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臣望着熟悉的长安城,又看了身后骑在驴子上的孙思邈,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他本是贵胄子弟,凭门荫入仕,担任一名普通千牛卫。
他平生好赌,因看好武昭仪会上位,便赌了一把大的,攀附武昭仪手下的内侍张多海。
后来武昭仪果然当上皇后,张多海升为少监,他也得到回报,升为千牛备身。
去年十一月,张多海给他交代一件差事,请一位神医入京。
他本以为是件小事,做梦也想不到,这差事差点要了他小命。
如今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把孙思邈这尊佛给请回长安,几乎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孙思邈笑道:“小赵啊,怎么哭了,哀哭伤身,会影响寿命的。”
他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脸庞红润的很,很难看出已快百岁高龄。
杨玉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孙神医,您赶紧随我入宫吧,皇后殿下只怕等急了。”
孙思邈笑道:“进宫是肯定要进宫的,不过老夫要先沐浴一番,总不能臭烘烘去见皇后殿下吧?”
杨玉臣急道:“可是距离期限……”
孙思邈道:“不是还有两天吗?都到长安了,还怕老夫跑了不成。”
杨玉臣无可奈何,只好同意。
两人进城后,杨玉臣正准备带孙思邈去自己家中,忽见大街上走过来一个胖子。
杨玉臣心中一惊,快步迎了上去,陪笑道:“张少监,您怎么亲自来了?”
张多海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来到孙思邈跟前,拱手道:“请问您就是孙神医吗?”
孙思邈看了张多海一眼,拱手笑道:“原来是位中贵人,老夫有礼了。”
中贵人指的就是皇宫中的内侍。
张多海暗暗心惊,本想问他如何瞧出自己身份,不过武皇后就在旁边等着,他可不敢多说废话。
“孙神医请随我来,有位贵人要见您。”
孙思邈微笑道:“也好,您请带路。”
张多海带着孙思邈来到一条无人的巷子,巷内停着辆马车,看起来普普通通,孙思邈却已猜到,车内坐着一位极尊贵的人!
他朝着马车下拜道:“草民孙思邈,拜见皇后殿下!”
半晌,车内传来一道清润动听、又带着威严的声音。
“吾冒昧请孙神医来长安,实在冒昧,圣人犯了头疾,还请神医不辞辛劳,随吾入宫一趟。”
孙思邈早猜到来长安是为皇帝治病,拱手道:“草民领旨。”
武皇后马车后面,还有另一辆马车。
张多海、杨玉臣和孙思邈都坐上马车,随着武皇后的马车朝皇宫而去。
张多海这才有机会解答心中疑问。
“孙神医,您瞧出我是宫中内侍,那不奇怪,很多人都能瞧出来。可您怎知马车中的是皇后殿下?”
孙思邈笑道:“刚才的马车看起来普通,马车前辕放的踏凳上,却雕刻着凤纹。”
张多海恍然道:“不愧是神医,果然观察细致入微,相信您一定能医好陛下头疾。”
孙思邈却没有说话。
他最清楚头疾有多么难治,尤其病人还是皇帝,很多冒险的治疗法子,都不能用。
孟诜额头落下一滴冷汗。
他正在为圣人把脉。
在他身后,郑贵妃、徐充容、刘充嫒三个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背上,仿佛三柄刀悬在他头顶,让他倍感压力。
孟诜毕竟是尚药局长官,医术虽不是最高,但凭着职权,可以翻看很多宫廷才在的珍贵医书。
他脑中思索良久,终于想到了什么,松开了搭脉的手。
“孟御奉,陛下情况如何?”最先问话的是郑贵妃,她身子本就柔弱,得知李治犯头疾后,心中焦急过甚,脸色苍白如纸。
孟诜迟疑了一下,道:“回禀贵妃,臣眼下也不能确定,需与其他几位御医商议一下。”
便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武皇后带人走了进来,凛然道:“我请来了孙思邈神医,让他给陛下瞧一瞧吧。”
孟诜微微一惊,果然在武皇后身后看到一名小老头,心中惊喜,朝那人拱手道:“孙老先生,您亲自来了,那可太好了。”
孙思邈微微一笑,因并不认识他,只朝他拱了拱手。
随即目光一转,朝另外两名年老御医拱手道:“甄御医、杨御医有礼了。”
这两名老者在皇宫中虽只是普通御医,却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圣手。
个子较高的老者名叫甄广舟,是神医甄权的侄子。
甄权是与孙思邈齐名的医道宗师,一个善针,被称为“针王”,一个善药,被称为“药王”。
甄广舟医术尽得甄权所传,针灸之术,冠绝大唐。
个子较矮的老者叫杨上善,他原本并非医师,而是一位钻研古籍的学者,只因研究古籍时,学到很多古老秘方,故而被召为御医,同时身上也挂着弘文馆直学士的官职。
这两人都有孙思邈敬佩的能力,孙思邈为编著医书《千金要方》,曾向两人讨教过,与两人都有交情。
两人也同样敬仰孙思邈,拱手还礼。
孟诜起身让开,让孙思邈给皇帝把脉。
孙思邈把完之后,看了甄广舟一眼,道:“甄御医,您应该能施针让陛下醒过来吧?”
