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殿内,烛火正旺。
一张五尺长、四尺宽的舆图挂在墙壁之上。
李治、李勣、程知节和尉迟恭四人,正围在舆图边,一起讨论着吐蕃最近局势。
最近,前线密探不断的将消息回报长安,故而李治等人已经知道了吐蕃的混乱局势。
可以说,长孙无忌的计划非常成功。
如今吐蕃内忧外患,再僵持下去,很可能还会出现更多变故。
禄东赞已经顾不过来了。
昨日,密探又传回了苏定方的最新消息,得知苏定方成功穿越无人区后,李治长松一口气。
眼下局面,对己方是最为有利的,然而该从哪一个方向作为突破口,需要探讨一番。
李勣沉吟良久,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眼下最好的选择,是按兵不动,等娘波和达波两部夺回苏毗,兵临逻些城。”
“禄东赞若是回师救援,薛仁贵便可长驱直入,他若是不救援,逻些城被攻破,吐蕃人也将失去战心!”
李治想了想,道:“那苏定方军呢?他可是请旨攻打大食人。”
李勣道:“眼下应让大食与吐蕃继续消耗,苏定方只需埋伏在噶尔城与逻些城之间,无论谁获胜,都会挺进逻些城,届时再伏兵击之!”
尉迟恭大声道:“何必如此麻烦,直接让苏定方按照原计划,攻下逻些城,局面也就定了。”
李勣道:“若是苏定方奇袭逻些城,禄东赞部和钦陵部都回师救援,大食人也会追击而来,届时苏定方被围困逻些城,反而不妙。”
尉迟恭道:“只要逻些城被破,吐蕃人绝不会回师。”
李勣皱眉道:“既然有稳妥之策,何必冒不必要的风险?”
尉迟恭道:“你提出的并非稳妥之策,若是苏毗部打下逻些城,而非我大唐打下,将来苏毗部可能成为新的威胁。”
这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苏毗打下逻些城,威望上涨自不必说,他们自己也可能产生一种心理,这一战是靠他们取胜。
将来等苏毗强大,难免不会背叛大唐,成为新的吐蕃。
李勣摇头道:“眼下应该考虑的是消灭吐蕃,将来的事,将来再定计策。”
李治见两人争执不下,目光看向程知节,道:“程老将军,您怎么看?”
程知节道:“老臣以为还是李公的法子稳妥一些,先达成既定的战略方针,苏毗的问题,总不会比吐蕃更难。”
李治听完后,点头道:“三位的意见,朕会好好考虑一番,你们退下吧。”
三人拱手告退。
李治独自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王及善来到他身边,低声道:“陛下,该如何回复苏将军?”
李治侧头看了他一眼,道:“及善,你觉得三位老将军的意见怎么样?”
王及善露出迟疑之色。
李治笑道:“但讲无妨。”
王及善道:“陛下,臣这些话可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臣以为,李公年龄毕竟大了,一味追求稳健,少了些锐气,程公也是如此。”
李治笑道:“那你是支持尉迟恭了?”
“不。”王及善正色道:“尉迟老将军的法子,过于冒进,虽然有可能取得最好的结果,却也很容易葬送大好局面。”
李治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让苏定方自己拿主意?”
王及善笑道:“正是。”
李治点点头,道:“传旨苏定方,朕还是那句话,朕既然选择他做主将,便允许他自己决定作战方略,朕绝不干涉他。”
王及善拱手道:“臣领旨。”
离开神龙殿后,李治径直回到甘露殿,刚到门口,便有内侍告知,太子在屋中等着自己。
李治进入屋中,果然瞧见李弘坐在榻上,笑道:“弘儿,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解,希望父亲能为孩儿解惑。”
李治拉着他在旁边坐下,道:“说吧,什么事?”
李弘便将陈顺儿的事说了,低声道:“这事孩儿总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边有错,请父亲教我。”
李治沉吟片刻,道:“弘儿,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对错就在一线之隔。”
“一线?”
李治道:“是的,只要不过线,可能就是一件好事,然而过了线,就是一件坏事。就说子母钱吧,历朝历代,时禁时放,就是因为此事有利有弊。”
李弘愣道:“子母钱也有利吗?”
“当然。”李治点头道:“比如有的人,本来很有本事,遇到一桩急祸,导致身无分文,又无亲人借钱给他。这时候,子母钱就有用了,此人借钱周转,事后再还钱,便能度过危急。”
李弘点了点头,道:“那您说的过线是什么?”
李治沉声道:“放子母钱之人,大多是些贪婪之辈,会趁着别人危难之际,把利钱设置的非常高,最终导致别人越欠越多,根本还不起钱。”
“所以大唐明文规定,凡质举之利,收子不得逾五分。这便是底线,也是约束子钱家贪婪的红线,只要过了这条线,便是违法之举。”
李弘点了点小脑袋,道:“父亲,孩儿听明白了,不过为什么官府不能帮助那些人呢?”
李治愣了一下,道:“弘儿,你说的帮助,指的是什么?”
