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初二,群臣一起来到东宫,朝拜太子,向太子恭贺新年。
整个朝拜过程中,长孙诠都心神不宁,思绪早已飞到其他地方了。
今天一大清早,他就听到公主府中有人在议论徭役之事,询问之下,才知此事早已传遍长安。
长孙诠大吃一惊,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也一直小心翼翼,绝不轻易向人提起,就是怕消息传开后,让群臣有了防备。
在他看来,正月初四的朝会是一个战场,他必须帮助皇帝,推进徭役取消。
群臣就是他的敌人。
若是能出其不意,打众大臣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想出理由反对,胜算就很高。
如今消息传开,群臣必定都会仔细研究此事,到时候他将面对的就是有准备的群臣了。
正思索之间,流程终于走完,众臣拜别太子后,各自离开皇宫。
长孙诠一路急行,很快来到长孙府,被门子带到了大书房。
“大兄,情况不妙,消息也不知怎么泄露,传的满朝皆知了。”他一进屋就飞快的说道。
长孙无忌正站在一张桌案后面,手中拿着一支宣笔,手臂挥动,幅度很大,似乎正在作画。
“不必惊慌,消息是我传出去的。”长孙无忌微笑道。
长孙诠愕然道:“是您?”
长孙无忌招了招手,道:“四郎,过来瞧瞧,我这幅画画的怎么样?”
长孙诠走了过去,发现长孙无忌正在画的是一幅山水图。
虽然他画的不错,但长孙诠此刻哪有心思欣赏画作?
“大兄,你为何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如此一来,朝臣们都有了准备,两日后的朝会上,再想免除徭役,就十分不容易了。”
长孙无忌抬了抬手,道:“你先别急,等我画完此画,再跟你说。”
长孙诠无可奈何,皱紧眉头,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默默思索着长孙无忌的用意。
一刻钟后,长孙无忌一幅画终于画完,他还用力吹了吹,似乎想要将墨迹全部吹干。
长孙诠耐性再好,也忍不住了。
“大兄,你画完没有?”
长孙无忌笑道:“画完了,你拿个扇子过来帮我扇一下,墨迹干了才好装入画筒之中。”
长孙诠愣道:“为何要装入画筒?”
“因为咱们要去大慈恩寺,参加尉迟乙僧的画会。”长孙无忌回答。
这个时期并无画展,一些书画大家要想出名,也只能和那些耍百戏的伶人一样,在热闹的地方免费展览。
道观寺庙便是这种地方,展示画作的集会,便被称为画会。
长孙诠愣道:“那位与阎立本齐名的吐火罗裔画师?”
长孙无忌拿着本书,在画面上扇着风,道:“正是此人。”
长孙诠皱眉道:“大兄,我现在只想知道徭役的事,没心思参加什么画会。”
长孙无忌缓缓道:“年轻人要学会沉住气,我带你去大慈恩寺,就是为了徭役之事。”
长孙诠还要再问,长孙无忌挥手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长孙诠心知长孙无忌没道理骗自己,况且皇帝放他出来,就是想让他帮自己,所言应该不假。
于是按住好奇,过去帮忙。
不一会,画上墨迹干了,被装入画筒之中,两人拿着画筒,坐着一辆马车,朝着大慈恩寺而去。
沿途之上,长孙诠又问起他为何要泄露消息。
“我知道你的想法。”
长孙无忌微笑道:“你想在朝会上突然提出此事,趁群臣反应不过来时,推进徭役的取消。”
长孙诠点了点头,道:“这样不妥吗?”
长孙无忌缓缓道:“你这种做法,只适合劣势时使用,如今大势握在你手中,没必要遮遮掩掩。”
“大势?”
“不错,陛下的心思,就是大势!朝中大臣都不傻,你在鲁城县做什么,你以为别人不知吗?如今陛下忽然召你回来,他们表面不说什么,其实都暗中盯着你呢。”
长孙诠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长孙无忌接着道:“你手握大势,表现的越是谨慎畏缩,群臣就会觉得,陛下并未完全支持你,所以你底气不足。”
“反之,你若是公开此事,他们反而会觉得,你已经获得了陛下的完全支持,他们也就会多思量思量了。”
“照您这么说,公开消息后,群臣就会知道陛下的心思,不再阻拦此事了?”长孙诠问。
“哪有那么容易。”
长孙无忌摆手道:“公开消息,只是让那些普通官员,知道大势在哪边,从而做出正确选择。至于两省六部的主官,还需要花些心思。”
长孙诠道:“您指的是卢承庆他们?”
长孙无忌看了他一眼,笑道:“卢承庆是户部主官,只要你将鲁城县财政情况说明,他反而最容易被说服。”
长孙诠想了想,道:“那还有谁会阻拦此事呢?”
“李义府、许敬宗等人不必担心,上官仪也不会反对。最麻烦的人有三个,只要说服他们,一切便迎刃而解。”
长孙诠心中一紧:“哪三个?”
“第一个。”长孙无忌伸出一根手指,道:“于志宁。”
长孙诠道:“于公会反对吗?”
