腰背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即便是那些相公们在天子面前,也不必如此拘礼……
只待往衙门屋内落座,又是寒暄几语。
方焘也问:“学士是见完李总管就来了?”
苏武更是心中纳闷,这事他怎么知道?
自也不假,苏武来之前还真与李彦见了一面,算是个认识,童贯作的中人,便算是互相介绍认识一下,毕竟李彦要与苏武一起往西北领兵,一般而言,如李彦这般内侍总管,就不会再外派监军了,奈何如今实在是没人可用。
头前见面的时候,自也都是客气,毕竟童贯作的中人,那自都是寒暄客气话语,李彦说军事都拜托苏武如何如何……
苏武自也说,一切还要李总管多多照拂……
就这么见了一面……
但这么快的时间之内,方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其实,苏武懂,这点官场小门道小话术,苏武如今岂还能不懂,方焘之意,就是在告诉苏武,人家背后有人,就是头前与苏学士您相谈甚欢的内侍李总管。
苏武自也就笑:“嗯,正是,方监倒是消息灵通得紧,我也只在枢密院衙门里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就快马而来,不想你就已然知道了……”
方焘姿态很低,坐着也是躬身缩脖,笑道:“学士许是不知,李总管乃是下官义父,义父膝下无儿无女,下官便想着为义父养老送终,如此而已……”
苏武倒是明白了,方焘这一身姿态,那还真是与宦官长久伺候的习惯。
苏武更懂:“那好说,都是自己人,取个账册来,看看马,过几日我来人,一一挑选去,天子御口,借调八千匹去。”
方焘点着头:“好说好说……”
但苏武看着方焘,总觉得这个事可能不对劲。
苏武起身来:“那就去看看马!”
方焘便也起身作请去:“学士这边请,往那岭上去,一眼可观四面八方,所有马匹尽收眼底!”
这个牟驼岭虽然是个小山包,但这小山包也是有用处的,只待上得山包,虽然只是高了几十米,还真就四面八方,一眼尽收。
方焘前后左右来介绍,大批的马,也就用不了多少马厩,都是放养,但有圈,一圈一圈……
这边如何,那边如何,这边多少那边多少,介绍得倒是仔细。
苏武越看越是皱眉,就问了一语:“账册里,大小老弱,马数多少?”
“一万四千余……”方焘答着。
苏武心中就在骂娘,满朝廷,谁来了,除非一匹一匹去数,不然都发现不了这个数目不对,也是这大宋朝,能有几人真的对估算马群有经验?即便是军将军汉,也难寻几人出来。
但苏武有这个经验,他前前后后到处看了几番。
也转头问李成:“你看看……”
李成也前前后后来看,也皱眉,却是一语来:“相公,怕是最多只有一万出头,许不满一万!”
方焘立马就说:“怎么会,此乃京中之马,乃京畿禁军与各大衙门调拨马匹之处,万不敢少!”
万不敢少?
苏武转头看他,万不敢少,这大宋朝,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苏武不说此事了,就问一句话:“可是李总管与你有什么交代?”
这事猫腻就在眼前了,李彦是何等人物?
以公田之名,以皇城西城所之权,夺百姓之田亩,在他一人之手,就多达三万四千多公顷,这是什么概念呢?
大概就是五十一万亩,这就是近些年的事,也多就在京城周边之地。
用的什么手段?就是查地契,让百姓把家里地契拿出来,你有地契没事,你这田哪里来的?你说是买的,自己买的,祖父父亲买的,那找卖家,让卖家把老地契拿出来,再问卖家这地是哪来的,也是买的,那谁是上家,再找。
但凡有一个环节,最老的地契找不到了,那这一系列地契或者交易,都作废,都是假的,也就证明这以前是公田,得上交西城所。
就这么简单的操作,这也不是李彦发明的,是上一代总管杨戬发明的,李彦就是发扬光大了。
这也导致京畿周边,乃至还有不少地方,百姓失田者,不可胜数。
这事吧,苏武头前自也不知,他对东京城的了解还真不多,是程浩听说李彦要去监军,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苏武,程浩想说的是李彦贪财,好打交道,意思就是告诉妹夫,到军中若是想行方便一些,只管给这个监军钱就是,好打发……
但苏武心中,能愿意吗?
