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1478年的11月悄然来到,北半球进入了寒冷的冬季。
小亚细亚半岛上,奥斯曼苏丹巴耶济德纵火焚毁安卡拉城,带着聚集起来的游牧部落东逃锡瓦斯,一边向白羊王朝和马穆鲁克王朝请求援助,一边为过冬进行准备,每一位逃亡到此的难民都遭到了严苛的剥削和压榨,大批的穆斯林难民正在绝望中走向因为饥荒和寒冷而带来的死亡。
托罗斯山脉北麓,卡拉曼贝伊乌灿终究没有决一死战的勇气,眼睁睁地看着罗姆都城科尼亚被东罗马帝国的三万大军迅速攻破,他带着仅剩的一万多人徘徊在科尼亚城和卡拉曼城之间,凭借着骑兵带来的高机动性成功击败了一支莽撞冒进的东罗马军队,一千余名射击军和两百余名开垦团员遭到屠杀。
尽管天气寒冷,尽管游牧凶残,东罗马帝国依然坚持不懈地向高原深处步步进发,开足马力的殖民体系和手工业体系将一船接一船的粮食,衣物,武器和焦炭运往港口,再由运输队送到战士们的手中,在群山中打游击的突厥残兵和穆斯林难民因为愈发寒冷的天气而频繁下山,东罗马士兵也在各处战场给予他们最严厉的打击。
在这个冬天,白羊王朝的混乱局势逐渐明朗起来,马穆鲁克王朝的八千雇佣兵为雅各布提供了强而有力的支援,哈利勒王子困守大不里士,败亡只在旦夕之间。
在1478年的战争中,东罗马帝国强横到极致的综合实力为伊斯兰世界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撼,传统的战争模式遭到改写,传统的焦土政策也无法让东罗马帝国如几百年前的祖先那般败倒在安纳托利亚的荒原上,殖民主义和资本主义带来的蓬勃生机冲天而起,化为一朵浓郁的乌云,笼罩在小亚细亚的上空,让穆斯林们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不过,对于小亚细亚半岛最东部的游牧部落来说,这些事情暂时还很遥远,凛冬将至,并非所有地方都有特拉比松附近那样的黑海暖流,北方的草场会被白雪覆盖,他们必须遵从自古以来的传统,带着成群的牛羊前往温暖的南方,寻找冬季草场。
这些游牧部落包括广义上的土库曼人和库尔德人,他们的冬季草场大多分布在东南托罗斯山脉以南的低矮平原上,属于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流域的第二级阶梯,这里水草丰美,曾是土库曼白羊王朝的起家之地,城市化程度很低,仅有迪亚巴克尔称得上中型城市,农耕民族分布在城市周边,大片的广袤旷野都是游牧民族的家园。
幼发拉底河流域,山脉西南麓,一座名为纳尔勒的小镇坐落于山坡之上,北方的东南托罗斯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西方的和缓山路通往奇里乞亚平原。
这片土地属于杜勒卡迪尔贝伊国,一个夹在白羊王朝和马穆鲁克王朝之间的突厥贝伊国,曾经被奥斯曼所灭,随即又被收入白羊王乌宗哈桑的麾下,不久前,白羊王朝内乱,为了换取支持,雅各布王子为杜勒卡迪尔贝伊授予了自治权,使其重新成为阻挡西方强权的屏障。
拉马赞贝伊国灭亡后,东罗马帝国在奇里乞亚平原进行了强制洗礼,以暴力手段要求穆斯林皈依东正教,但仅有约十分之一的伊斯兰教徒同意改信,或者表达过改信意愿,获得了一段时间的考虑期,剩下的穆斯林要么被捕为奴,要么遭到屠杀,要么就只能逃往四面八方。
东罗马帝国的进攻将奇里乞亚平原的三座大城市化为废墟,城市附近的集镇和乡村也在随后的扫荡中十不存一,接二连三的大屠杀和捕奴运动让奇里乞亚的人口飞速下降,大约有五万余人逃进了山里,并向东方的杜勒卡迪尔和南方的马穆鲁克继续迁移。
对于这些穆斯林难民,杜勒卡迪尔和马穆鲁克一般秉持欢迎态度,他们同为伊斯兰教逊尼派,在经历一段时间的过渡后,是可以融入当地社会的。
至于游牧部落,小亚细亚东部的情况比较特殊,两种生产模式在一片土地上共存,游牧区和农耕区没有明显的界限,游牧部落对定居村落没有那么大的敌意,往往会将其视为寒冬时期的储备粮——当游牧部落生活艰难时,他们就去抢劫本地的村庄,吃他们的粮食,烧他们的柴火。
但是,当成群结队的难民从西边逃难而来时,庞大的生存压力立马显现了出来,开垦荒地是需要时间的,市面上的粮食很快便不够吃了,一些市民联合起来,将难民堵在城门外,拒绝为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马穆鲁克苏丹喀伊特贝是个比较有眼光的人,在与奇里乞亚平原接壤的地区设置了流民安置机构,学者和工匠得到善待,骑手和战士得到提拔,剩下的普通百姓则被他迁往南方,分散安置在黎凡特和埃及,开垦因为多年战乱而荒芜下来的土地。
