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讷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六皇子李贤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家仆。
李弘瞧见后,皱眉道:“六弟,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进来?”
李贤嘻嘻一笑,朝薛讷拱手道:“我来得急,就直接闯进来了,薛侍读莫怪。”
薛讷忙道:“不敢。”
李弘道:“六郎,你怎么也出宫了?”
李贤走到桌旁,一点也不客气的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才说道:“父亲让我来帮你。”
李弘听了后,也不去怀疑,只点了点头。
薛讷忽然道:“六殿下,您刚才说不能去找康国使节,那是为什么?”
李贤走到椅子上坐下,笑道:“咱们并未逼着他们纳税,如今他们不肯,咱们上门去问,岂不显得急切?”
薛讷听完后,也明白过来。
大唐越是急切,越容易让人起疑心,说不定他们还会觉得,突厥人攻打他们,是大唐在背后主使。
李弘一向知道这个弟弟脑子聪明,问:“六郎,你觉得应该怎么查呢?”
李贤道:“阿兄,你可以先让人调查一下康国使节团,咱们再慢慢跟他们玩儿。”
李弘正色道:“这是国家大事,可不是玩闹。”
顿了一下,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只是让谁去查呢?”
薛讷进言道:“不如传令内领卫,让他们去调查,他们对外国人的情况最了解!”
李弘道:“也好。”当即派一名内侍前往内领府传令。
李贤准备在薛府一边玩耍,一边等候内领府消息,李弘却道:“六郎,你留在薛府玩吧,我去一趟鸿胪寺。”
李贤吃惊道:“不是说好了先让内领府去查吗?还去做什么?”
李弘道:“我只是想见见那些外国使节,顺便试探一下康国使节态度,不会打草惊蛇的。”
薛讷忙道:“我也去。”
李贤见此,也只好一起去,谁让他身肩重任呢?
鸿胪寺卿戴至德听说太子和六皇子都来了,赶忙出来迎接。
听说太子想见一见昭武九国的使节,当即做出安排。
两刻钟之后,李弘便在鸿胪寺后堂见到了九国使节。
李贤和李弘并坐上首,薛讷则站在李弘身后。
各国使节见大唐太子和皇子突然来见他们,都有些忐忑。
尤其是那位六皇子的眼睛,像刷子一样,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谁咳嗽一声,他就要盯着瞧半天。
幸好李弘言辞温和,不拿架子,众使节很快放松下来,听他问起本国情况,都仔细作答。
这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
李弘是一位很优秀的听客,听他们说起本国风俗,都会面带微笑的倾听,不时问上一两句话。
各国使节也就越来越放得开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在大唐储君面前介绍本国情况,希望给李弘留下好印象。
李贤性子爱动,见无人有肺疾,李弘又跟他们说个没完,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朝李弘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后堂,在鸿胪寺闲逛起来。
戴至德派了一名姓郑的主事跟着他,给他做导游。
逛到一片馆舍时,突然瞧见一名胡人手持鞭子,正在抽打一名下人,嘴里骂骂喋喋。
李贤奇道:“那是谁啊,怎么在鸿胪寺如此放肆?”
郑主事道:“回殿下,那是康国副使,名叫康那,他只是心情不好罢了,打的也是康国人,殿下无需在意。”
李贤哼道:“那也不行,哪有客人在主人地盘上,如此嚣张跋扈?你过去抽他三鞭子,让他长个教训!”
郑主事赶忙道:“殿下,那康副使其实是个挺知趣的人,他女婿还是一名唐人,平时在鸿胪寺都很规矩,只是这次出了点事。”
李贤望着他,道:“你如此替他说话,不会是收了他贿赂吧!”
郑主事吓得脸色一白,差点给他跪下了,苦着脸道:“殿下这是哪里话,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啊!”
李贤道:“那你说说,他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郑主事叹道:“他以前每次来长安时,都是以正使身份,唯独这次,却是副使,故而心中抑郁,这才大发脾气。”
李贤好奇的道:“他怎么突然变成副使了?”
郑主事道:“下官也不知。不过听穆国使节说,康那在康国的国相身份,也被这位正使给抢了!”
李贤吃惊道:“这位正使叫什么,他很厉害吗?”
郑主事道:“名字叫伊本,下官倒并未在他身上看到什么过人之处。”
李贤道:“莫非他是国王的儿子?”
郑主事摇头道:“应该不会,那伊本有四十多岁,康国国王也才五十多岁。”
李贤想了想,又问:“康那跟伊本关系如何?”
郑主事道:“不是很好,有一次我还瞧见两人在廊下争吵。”
李贤点了点头。
心想他既然与正使不和,也许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正要朝康那走过去,又转念一想。
“我是大唐皇子,突然接近他,肯定会引起他警戒,还是让薛讷去找他问话,不易打草惊蛇。”
想到此处,朝着鸿胪寺后堂返回。
来到后堂外时,刚好里面也聊完了,各国使节鱼贯从里面走了出来,瞧见他后,纷纷见礼。
李贤进入屋中,发现戴至德还在跟李弘说话,等戴至德也离开后,李贤才问:“兄长,你刚才跟他们聊那么多,可有收获?”