苏武当时就想,他妈的,连童贯他都没送过钱,李彦来了要送钱?
所以,不久之前,在童贯那里见李彦的时候,苏武是皮笑肉不笑,除了寒暄还是寒暄,一点真诚热情都没有。
苏武心中只想一事,这个无卵阉货,若是知晓个高低深浅,算他识相,若是心中没点逼数……
苏武如今杀人杀得是越发大胆,蔡攸都杀了,难道监军就不能战死?监军的脑袋就不能砍?
只是没想到,到得这牟驼岭,还碰得上李监军的义子,这义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正经渠道当的官。
方焘听得苏武直接说李总管,便也笑来:“学士,义父倒是有些交代。”
“那就说来听听吧……”苏武也想看看李彦是怎么交代的。
方焘点头:“禀学士,义父与下官说,苏学士乃战阵良帅,战无不胜,乃我大宋栋梁之才,擎天之柱,此番出征,更是家国大事,不易之事,调拨马匹,更是为了一战功成,万万不可敷衍了事……”
这话李彦兴许真说过,至少方焘的态度着实是好。
苏武又道:“继续说!”
方焘嘿嘿一笑:“义父也说,牟驼岭这边,也是不易,养马是个苦差脏差,我大宋缺马,难得京畿养得这些,供着整个京畿禁军与朝廷,更是难办之差!”
逼话真多,真不入主题,苏武只管大手一挥:“李总管是要我行什么方便?”
方焘面上也喜,果然自家义父脸面大,便不多说了,直入主题:“学士,是这般,其实呢……刚才那位小将军所言不差,真若实数,牟驼岭此时此刻,不过一万零一二百匹马去,其中老弱与孕马,也是不少,堪用之马,许就在六七千左右,是这般,此番学士要八千,便也还差一些,更也不能把堪用之马都允了学士,如此,岂不京中诸多相公们的大事也要误?还请学士行此方便,如此义父自是感激不尽……”
苏武气得要发笑,却还先问一语:“是借了?还是卖了?还是租了?或是也还有空额其中?”
方焘不好意思来笑,却也看苏武,一想,自家人,倒也无妨,点点头:“借出去倒是不多,租出去的不少,京中车马行里许多马都从此处去的,卖的极少,空额那是万万无有,不仅无有空额,其实比账册还多出一些……”
苏武闻言,倒是莫名觉得有那么几分欣慰,难得的欣慰,竟然没有空额,还数目有多,这是真出乎预料之外,一时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他妈的……一个太监要这么多钱去干嘛?
其实苏武也知,就好比那皇城下的西城所,那搂的田亩与钱,真是昔日杨戬与李彦搂到自己口袋里了?
其实不然,小油水不必说,大头在天子,那都是公田,西城所是皇帝的产业,是他妈赵佶的产业。
杨戬昔日里还因为这“括田”之事受过皇帝的夸赞,如今李彦岂能不多干?难道他不喜欢皇帝的夸赞?
只需要换一个说辞,就是功劳。
比如,豪民刁民,占公田以自肥,而今西城所努力清查,所以查出了这么多被侵占的公田,这在天子那里,岂能不是功劳?
天子的艺术与精神享受,不要钱的吗?
也好比这眼前的牟驼岭,朝廷马政会拨钱,那是养马的钱,多余赚出来的,那是经营得当,经营有方,那也是功劳。
赵家天子捞钱,那有的是门道,头前也说店宅务,天子还是汴京城里最大的租赁房东,东京城里上万间宅子店铺在出租,都是赵家的产业,这是赵家祖宗传下来的!
到汴京来考试来当官,先给天子交房租。
苏武要八千匹马,除去老弱孕残,就六七千匹,他妈的苏武全拉去,不也还差一千多匹?