纳尔勒小镇北方,一座营地驻扎在人迹罕至的山谷中,营地的四周被密林环抱,简陋的帐篷歪歪斜斜地排列着,干草和树枝制作的简易床铺布置在帐篷之下,几十座帐篷围绕着一辆大篷车,大篷车里装着简单的家具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篷车的最内部竟然还摆放着一个正教十字架。
很显然,这是流民营地,属于一个永远在路上的自由民族,吉普赛人。
正值傍晚,几座篝火上的炖锅咕咕冒泡,吉普赛部落民三三两两地围坐一起,开始享受今晚的食物,营地的神父领着众人祈祷,感谢上帝的恩德。
有些人满脸虔诚,有些人面无表情,孩子们则心不在焉地听着长长的希腊语祈祷词,偷偷地瞄向营地中的简陋马厩,马厩里,几匹神骏的健马甩着响鼻。
进行祈祷后,众人开始用餐,安静的气氛一扫而空,欢乐的交谈声在营地中响起,孩子们飞快地吃完饭,跑去马厩旁,把采来的草料塞进马匹的嘴巴里,马匹也轻轻舔着孩子们的手心,逗得他们哈哈直笑。
“混蛋,你们几个给我滚去其他地方,不要打搅红骑兵休息!”
吉普赛司令官从大篷车中探出头,冲孩子们吼着。
“他们晚上还要出去!”
孩子们们抱怨几声,蜂拥而逃,马厩旁,几名伪装成穆斯林的斯拉维斯骑兵咕哝几声,翻了个身,继续沉浸在梦乡中。
司令官怒气冲冲地看着孩子们逐渐跑远,坐回大篷车中的座位,为自己斟上一杯伏特加酒,喝上几口,一股火焰在腹部燃起,让他感觉暖洋洋的。
吐出一口酒气,司令官看着大篷车最内侧的十字架,心绪有些纷乱。
司令官名叫蒙达,是这个吉普赛营地的首领,五年前,蒙达的父亲在寒冬中去世,他接替了父亲的职位,带领着这支吉普赛部落继续生活。
截止到15世纪末期,吉普赛人的脚步已经踏遍了半个欧洲,从东欧草原到大不列颠,从伊比利亚到保加利亚,仅有过于寒冷的北欧暂时没有发现过吉普赛人的身影。
作为一支外来民族,吉普赛人在异乡土地上备受歧视,他们固执地保留着自己的传统,不愿定居下来,不愿从事畜牧或农耕,定居者认为他们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谎话连篇,喜欢偷窃,是城市和乡村的“寄生虫”。
原时空中,欧洲人对吉普赛人的歧视和偏见来自于多重因素,有肤色和人种上的歧视,有道德与文化上的厌恶,有定居者和流浪者之间的矛盾,也有宗教和政治上的不信任。
东罗马帝国是吉普赛人西迁之路上遇到的第一个欧洲文明,无论是希腊半岛,小亚细亚半岛,保加利亚还是塞尔维亚,这些地方都存在着相当多的吉普赛流动人群,为了将这些流浪部落管理起来,让他们不要给城市发展带来麻烦,东罗马帝国在这十几年里花费了不少功夫。
历史证明,吉普赛人是赶不尽杀不绝的,他们在欧洲人的排挤和打压中度过了几百年,人口还越来越多,不知道有多少强权君主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吉普赛问题,但他们无一例外,从未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
由于拥有历史先见,以撒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把吉普赛人赶尽杀绝,松散的组织模式让他们根本不可能谋求民族独立或是裂土建国,实用主义的宗教思路和优秀的语言学习能力让他们至少能在信仰和语言上与普通罗马人达成统一,只要不添乱子,他们便无法对东罗马帝国造成任何威胁。
在上一次的保加利亚战争中,一些吉普赛人向东罗马帝国提供了帮助,奥斯曼战帅韦利·马哈茂德战败身死,这为罗马人和吉普赛人之间的合作开了一个好头。
战争结束后,以撒曾召集保加利亚的吉普赛部落来瓦尔纳城开会,与他们达成协约,在允许他们自由迁移的前提下,要求他们遵守东罗马法律,同时为东罗马帝国提供情报方面的支持。
但是,吉普赛人实在太过松散,从来都是以几十上百人的小部落进行独立生活,各个部落之间交往不深,平时也没有太多联络,前来拜会以撒并与他签署协约的终究只是少数,大量的吉普赛小部落依然躲藏在人类社会边缘。
行政机构扩充之后,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声音可以传播到全国各地,针对吉普赛人的规范化运动在核心领土上开展,生活在城镇和村庄中的公民一旦发现吉普赛人的踪迹,都必须立马上报,行政人员和神职人员会在皇家骑警的陪同下找到一个个吉普赛营地,对他们进行登记,同时要求他们前往最近的大城市,领取仅有大区级政府才能颁发的合法通行证。