甄广舟皱眉道:“确实可以,不过您该知道,如此对陛下身体有损,还是等陛下自然苏醒为好。”
孙思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把脉。
旁边的郑贵妃等人,听到李治能随时醒来,都松了一口气。
孟诜暗暗点头,知道孙思邈故意如此说,就是为了让皇后等人安心,心道:“不愧是在先帝面前谈笑自若的前辈,果然不凡。”
孙思邈很快站了起来,露出思索之色。
武媚娘忙问:“孙神医,情况如何?”
孙思邈表情凝重,缓缓道:“陛下很可能是风眩之症,幸亏发现及时,眼下症状轻微,只要善加调养,应可痊愈。”
孟诜又看了孙思邈一眼,心中砰砰直跳。
他心中也是这般看法,只是不敢像孙思邈这般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徐充容道:“要如何调养?”
孙思邈迟疑了一下,拱手道:“恕草民直言,陛下不可再像以前一样劳累,需得多多休息,另外,要多泡温泉,最好三日一泡。”
徐充容吃了一惊,不由暗暗忧心。
武媚娘缓慢而坚定的道:“一切以陛下龙体为重,等陛下醒后,我等都应劝谏陛下,安心调养身子。”
郑贵妃皱眉道:“可皇子们都还年幼,陛下也并未立太子,无人监国,朝政该如何处置?”
武媚娘横了她一眼,道:“此事自有陛下裁夺,我等怎可妄议?”
郑贵妃看了她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了。
……
深夜,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正坐在他那间宽大的书房内,手中拿着一本律典翻看着。
长孙冲忽然敲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奇异的表情,道:“父亲,韩相和来相求见!”
长孙无忌皱眉道:“不是说了让他们不要再来吗?不见!”
长孙冲道:“他们带来一个消息,说陛下头疾又犯了,您当真不见?”
长孙无忌猛地站起身,紧紧盯着儿子,审视片刻,知道儿子并非撒谎,又慢慢坐了回去,沉声道:“请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韩瑷和来济一起进入书房,两人表情都有些忐忑,一幅喜悦中夹杂着担忧的模样。
长孙无忌请两人坐下,开门见山道:“陛下情况如何?”
来济叹了口气,道:“根据尚药局的消息,陛下陷入昏迷,不过药王孙思邈已经入宫了,应该不会有大碍。”
韩瑷微微一笑,道:“自太尉您致仕后,长安就越来越乱,陛下估计也是忧心忡忡,头疾才复发。如今,他总该知道您的重要性了吧。”
长孙无忌沉吟不语。
来济道:“我二人都觉得陛下会重新启用太尉,所以才来找您,看看需不需要我们配合。”
长孙无忌摇头道:“你们错了,眼下这种情况,陛下不会用老夫。”
韩瑷变色道:“这是为何?现在只有您才能镇得住局面啊!”
长孙无忌道:“陛下坐朝时,已对老夫如此忌惮,如今他头疾复发,只会更不放心老夫。”
韩瑷道:“那陛下还能怎么办,继续自己强撑着?难道不怕身子越来越差吗?”
长孙无忌神色肃然,缓缓道:“如今这种局面,陛下可能会重用武氏,让她替自己处理部分朝政。”
来济脸色也变了,道:“不会吧,陛下不是也很忌惮武氏吗?”
长孙无忌缓缓道:“武氏的权利都来自陛下,她纵然弄权,也威胁不到陛下。老夫却不同。”
来济和韩瑷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恐惧之色。
“父亲,武氏若是把控朝政,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长孙冲急道。
长孙无忌眯着眼道:“先沉住气,再瞧瞧局面变化,倘若陛下真让武氏参与朝政,你我再做图谋不迟!”(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