真问天子知道这经营有方的细节吗?许还真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也不至于允借苏武八千匹马,但这钱,那他是一分没少花。
苏武还在左右去看,他在想,这事,怎么弄?按照李彦的意思,苏武最多带走四千匹左右的堪用之马,这不还得给京城里的各大衙门留两千匹来用吗?
这与苏武想的八千之数,那差了一半去,这是其一,往后苏武还要还的,得按八千来还?
这他妈是人干的事?
只看苏武想来想去没有说话,方焘便又开口:“学士放心,学士只管带五千匹去,往后来还,也只当还五千就是,如此,便都万事大吉……”
苏武看着方焘那笑脸,差点要说一句,你他妈人还真好!
这他妈的……
却看苏武面色一沉,大手一挥:“五日后,我有一千骑来,挑八千匹堪用之马,若是不得!”
苏武话语一顿,上下把那方焘一打量,目光就凶:“若是不得,叫你脑袋搬家!”
他妈的,军汉的命不是命?战争大事,死生之地,跟你这嘻嘻哈哈开玩笑?
这东京之人,是真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了!
方焘脸上还的笑容还有,双眼却是愣住了。
诶……不是自家人吗?不是与李总管说好的吗?怎的说翻脸就翻脸了?
方焘连忙解释:“学士误会了,误会误会了,此皆是义父之意也,好话好说,好商好量,学士万万不能误会啊……”
苏武正色就言:“我没有误会,你去告诉李彦,五日后,我着人来赶马,八千健马,少了一匹,先杀你这厮之头,再往天子面前打官司!”
方焘立马呆愣当场,刚才还保持住的笑容也没有了,却看苏武已然转头在走,他脚步连忙追去:“学士学士,五千匹马,可多得紧,以往朝廷哪里有过这般调拨?这可是五千匹马?说什么也够了啊!”
这就是大宋朝会亡的原因,这也就是大宋朝廷对待公务的态度,乃至李彦想来也没当回事,只以为都是互相给脸面的事……
他堂堂一个大监军,苏武怎么可能连这点小小脸面也不给?
这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再说,李彦是给谁办的差?不都是为陛下效力吗?
苏武懒得答话,脚步连连快走,待在这里来气。
却是那方焘连奔带跑就已然到得苏武头前来:“学士,这般我如何好向义父交代?”
方焘也急了,这话不免就是暗示苏武要冷静一点好好想想的意思……
许他也不是这个意思,但苏武听来,他就是这个意思。
苏武只管伸手一扒拉,那方焘自是被他扒拉得往旁边一个趔趄,却是苏武往前走两步,忽然脚步一止,转头来,一思索。
开口来:“抽,提马鞭来抽!不抽一顿,这厮只道某是说笑,还以为此事还有说项的余地,五日后又无马来,拖拖沓沓,浪费某的时辰……”
李成已然马鞭提起就去抽,自也不是李成一个,岳飞也去,还有范云,一众军汉,当真围着就抽,军令自如山。
一旁还有不少此处差吏,还真有人上前来想要阻拦一二。
却看左右军汉手往腰刀一握,怒目一瞪:“滚!”
那方焘已然抬手护着脸,左右去躲,更也被抽的连连哀嚎,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劲儿来,不免还在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却还听得苏武气得咬牙:“往死里抽,打得凄惨一些,五日后,定要看到八千匹健马!”
不来点真格的,这些人,便不知道这件事没有余地,就不会真去办,就还以为这件事是上头没有商量好,还待上头的人去商议……
那方焘已然惨叫得满地打滚,口中连连大呼:“苏学士苏学士,快快停手啊,下官知错了,五日后,就五日后……苏学士饶得下官这一回吧……”
倒也不是这方焘不对劲,是苏武不对劲,与这大宋朝格格不入,这点小事,连内侍总管的面子也不给?非要弄到这般不可开交的地步?