为了缓和吉普赛部落和东罗马公民之间的矛盾,东罗马帝国的人文研究院和宣传部门也在中央的要求下进行了针对化宣传,试图澄清主流社会对吉普赛人的无端怀疑。
首先便是民族由来,人文学者们根据吉普赛语和印度梵语之间的高度相似性,推断出吉普赛人原本来自于印度,那就一定是亚历山大东征与希腊化时代的产物,属于希腊遗民,和东罗马公民拥有同一个祖先。
其次便是宗教,吉普赛人与希伯来人不同,对待宗教的态度十分随意,走到哪里便信奉哪里的宗教,东罗马境内的吉普赛人基本上都信东正教,同样是隶属于君士坦丁堡正教会的同宗兄弟,不存在异端之说。
至于所谓的占卜,星象等神秘学“巫术”,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西欧最尊贵的君主,神圣罗马帝国的腓特烈三世便痴迷这一套理论,梵蒂冈教廷也不可能带着十字军攻打维也纳,如果不去较真,基本上没人在乎。
随后便是称呼,人文学者们认为,吉普赛人的自称“罗姆人”一定与罗马帝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建议百姓尊重他们,将带有歧视意味的“阿金加诺人”改换为“罗姆人”。
最后便是道德,农民和市民们常常指责吉普赛人喜好偷窃,其中一部分指控当然是有理有据的,但大部分指责都来自于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成见,只要有偷窃行为发生,大家都一股脑地将罪名强行安在处于社会边缘的吉普赛人身上,从不管他们是否愿意。
实际上,人们越是排斥,吉普赛人就越是贫穷,越是贫穷,偷窃之事便越常发生,甚至把一些原本不爱偷窃的吉普赛部落逼上对立面,最终酿成恶性循环。
实际上,吉普赛人压根就不是一个团结一致的大集体,两个处于不同地区的吉普赛部落之间的差异,也许比君士坦丁堡人和迦太基人之间的差异还要大。
至于西欧人对吉普赛人的其他指控,比如携带瘟疫和替东方穆斯林当间谍,这当然也是无稽之谈,东罗马帝国的城市卫生条令极其严格,已经很久没有爆发出大规模瘟疫,东方穆斯林更是被帝国大军打得节节败退,何来瘟疫与间谍之说。
在一系列的宣传下,东罗马公民对吉普赛人的歧视稍有减轻,吉普赛人也能感觉到帝国中央释放出的善意,保加利亚的一部分吉普赛部落开始在帝国中央的劝说下定居在城市周边,同时不再保守顽固,允许部落成员与东罗马公民结为婚姻。
但是,绝大多数的吉普赛部落依旧保持了自己的传统,宁肯在自由的流浪之路上风餐露宿,也不愿在城市的四角天空下过衣食无缺的生活。
于是,东罗马帝国继续颁布政策,希望每一位吉普赛司令官能够将自己除继承人之外的一个儿子送到神学院参与短期学习,回归部落后担任部落神父,为成员们组织日常宗教活动,为孩子们提供最基础的神学教育和希腊语言教育,同时将东正教的道德观念彻底带进吉普赛群体,让他们为可能存在的偷窃行为感到羞耻。
你想保留本民族的传统文化?不想被东罗马社会彻底同化?这没问题,反正你们也没什么野心,无所谓的。
但是,如果你连最基础的宗教同化都不想接受,那就是不给东罗马帝国面子了,自从东罗马帝国复兴以来,凡是胆敢不给帝国面子的族群,他们的下场大多不怎么好。
在东罗马帝国的半胁迫劝说下,大部分吉普赛部落还是接受了这一条要求,部落司令官们老老实实地将一个儿子送到神学院去,并在学成归来后接纳他们作为部落神父。
为了给那些比较温顺的吉普赛部落一点甜头吃,东罗马帝国开始将通行证分为三级,依照吉普赛部落对东罗马帝国的向心力程度,为他们授予各项权利。
最次一等的通行证颁发给那些愿意进行登记但不愿接受宗教管理的部落,只能在广大农村与小型城镇周边扎营,不准在行政区首府这样的大城市附近游荡,一旦发现便立即驱赶。
第二等级的通行证是最多的,也被称为“教会通行证”,颁发给愿意接受宗教管理的部落,可以在大城市周边扎营,并且允许售卖商品,经营摊位。
最高等级的通行证被称为“皇家通行证”,由皇帝,皇太子或皇太孙直接颁布,颁发给愿意为帝国效劳,承担观察地方和刺探情报等工作的吉普赛部落,他们甚至可以在大城市之内的指定位置驻扎下来,还会得到皇室特赠的权力象征物,有权对周围的其他吉普赛部落进行适当管理。