长孙无忌淡淡道:“他身为三朝元老,当然会反对。不过此人意志不坚,只要让他知道另外两人都同意了,便不会阻拦,所以倒不必浪费功夫去管他。”
“您说的另外两人又是谁?”
长孙无忌沉声道:“第一人便是李勣。”顿了一下,补充道:“准确来说,是整个武将阵营。”
长孙诠眼皮一跳:“他们都会反对吗?”
长孙无忌道:“当然了,打仗的时候,必须征调民力输送粮草,徭役取消,他们还怎么打仗?”
长孙诠急道:“可也能招募民力,运送粮草啊。”
长孙无忌凝视着他,道:“征调民力,是根据户籍公验,不易混入奸细,招募的话,你怎么保证应招之人中,没有他国细作?”
长孙诠怔住了,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想过。
长孙无忌道:“你也不必担心,此事老夫心中已有一个构想,可以稍后再解决。”
长孙诠道:“那是要先解决最后一人吗?”
长孙无忌缓缓道:“正是,最后一人,便是中书令兼工部尚书,阎立本。”
阎立本擅长绘画。
直到此时,长孙诠终于能将徭役之事,与尉迟乙僧的画会联系在一起了。
“您是觉得阎尚书会来参加画会,才带我去大慈恩寺?”
长孙无忌笑道:“算是答对一半吧。”
“那您准备如何说服他呢?”
“法子就在你没答对的另一半里。”
不多时,马车终于来到了大慈恩寺。
大年初二,来寺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通往寺门的长长石阶上,冠盖如云,挤满了人。
两人顺着人群,好不容易进入大慈恩寺,绕过光明堂、般若堂,来到大雁塔南边的一片广场。
广场一带插着很多竹竿,竹竿之间用墨绳相连,围出一片风雅之地。
无数白衣书生、文人墨客穿行在广场之间,将自己的画作挂在墨绳之上,相互间微笑着品评画作。
好一场清悠风雅的画会。
长孙诠远远就能闻到墨香味,走近之后,目光及处,尽是一幅幅优秀的画作。
长孙无忌带着他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将自己那幅画挂了上去。
参加画会的人中,也有不少官员,这些人很快认出了长孙无忌,却并未过来跟他说话。
过了好半晌,只听广场中心处传来阵阵喧哗声和惊叹声。
长孙无忌二人也走了过去,只见广场最中心处,摆了四张屏风,围成一个正方形。
每张屏风之上,都挂着四五幅画作,正是尉迟乙僧的作品。
地上画了隔离线,众人都站在线外,观赏着屏风上的画作。
尉迟乙僧的画,被称为“屈铁盘丝”,这是为了赞赏他的画作凹凸有致,栩栩如生,极有立体感。
长孙诠瞧着这些跃然纸上的画作后,瞳孔微缩,侧头看向长孙无忌。
“大兄,这是你安排的?”
这些画上所画的情景,赫然是整座鲁城县。
既有县城大街,也有城外官道、田陌庄稼,还有很多记录鲁城县百姓日常生活的作品。
这些百姓们一个个精神饱满,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
鲁城县大街虽比不上长安城,却也出乎意料的热闹,并不输于长安城周边的县城。
将这些画作全部阅览一遍后,仿佛亲身游历了一番鲁城县。
若非亲自前往鲁城县,绝画不出这样的作品。
长孙无忌微笑道:“老夫离开昭陵的第四天,便去找过尉迟乙僧,让他去一趟鲁城县,将整座县城的面貌画出来。”
长孙诠听了后,怔怔不语。
既感叹长孙无忌的深谋远虑,又佩服他能让尉迟乙僧这样的人,替他做这样的事。
尉迟乙僧并非普通画家,身上有县公爵位,而且性情淡泊,一般人想见到他都难,却愿意为长孙无忌千里奔波。
便在这时,长孙无忌低声道:“快瞧,阎立本来了。”
长孙诠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瞧见斜对面处,一名华服老者走了过来。
阎立本身为现任中书令,又是与尉迟乙僧齐名的绘画大家,旁人自然对他充满敬仰。
人群自动分开,仿佛他身上有一层无形的气场。
长孙无忌退后两步,藏身于人群之中,以防被阎立本看到。
长孙诠低声道:“大兄,仅凭这些画,能打动阎立本吗?”
长孙无忌凝视着阎立本,道:“别人也许不行,但阎立本应该可以。此人痴于画,也最容易被画打动。”
“再者,他曾担任过黜陟使,巡视河北,很清楚河北是什么样子。当他瞧见鲁城县变化后,更能切身感受到,免除徭役带来的效果。”
长孙诠点点头,侧头望着阎立本,只见他眉头紧皱,正在思索。
众人为了欣赏画作,自发的围着屏风转圈子,等转完一圈后,阎立本大步离去。
“大兄,您说打动他了吗?”
长孙无忌望着他背影,笑道:“他连尉迟乙僧的画作都顾不上欣赏了,你说打动没有?”
长孙诠心中一振,道:“那就只剩李勣和军方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