这枢密院学士,好似也不会当官,或者说……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狂妄非常……
也只苦了方焘这个干活的,这一顿老打,着实不轻,虽然都是皮肉伤,但全身上下,那真是每一处好地了。
气也是气,却也发不出来,只待马鞭停了,他自起身来,还要苦着脸来说:“苏学士,这是为哪般呐?”
苏学士也懒得理会他,只管快马在走,下了小土包就上马,健马飞快而去。
方焘面色就变,一口吐沫落地:“给你爷爷这顿打,呸!你还看不起我来了,你不也是拜了个没卵子的人当义父?”
当然,这话也不敢高声,甚至是嘟嘟囔囔。
左右之人,听得清的听不清的,都不多言,只管来问监司如何,伤没伤,痛不痛,请大夫……
方焘自也是没时间等大夫了,赶紧的,入城去,去见义父。
刚才是为了少挨打,一口应了,但他上哪再去弄三千马健马来?除非义父点头,往城里赶紧去拢,车马行里不论谁家租去了,只管都收回来。
但真这么做,那也来气。最好,就不给他,还让这个苏武吃点苦头,如此才解气。
当然,这事,还得是义父来做主,快去就是。
只待寻到义父家中,把事情添油加醋一说,再看这满身的伤痕,脸上都没真正护住,再做个痛哭流涕可怜兮兮的模样,盯着义父去看,还得跪着。
李彦也在皱眉,这事……他也没懂,按理说童枢相这位老前辈门下之人,岂能是个不知道理的?
这点事算什么事?来日两人还要一起领兵作战,长久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头前还有礼有节喜笑颜开,怎么转眼就闹成这样了?
“义父啊……”方焘只管可怜来苦。
义父也是来气:“一点用处都没有,只知道哭,你那衙门里差吏马夫多的是,还教人打成这般……”
谁说不是呢?牟驼岭里当真去拢,千八百人不也随便拢来了吗?
“义父啊……”方焘哭前先要喊,喊完再来说:“谁晓得那些贼军汉如此凶恶,一时不备……”
“好了,你且回去……”李彦大手一挥,这事还得是他,那苏武……
还真别说,而今里天子对他,那是信任有加,这事还真不好弄,倒也听说过那苏武脾气秉性也硬,头前与那些读书的呆子对上的脾气,与那些清流走得近。
那这事……
方焘自是心下就松了,这件事到得义父这里,也就好说,不然上哪给他去再弄三千匹健马来?
当真把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得罪个遍?一家一家去收?收是其次,不还得给人退钱吗?入了天子口袋的,那是不可能再拿出来退了,那不得自己贴钱去?
方焘放心就去。
李彦自也出门,前去拜会广阳郡王。
广阳郡王如今,那可恣意得紧,听说鲜少上值了,每日都在家中,家里舞也起,乐也有,杂戏班子那是一班换一班……
这不,家中戏班子又开唱了,李彦来,便也陪坐,一边吃茶,一边随着看听……
只待童王爷敲打着节拍来问一语:“何事有劳啊?”
李彦才开口慢慢来说,那也是当个误会来说,笑意盈盈。
童贯也不当回事,只管手一抬:“你照着他说的做不就是了吗?”
李彦无奈,又道:“郡王也知,我这里实在为难……”
童贯叹了一口气,坐正身形来,摆摆手,让戏班子先停下退去,再来开口:“你啊,不知战阵苦,此番去了鄜延环庆也就知道了,这是天子御口,你当真与他闹到官家当面?那你还有得好?这点小事,本就是你的事,若落不得好,何必呢?”
“这不……我也是为官家办的差啊……”李彦话语还有,自也是心中不快。
头前不也是童贯说的吗?两人一同去领兵,愿两人如何如何把差事办好,转眼来,那苏武就不与人好了。
童贯看了看李彦,也想了想苏武,他岂能不知这事情症结在何处?
苏武何许人也?认定的事,能轻易说项?乃至……许多事,是不愿去想,不愿去猜……
乃至童贯有时候不免也想,这一切,到底是好还是坏?