由于吉普赛人不事生产,他们必须依赖农村或城镇才能生存下去,高等级通行证对吉普赛部落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在能够保障迁移自由和本族传统的前提下,追求更好的生活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吉普赛人也不例外。
十几年来,东罗马帝国的吉普赛政策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效果,每一座大城市的周边都有吉普赛人的流动营地,他们只是不事农耕畜牧,并非不劳而获,占卜,药剂,修锁,金属加工,驯兽,唱歌,跳舞,兜售小商品……受过教育的神父将基督教的基本道德带到了吉普赛部落中,高速发展的经济让每一座城市都养得起这样的服务业人员,从君士坦丁堡中流出来的一点点油水都能养活几十个吉普赛部落。
收入变多了,生活过好了,道德变高了,吉普赛部落的犯罪率直线下滑,在东罗马公民心中的形象也有所改善,一些吉普赛部落在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后开始诞生出不同的思想,希望在城市中获取一席之地,而非四处流离。
当然,吉普赛犯罪率的下滑还与东罗马帝国的法律有很大关系,一般的吉普赛部落难以进入城镇,而广大乡村的农场主和牧场主在他们的私人土地上享有绝对自卫权,如果一个吉普赛小偷胆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闯进私人领地,主人在劝说未果后,能够使用包括火枪和十字弩在内的致命武器来保卫自己的私有财产,如果吉普赛部落准备上门报复,皇家骑警将誓死保卫帝国的纳税人。
一些得到皇家通行证的吉普赛部落逐渐对这个国家诞生了主人意识,他们的实力较为雄厚,也会有意识地约束周遭的其他部落,禁止他们触碰法律,破坏整个族群的名声,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15世纪初,卢森堡王朝的西吉斯蒙德曾向一部分吉普赛人提供了保护,允许吉普赛人在他的土地上自由迁移,吉普赛人借此机会将活动范围扩大到半个欧洲,但诸位君主并没有将吉普赛问题真正重视起来,之前放任自流,等事态变得不可控,又开始大举迫害。
15世纪末,吉普赛人不到一个世纪的黄金时期已经结束,频繁的瘟疫,歉收的农田,寒冷的天气和猎巫运动的兴起让西欧各国掀起了一股迫害吉普赛人的浪潮,东罗马帝国对吉普赛人的宽厚待遇让不少吉普赛部落重新回到了东罗马境内,截止到1478年底,生活在东罗马国土上的吉普赛人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并且还在持续增加中。
由于政策出台时间尚短,尽管他们信东正教,会说希腊语,但大部分的吉普赛人都并没有将自己看做罗马人的一员,对于他们来说,东罗马帝国是一个温暖舒适的避风港,除了东罗马帝国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拥有着如此发达的城市群,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愿意将他们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亲近感自然而然地诞生了。
他们愿意维护目前的和平秩序,愿意为东罗马帝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拥有皇家通行证的大部落将所有的皇室成员列为“外乡人兄弟”,甚至提出为皇帝而战,正如当年,他们站在了西吉斯蒙德的身边。
由于热爱流动,吉普赛人也深度参与到东罗马帝国的扩张中,从安纳托利亚的到阿非利加,从埃律西昂到新色雷斯,东罗马帝国的脚步到达哪里,哪里的吉普赛人就泛滥成灾,他们为当地政府提供了不少帮助,游牧部落的叛乱由他们来检举,奴隶暴动的筹谋由他们来揭发,流窜到新占领区的伊斯兰学者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假意改信,日后悔过”的穆斯林还没来得及起事,吉普赛人便带着骑警来将他们尽数诛灭。
吉普赛人不太愿意参与“外乡人”的争斗,他们只是对眼前的和平生活太过珍惜。
北非两个行省的公民对吉普赛人最为友好,作为三十多年宗教同化下的产物,他们的罗马公民身份认同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共同信仰的基础上,宗教狂热情绪和普世主义倾向非常浓厚,他们在政治上偏向保守,却在对待不同文化的其他东正教徒时比希腊裔公民更加开放。