李弘道:“倒也并无太大收获,只是那康国使节伊本有点奇怪。”
李贤眨了眨眼,问:“哪里奇怪?”
李弘道:“他似乎对康国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唐语也说的很差,也不知康国国王,为何派这样一个人,出使我大唐。”
李贤忙道:“我也有一个发现。”
李弘奇怪道:“你刚才不是出去了吗?”
李贤笑道:“我就是在外面发现的呀。”将刚才瞧见康国副使的情况说了。
李弘沉吟片刻,说道:“那就难怪了,这个康国正使应该是康国国王临时指派的,原来的正使变成了副使。”
薛讷皱眉道:“康国国王为何突然换了一个正使呢?”
李弘道:“我瞧那康国使节虽不善唐语,身上却有一股傲气,也许他在康国身份很高。”
薛讷道:“出使我大唐的使节,无论在本国官职如何,也不应在殿下您面前托大,我瞧那人很是无礼!”
李贤道:“你们在这里猜一个时辰也没用,不如找人问一下吧。”
李弘道:“找谁?”
李贤道:“当然是康国副使了,他与伊本不和,也许能从他嘴里套出些有用的话来。”
李弘想了想,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便道:“薛讷,我和六郎身份不便,就由你去试探一下。”
薛讷领了命。
然而当他来到馆舍找康那时,却扑了个空。
管理馆舍的文吏告诉他,康那刚刚离开了鸿胪寺。
平康坊西街,最繁华的地段,史三郎那座祖传的府邸,依然坐落此处。
这座占地广阔的豪宅,不再不像以前一样气势恢宏,金碧辉煌。
大门被涂成暗灰色,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也被搬走,门外一名守卫也看不到,门口还有不少落叶。
这倒并不是史三郎最近混得不好。
相反,史三郎的生意越做越大,白马商社倒台后,漠北最大的三家商社之一,便有一家是史家商社。
史三郎只是慢慢明白过来,无论他多么有钱,在这长安城内,比他有权有势的人一抓一大把。
就说杜隆,不仅生意比他做得大,还背靠洹水杜氏,去年还不是被秋决了吗?
史三郎亲眼瞧见杜隆被处决的情景,自那以后,便低调许多。
康那一个胡人,自然不明白这些,他进入史府后,便问女儿:“三郎最近买卖遇到困难了吗?有什么难处,怎不跟我说?”
沙姬亲自给他奉了茶,道:“父亲多虑了,良人最近生意顺畅着呢。”
康那喝了口茶,道:“那门口的石狮子哪里去了?”
沙姬道:“良人说了,咱们是商户,在长安城占了这么大一处宅子,已经惹人眼红了,需得低调过活,免得招来麻烦。”
康那沉默了一会,道:“那也是。”
沙姬见他面色抑郁,便问:“父亲有什么烦恼吗?”
康那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这次来长安的身份吗?”
沙姬低声道:“我听夫君说了,您这次是副使。”
康那脸上露出一丝愤恨之色。
“不错,那老东西忘了当初逃亡安西都护府时,是谁帮他与大唐联系,最终帮他复国的!如今却兔死狗烹,不仅罢了我国相位置,还让我做副使!”
沙姬知道父亲口中的老东西便是康国国王,忙问道:“他为何如此?”
康那哼道:“这中间当然有个缘由。你夫君呢?”
沙姬道:“夫君去了安府,最近安烈的夫人封了一品韩国夫人,夫君道喜去了。”
安烈原本也是走西域商道的大商,康那也认识,听说他夫人封了一品国夫人,不由露出惊愕之色。
“安烈的夫人是谁,为何封此高爵?”
沙姬道:“是一位百济公主,名叫金燕,听说她曾被圣人册封为熊津港都督呢。”
康那对百济情况不甚清楚,当即详细询问,问清之后,道:“安烈这小子,运气倒不错。”
沙姬道:“父亲,您还没说呢,国王为何罢了您的相位?”
康那脸色又阴沉下来,道:“这中间有一个秘密,我告诉你后,你可别跟你夫君说。”
沙姬道:“为什么?”
康那沉声道:“若是传扬出去,你母亲和哥哥都可能被那昏王杀死。”
沙姬听了后花容失色,忙点了点头。
康那朝她招了招手,用粟特语附耳将情况跟他说了。
沙姬听完后,失声道:“怎会有这种事,国王不是一个虔诚的祆教徒吗?”
康那哼道:“也不知伊本那混账东西,是怎么蛊惑他的,现在你该知道,大食教的可怕了吧?”
沙姬急忙道:“父亲,此事迟早瞒不过圣人,到时圣人出兵攻打康国,您如何自处?”