这龙蟒在身,穿得是高兴的……
那苏武着实也是战阵无当,是他童贯识人之明,这人呐,一旦太强横,不免处处都强横,性子里更是强横……
眼前这厮,东京里待久了,天子宠多了,怕是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吃亏当……
童贯语重心长来:“李总管啊……”
“诶,我在!”李彦姿态还是有的,郡王之尊,岂能不是此辈楷模榜样?
“你就听他的吧……”童贯说得认真,便是知道,眼前之人,与苏武比起来,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
苏武为何敢这般做事?将人就打?只道苏武当真是军中粗鄙莽夫?莽夫能有今日?
“枢相,这这……这着实是办不到啊,五千匹已然是最多,要不,让他把那些老弱之马也带去?”
李彦还想折中,便也是觉得自己在天子面前,那也是功勋无数,功劳也大了去了,天子夸他之语,比苏武只多不少。
童贯一时不知如何来言,好言说尽了,还是听不进,他如今一个退休老头,还是要再说说:“你等着闹,你与那些军汉闹下去……”
李彦却是一语来:“还请枢相帮着说项一二……”
童贯苦笑,摆摆手:“他也不听我的啊……”
“啊?”李彦当场就愣,这话……
这是真话?还是这位童王爷就是一心向着那苏武?护短?若是这般,那就不必多言了……
便也罢王爷上下稍稍打量一番,为何要这般啊?
以往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今当了王爷就变了?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呢?
有些事,不想……不该想,也想问,王爷您老还能活几年去啊?何必非要这般?
李彦起身了,拱手一礼:“多谢枢相!”
童贯能不懂?他看了看李彦,有时候啊,话语说尽,人家就是听不进去。
罢了罢了,去闹吧,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总不能真与这李彦说什么那苏武你惹不起,不要惹,你比不上他有手段,比不上他聪明……那苏武啊,手段狠辣得紧,就如战阵上一样,事事悍勇……
李彦去了,童贯也是叹气,苏武啊苏武……
罢了,也没多久活头了,六十八了,说死就死了,这辈子,也无甚了,值了!
李彦出门去,自也是大黑脸,多少年了,哪里有这么做事的?
这事吧……
那苏武好似拿着鸡毛当令箭,吃定了人。
倒也还真是吃定了去,就这件事往官家那里闹,官家虽然不至于如何责怪惩戒,不免也是方焘办事不力……
这事,想到这里,自也是越想越气。
上车去,也回头看一眼童贯这硕大的府邸,这老王爷,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行,那就给他吧,不免也要有说辞,不是有意要把马收回去,着实是那苏学士咄咄逼人没办法,少您家这一匹他都不行!
天家的买卖也不行!
至于方焘,安慰几句就是,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在官场,今日我犯你手,明日不免也是你犯我手……
今日起高楼宴宾客,来日楼塌的时候,那景象自也有趣,乃至楼柱子没了,再想把楼撑住,不免也要到处来求,求的时候定也有趣,若是求了还不允他,那更有趣……
苏武想什么?他想的就是,五日就是五日,军中哪一件事不急?
此时甄选骑兵的军令都回去了,东平府里已然在办这件事了,这边若是慢慢来弄,一拖五日,又拖五日……这得耽搁多少正事?
只道真杀人的话是假?苏武心中的大事,那就是天大的事,方焘但凡五日后没有马交来,说杀就杀,贻误战机军机,如何杀不得?也不是什么读书相公,更杀得!
这官司,打不输!
那李彦知道他苏武的态度了,也当把事情办妥,其他的无所谓,事办妥就行。
只待五日后,东平府来骑千余就到,再去接马。
八千匹,那自不少了,那方焘笑容也没了,甚至都不与苏武多说话来,派的麾下差吏来办……
把马挑挑拣拣,一点数,苏武还要去寻方焘,不免就是一语:“有八百来匹不堪用,许你一日,明日大早,你送到那边营寨去!”
方焘气不打一处来,就问:“哪般八百匹就不堪用了?我看都堪用!”