迦太基城的医学院公开邀请著名的吉普赛行脚医生为学生们讲授兽医课,本阿鲁斯的动物园也聘请了一些吉普赛驯兽师担任饲养员,庄园主们十分愿意与附近的吉普赛部落友好相处,期待着他们能将组团逃跑的穆斯林奴隶逮捕归案。
希腊半岛上,希腊裔公民也逐渐适应了吉普赛人的存在,雅典城的雅典娜金色大厅就曾邀请吉普赛舞者表演节目,圣尼古拉商城也为吉普赛部落划分出了定点摊位,允许他们兜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无论如何,一切都在缓缓进步,高速增长的经济带来了开明的社会风气,一切矛盾都被遏制于无形。
1478年夏季,一些希望获得皇家通行证的吉普赛部落得到了秘密任务,他们乘坐大船抵达塞浦路斯,随后又在东罗马帝国收复奇里乞亚之后登陆安纳托利亚,他们在阿达纳城面见了皇帝,并得知了更多的任务细节。
“司令官,你在么?”
一个声音打断了蒙达的思绪,他抬起略有几分醉意的眼眸,看着一袭黑色教袍的部落神父。
这是他的弟弟,曾在五年前响应帝国号召,前往康斯坦察神学院进行了一年的培训,现在已经是一位还算合格的神职人员,精通教会希腊语,会写希腊文,对拉丁语也有所涉猎。
蒙达看着自己全然一副虔诚信徒的弟弟,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实际上,蒙达所带领的这个部落原本生活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安纳托利亚,他的祖先们为了更好地与定居者交往,非常自然地将伊斯兰教逊尼派作为整个部落的信仰,直到东罗马帝国收复爱琴海东岸,全面清剿伊斯兰教徒,他们又立马改信了东正教。
在蒙达心中,信仰是灵活的,是因地制宜的,他们是自由的流浪者,不必像那些欧洲人一样全身心地侍奉上帝。
蒙达的父亲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带领部落皈依了东正教,却并不会严格遵守东正教的一切法律和习俗,他们甚至没去过几次教堂,没听过几次布道。
东罗马帝国的吉普赛政策开始实行后,蒙达的父亲当然也是非常高兴的,他不想和定居者兵戈相见,但也不太愿意把儿子送到神学院中,仅仅拿着一张最低等级的通行证,带着部落在爱琴海东岸自由迁移。
可是,五年前的一场严寒改变了这一切,当市民和村民们赖在家中,享受着温暖的炭火和食物时,大量的吉普赛部落流离在风雪中,他们没有多余的粮食,没有常备的庇护所,往往会像游牧民族一样进行冬季迁移,如果温暖的南方也开始变得寒冷,他们就没有了任何办法,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扛过去,要是运气不好,死一大半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但是,在那年冬天,从康斯坦察到米斯特拉斯,从卡尔西顿到博德鲁姆,地中海以北的东罗马城市的大教堂向所有吉普赛正教徒敞开了大门,在卡尔西顿大教堂神圣的马赛克画下,蒙达的这支部落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冬里的温暖,燃得通红的焦炭,咕咕冒泡的热汤,烤得喷香的面包……
吉普赛人知道,教士们其实不太喜欢他们,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大皇宫的一纸号令,正是这一纸号令,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尽管精通医术的教士进行了全力救助,蒙达的父亲还是因为已经出现严重感染的冻疮而去世了,临死前,他以司令官的名义宣布接受皇帝的要求,将次子送到神学院去,同时将皇帝及他的后世子孙全部列为外乡人兄弟,只要大皇宫一如既往地善待部落,部落就会一直遵从大皇宫的号令,从那年冬天,直到世界毁灭。
“仁慈而善良,伊萨克皇帝真是个好人啊……”
父亲临死前,看着吃饱饭的族人,还在如此喃喃自语。
后来,这些受教会所救助的吉普赛部落大多接受了宗教管理,在神学院中进行过培训的吉普赛人成为了东正教会伸向流浪民族的触手,一些教士在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后,还会主动劝说兄长或父亲停止流浪,安家立业。
“司令官,我们的下一站在什么地方?”