康那咬牙道:“我这次宁当副使,也要来长安,就是为了带着你母亲和兄长一起过来。再将此事告诉皇帝陛下。”
“只可恨,那昏王竟有所察觉,不准我带家眷随行。”
沙姬一脸焦急,道:“要不然还是谁将此事告诉夫君,让他拿个主意吧?”
康那道:“不行,他是唐人,若告诉了皇帝陛下,大唐出兵攻打康国,你母亲、兄长还有活路吗?”
沙姬道:“那怎么办?”
康那道:“等我回康国之后,就设法带你母亲和兄长,逃离康国,前往安西都护府,再将此事告诉裴都护!”
沙姬担忧的道:“您有把握吗?”
康那道:“放心,你父亲好歹当了几年国相,手下还是有一些力量的。到时候,我们就来长安投靠你和贤婿。”
沙姬忙道:“父亲放心,夫君一定会安顿好你们。”
康那点点头,又陪女儿说了一阵闲话,离开了史府。
康那离开史府时,并未注意到,府门斜对街停着一辆马车,李弘、李贤和薛讷都在车中。
三人见他坐着马车离开后,薛讷朝李弘和李贤道:“太子殿下,六殿下,那我去了。”
李弘道:“去吧,我们等你消息。”
薛讷当即来到史府,亮明身份,表明自己要见史三郎。
沙姬听说薛仁贵的儿子亲自拜访,大吃一惊,带着六岁的儿子,亲自来到门口迎接,将他请入了大厅。
薛讷向沙姬问起史三郎,沙姬回道:“夫君并不在府中。”
薛讷皱了皱眉,道:“那我等他回来。”
沙姬自然不敢真让他久等,打发仆人,去安府找史三郎回来。
史三郎听说薛仁贵的儿子在自己府邸后,匆忙告别安烈,回到自家府邸,向薛讷拱手见礼。
薛讷命他屏退下人,随即一脸严肃的道:“史郎君,我这次过来,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来找你。”
史三郎心中大惊,跪在地上,拱手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薛讷便将康国原本答应给大唐纳税,后来又改变主意,不肯纳税的事说了。
“你说你岳父是康国副使,所以太子殿下让我来问你,可知康国改变主意的原因吗?”
史三郎急道:“岳父这次来长安后,还未来府邸,鄙人不知啊!”
薛讷道:“不,你岳父刚刚就来过。”
史三郎一惊,忙道:“那也许我家夫人知道,小郎君能否容我去问一下?”
薛讷道:“去吧。”
史三郎急忙来到后堂,向沙姬询问此事。
沙姬听了后,顿时露出犹豫之色,呐呐不说话。
史三郎急道:“太子殿下亲自来问,你不告诉我,是想害死我们一家人吗?”
沙姬见他语气如此之激烈,泣声道:“我说就是,你莫要生气。”
史三郎急问:“快说!”
沙姬附耳跟他说了,史三郎听了后,变色道:“什么,康国国王信了大食教,这怎么可能!”
沙姬啜泣着道:“这是父亲刚才亲口所言,他还让我不要告诉你,免得圣人震怒,攻打康国,我母亲和兄长就没命了。”
史三郎哼道:“妇人之见!你要记住,你如今嫁给了我史三郎,你就是唐人,以后什么都不准再瞒我了!”
沙姬低声道:“是。”
史三郎快步回到正殿,将情况跟薛讷说了。
薛讷听了后,欣喜道:“很好,史三郎,你这次立了大功,我会在太子面前,替你请赏!”
史三郎喜道:“多谢小郎君!”
薛讷回到马车,将结果告诉了李弘和李贤。
李贤吃惊道:“康国国王信奉大食教了?”
薛讷道:“史三郎是这么说的。”
李贤哼道:“他之前不是被大食人推翻了吗?还是我们帮他复的国,他竟然转头去信奉大食教,简直岂有此理!”
薛讷道:“听父亲说,胡人出尔反尔,也是常有的。”
李弘见完成了李治交代的任务,心中很是喜悦,道:“既然已经查清楚了,快去向父亲禀告吧。”
李贤得意道:“兄长,这次多亏我发现康那,才能如此顺利吧!”
李弘笑道:“确实多亏了你。以后只盼我们能兄弟齐心,一起为君父分忧!”
马车当即朝着皇宫返回。
他们刚走不久,武敏之带着一队内领卫来到史府外。
李弘派人让内领府调查此事,王及善便派出武敏之来调查。
武敏之也是一路查到史府,结果反而落在李弘几人后头。
武敏之翻身下马,命手下在外面等着,独自一人进去了。
两刻钟后,武敏之便出来了,一脸诧异。
有手下询问情况,武敏之笑道:“真是奇怪,我才刚一开口问,史三郎就噼里啪啦,什么都说了。”
那手下奇道:“他真知道康国国王改变主意的原因吗?”
武敏之道:“应该不错,无论如何,先回去向大将军复命吧。”带着手下人马,朝内领府返回。(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