苏武目光一横,这厮还真不怕?苏武淡淡一语来:“明日大早,天亮吃罢饭,京东众骑就出发,少那八百匹,这回不要你的命,只管两条腿都打断了去!”
苏武就说这么多了,出门就走,往不远处营寨去,这事他得亲自盯着,马匹如何管束,明日如何出发,这些马匹如何来串,乃至路上如何喂养管理……
这是苏武的宝贝命根子,一匹都舍不得坏了去。
明日,自也是苏武回京东的事后,也就这么走了。
苏武出门去了,方焘岂能不“呸”一下?挨打受气只是其一,还要贴钱补钱,这贴补去,不知几年才赚得回来,天子的口袋是不可能去掏的,义父的口袋也是掏不出来的……
真是要了命去!
不气不气,也是义父有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也拜义父,我也拜义父,你义父六十八了,我义父还年轻呢!
前几日你打我一顿,来日我打你十顿!打得你哭爹喊娘也没用,打得你跪地求饶也不成!
如此一想,便就舒服多了,但明日不能挨打了,还是去弄吧……
苏武回营也是腹诽,一个简单的交割之事,一个简单的公务,非要弄成这样,非要得罪了李彦去,如此才能在时间紧迫里办成!
苏武的事尚且如此,这大宋朝的其他事,便更不必想,这朝廷岂能不亡呢?
第二日大早,八百匹马,自就送来了,苏武也不多言,收了马,签了押,说走就走,也不再进城了。
每日快走,皆宿野外,路过城池,只管派人往城池里采买一些黄豆之类精细饲料,草料有带。
路上扈三娘自是相随,但只要在军中,定然不同帐,这也是苏武之意,只要是与军汉住在一处的时候,一定不同帐来眠,军汉都是看得见的,就让他们看到知道。
再回东平府,那军事就更加紧迫了,七千骑的数,一半是新兵,已然提前操练起来了,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先学诸般骑术。
当然,新兵并非真新,是步卒老兵选拔而来。
只管操练,苏武日日也盯着去,到处去看,沧州河海湿地草甸上的草,花钱去买,一车一车路过齐州往东平府运,这笔买卖,是大生意,但苏武直接就交给了李迒来办,这笔生意是长久生意,不假人手。
最近,卢俊义也从大名府来了一次,是苏武请他来的,也说基金之事,便是让卢俊义也来入股,卢俊义出手自是不凡,四十万贯,便也多派掌柜账房来多干活。
李迒的基金衙门,自也开起来了,当然,也不能算是衙门。
李迒每日忙前忙后忙得家都不回,却是他家中,也还热闹得紧。
且不说程小娘,但凡东平府里读书识字的妇人姑娘,哪个不是大包小包提着去拜见?便是北京大名府的那些富贵人家,一二百里也要来走。
这还不止,现学也好,州学也罢,那些读书士子们,岂能不是趋之若鹜?
倒也不一定全是所谓雅趣雅好,便也是读书晋身之门路,但凡易安居士愿意写上一封推荐信去,就问山东之地,哪个大儒门下去不得?
即便是去了东京,就凭这一封信去,不知多少门槛,一敲就开,别的不说,国子学、太学、礼部、御史台、谏院,这几个地方,那都好使!
也说那秦桧,最近好似也升迁了,倒也不知是怎么的运作,从太学学正,混到了御史台殿中侍御史,虽然品级也不算高,但易见天子与朝廷诸公。
苏武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运作的,但苏武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他的功劳,御史台,理论上,是清流扎堆的地方,李纲就是御史台出来的,李纲在御史台里那是有脸面的人物。
秦桧也是会钻营的人,那王家更是钻营的老手,许多事,不必到苏武这里来,但苏武已然就出了力。
秦桧老早就不想在太学里混了,只是一时找不到门路出去,这回,算是运作得很是顺利。
殿中侍御史,昔日就是李纲被贬之前当的官,再加上之前那太学那一番学生跪宫门,苏武帮里李纲,一切,也就很容易走得通了。
秦桧,自也陡然成了清流人物!