神父直接了当地挑明了来意。
“教会还希望我们这些部落神父担起传播信仰的职责,我想看看,能不能劝说一些穆斯林难民皈依基督。”
“下一站在什么地方,不是我说了算,得看那些红骑兵。”
蒙达慢慢说着,掏出一盒罗马牌香烟,也分给弟弟一支。
“怎么,这么快就代入传教士的身份了?”
“哥哥,我还不是为了营地。”
神父谢绝了香烟,在兄长身边坐了下来。
“这辆大篷车够不错吧?如果不是我要来了这次执行任务的机会,凭我们营地的实力,没办法得到的。”
蒙达撇撇嘴,但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余地。
这种大篷车来自于皇家马车工坊,是皇帝专为吉普赛人设计的一种原始“房车”,篷车中最醒目的便是摆放在最内侧的十字架,这使得篷车能够承担礼拜堂的职能,用于满足流浪民族的信仰需求。
四轮大马车造价不菲,大部分吉普赛部落都是很难得到的,蒙达的这辆大篷车更是珍贵,仅有拥有皇家通行证的部落才能得到,相当于权力与恩宠的象征。
大篷车推出后,立马得到了吉普赛人的一致好评,一些吉普赛人甚至根据大篷车的数量来判断部落强弱。
“哥哥,你知道他们到底是在执行什么任务么?”
神父想了想,看向蒙达。
“总感觉神神秘秘的。”
“不清楚。”
蒙达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烟雾。
“但据我所知,一共有几十个罗姆部落参与了这次任务,我们只负责为红骑兵和卡帕多西亚骑手提供住处,帮他们打掩护。”
“罗姆人的部落太多了,太寻常了,穆斯林对我们的存在早已习惯,根本不会产生什么怀疑。”
“至于具体是什么任务,我不会管,建议你也不要管。”
神父点点头,抿了抿嘴。
“大哥,等红骑兵们执行完任务,我建议您还是赶快转移营地吧。”
“天气冷,粮食不够吃,难民们已经开始啃树皮了,下一步就是吃人。”
神父抬起头,看向兄长。
“如果让他们发现我们,恐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年冬天,会死很多人。”
“死人倒是与我无关,我只是这个营地的司令官……”
蒙达咕哝一声,觉得弟弟的话有些道理。
“放心吧,我会把你的担忧告诉红骑兵的,想必他们也不想被萨拉森人发现。”
两人正说着话,营地里传来孩子们的骚动声,红骑兵醒了。
蒙达和神父走出大篷车时,一个小队的斯拉维斯骑兵已经从睡梦中醒来,他们骑着精挑细选的快马,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斜挎着两个大包,包中鼓鼓囊囊,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向您致敬,尊敬的司令官。”
斯拉维斯队长一边将糖果分给孩子,一边冲蒙达微笑。
“寒夜来临,我们也该出发。”
蒙达看了看欢呼雀跃的孩子,又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空,点点头。
“不管你们在做什么,祝你们成功吧。”
司令官在胸前画上一个十字。
“愿万军之耶和华保佑你们。”
队长含笑点头,阿拉伯特色的面容和伊斯兰式的着装打扮让他们看上去与附近的穆斯林没什么两样。
在吉普赛人的注视下,斯拉维斯小队沿小道出山,他们从人迹罕至的森林奔向开阔的原野,奔向睡梦中的草场和良田,为穆斯林们带来死神的告诫。
与此同时,漆黑的夜里,许许多多的快马骑兵从许许多多的吉普赛营地奔向游牧部落的冬季草场,将马鞍包中的布匿之盐洒在这片被神诅咒的大地上。
1478年末,漫天风雪中,游牧民族将大帐迁往南方,孩子们畅想着南边的鸟兽暖阳,妇女们闲聊着南边的布匹织物,首领们忙着清点部落的财产,似乎充满希望。
但是,他们的希望终究难以实现,他们的命运早就掌控在了别人的手上,抵达心心念念的冬季草场后,他们将得到的,仅有满眼枯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