李弘道:“官府也可以借钱给他们呀,这样他们就不用还那么高的利钱了。”
李治捏了捏下巴,陷入沉思。
李弘的这个建议,基本上就是后世银行的做法了。
如今国库的钱那么多,放着不动实在可惜,正好可以借给需要的人,将利息设置低些,既能增长营收,也能让民间百姓,不必借高利子母钱。
其实大唐已经有类似的营当,名为质库和柜坊,一个典当,一个存取钱。
不过这都是民间机构。
在他印象中,北宋时期才设置了官家抵当所,允许百姓们抵挡物品换取钱财,以渡过燃眉之急。
此事与田制改革不同,推广起来的话很容易。
不过李治有心锻炼李弘的实践能力,微笑道:“弘儿,这件事你可以跟东宫官员商议一下,拿出一个方案,解决这个问题。”
李弘怔怔道:“父亲,您让我来负责吗?”眼中带着几分喜色。
李治道:“问题既然是你发现,当然由你来解决,不过必须考虑周详,若有弊端,我可不会通过。”
李弘喜道:“那孩儿这就去找苏洗马他们商议。”拱手行了一礼,告退离开了。
今日的奏章不多,李治很快便处理完毕,出了甘露殿,琢磨着去哪一个宫殿消磨时间。
忽然间,他想起一事。
最近常听武媚娘说,常山公主跟卢照邻走的很近。
卢照邻是李治的近臣,为人豪爽大方,又有诗才,常山公主若是喜欢,李治倒也不反对。
只是不知,常山公主为何一直没有来找他提此事。
李治身为兄长,觉得还是应该主动操心一下妹子的婚事,便迈步朝着公主院而去。
来到公主院,早有宫人通报,常山公主和新城公主都在殿外迎驾。
两女拥着李治进入殿内,请他坐了上首,常山公主正要亲自给李治煮茶,被李治给拉住了。
“茶就不必了。常山,马上又到年底了,太史局上奏,说明年是吉年,适合婚嫁,你可有意中人啊?”
公主的大婚非同寻常,各种准备就需要大半年,所以需得早早筹定。
常山公主听完后,不仅脸红了,耳根也红了,这一看就是有戏。
新城公主笑吟吟的道:“兄长,阿姊已经有意中人了。”
常山公主急忙道:“你别瞎说,我、我们只是……”
李治望着常山公主,语重心长的道:“常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兄长好吗?”
常山公主低着头,两只手不安的搅动着,道:“兄长,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我毕竟……年龄太大了……”
新城公主急忙道:“兄长,阿姊总觉得卢照邻嫌弃她年龄,她也不想想,每次她请卢照邻,人家都推辞了所有应酬过来,巴巴的过来见她,还写了几首诗词,表达爱慕之意,可她偏偏……”
常山公主羞道:“新城,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李治莞尔一笑,道:“你的心思我看明白了,那就让兄长帮你做主,怎么样?”
常山公主低头垂目,过了好半晌,才声若蚊呐的“嗯”了一声,李治差点都听漏了。
李治目光又看向新城公主,笑道:“新城,你最近还在给长孙诠通信吗?”
新城公主道:“偶尔通一封。”
常山公主刚才被她取笑了,哪里肯放过她,当即回击道:“你们不是一个月就要通三次吗?还说什么偶尔通一封……”
新城公主也不害羞,笑道:“我们是夫妻,多通信也没什么。”
李治道:“那你写信告诉他,让他今年回长安一趟,我明年要做一件大事,需要他帮忙。”
新城公主喜道:“兄长,那他回来后,能留在长安吗?”
李治笑道:“那就要看这件大事能不能完成了。”
新城公主奇道:“您要做什么大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治和两个妹妹说了一阵闲话,又去禁苑跑了一会马,回到甘露殿时,已过了申时。
临近晚膳时间,武媚娘带着药膳来到甘露殿。
李治用膳时,武媚娘不经意的说道:“陛下,最近可有洛阳僧人来长安,让您在龙门修建一座佛像?”
李治抬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朕没答应,媚娘,你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武媚娘微微一笑,道:“他们也找上妾身了,陛下,此事要不就交给妾身来办吧。”
李治皱眉道:“你准备帮他们修吗?”
武媚娘轻轻道:“陛下,妾身问过了,他们想修的佛像名为卢舍那大佛,有光明遍照之意,定能为我大唐带来祥瑞。”
李治望着她,道:“媚娘,前线还在打仗,你看后宫是不是应该节省一点。”
武媚娘迟疑了一会,道:“陛下,妾身已向佛祖许愿,修此佛像以示诚意,请求佛祖保佑,再为您诞下一位龙子,还请陛下成全。”
这话一出,李治心中一惊。
算日子,武媚娘很快就会怀下李旦,若是真让她修佛像,她肯定会更加认定,是佛祖保佑,才又得一子。
李治可希望自己老婆变成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略一思索,说道:“媚娘,朕跟你打个赌怎么样?”
武媚娘诧异道:“陛下想打什么赌?”
李治笑道:“就赌两年之内,你腹内必会有一子。”
武媚娘奇道:“陛下怎会知道?”
李治道:“朕是天子,能与天地感应,自然知道别人不知的事。朕若赌输了,以后你想修佛像还是寺庙,朕一概不阻拦。”
武媚娘听出来了,李治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想阻止自己修佛像。
其实李治真不许的话,她自然要听从,皇帝肯用这种赌约的方式,已经非常尊重她这位皇后了。
武媚娘不是不知进退之人,神佛虽然重要,毕竟比不上丈夫的宠爱。
再者,李治要想完成赌约,就必须更频繁的宠幸自己,哪还有不答应的?
“陛下要赌,妾身相陪便是。”她妩媚一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