想来此时此刻的秦桧,应该也是意气风发之时。
还说秦桧的妻表姐易安居士,每日门庭若市,她算是初来乍到,自也不会闭门不见,基本礼节还是有的,自也忙碌非常。
也说程小娘,她岂能不是第一时间就上门去了?连李清照住的房子都是她挑的,还亲自带易安居士逛了那宅子,哪般哪般都介绍一番。
两人自也就相熟了,李易安岂能对程小娘不喜?且不说程小娘本也是熟读诗书之辈,就说程小娘是苏武之妻,易安居士自就笑脸相迎。
如今,说话之间,也就亲密寻常起来,池水凭栏,亭台之处,程小娘说事:“过几日,家中有喜事,便想请居士往家里坐坐,吃杯水酒!”
“什么喜事?”易安居士也问。
“说来也……就是家中夫君,要纳一门妾室,易安居士放心,无有多客,并不吵杂,恰好头前易安居士也问家中夫君,夫君他日日忙在军中,也就那天会在家中多留,不然啊……说来也不怕易安居士笑话,他……几日不归家中来睡了,都住在城外军营里……”
程小娘闲常来说。
李姐就笑:“怎嫁得个这般人去……”
程小娘也知道是说笑,易安居士性子最好,最喜欢说笑,不免也来吐槽:“是啊,这不就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吗?”
李姐忽然也皱眉:“也听得最近有人说战事紧急,我那弟弟也忙着采买诸般物什,只说是要去西北打仗了……唉……一战接着一战,一场皆是一场,也不知这战事何时能了……”
程小娘岂能不是悲色,只道:“许是……这回打完了党项,就天下归一,如此再无战事了,只盼此去党项,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李姐也在点头:“是啊,日日上阵,妹妹心中想来夜夜难眠,男儿边关苦,女子,岂不也苦!”
“居士这话说来,我自想哭了一般……”自也不假,程小娘当真在抹眼眶。
“若是嫁个日日在家的,却也不好,若是嫁个日日在外的,也是不好,倒也不知是世事自古两难全,还是女儿家生来命如此……”
李姐似也在想自己的事去。
两个女子,一时间,竟是还共鸣上了,不免也是两人一样读多了书,有那相似的多愁善感。
一时低沉,李姐来问:“你家夫君纳妾,你却好似并无甚不喜之意?倒也奇怪……”
程小娘一时打开了心扉,便是来说:“一来是那三娘本与我感情甚笃,昔日京东起大贼,东平府里贼寇猖獗,夫君便把三娘请来护卫与我,她本是江湖儿女,一身好武艺,与我日日相伴,我自也喜她,无话不说。二来,我这般柔弱女子,军中帮衬不上什么,三娘若是随军去,自也有个方便。三来,如今夫君是忙,来日若是战事鼎定了,闲暇下来,与其是那些妖艳贱货,不若就是这般知根知底,姐妹一心,终归是家宅安宁……”
易安居士听得这番话来,上下把程小娘来打量,一语来说:“难怪他心悦于你,愿娶你为妻!”
“嗯?”程小娘轻轻一声。
易安居士就笑:“说你贤良,是那良人良配,好得紧,说你家夫君,有福气。”
“居士羞人……”程小娘还真有点娇羞起来。
“其实……如此良配,正是人生之福,你也有福,他也有福!”易安居士不免是在自怜,顾影自怜,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程小娘自也有感,去看偶像,只道:“居士来日许还也有良缘!”
李姐笑了笑,只说:“哪一日?我哪日备下贺礼上门来,当多饮几杯,不醉不归。”
“好得紧,再好不过,我与居士来饮,那就饮个大醉才是!”程小娘不知听过李姐多少词来,不是酒醉,就是沉醉,不是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或者喝完回家的路上,岂能不招待好?
却是又道:“就四天之后,我派人派车来就是!”
“好!”易安居士点着头来,回身去,落座亭中桌案,抬手去,就是杯盏。
许不免也是那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不知所云,只管再饮,那程小娘笑来:“我与居士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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