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宫后,裴行俭还有些云端雾里的感觉。
原本还以为皇帝再不会用自己,结果转头皇帝就对他委以重任。
这便说明,他先前与库狄氏的猜测完全错了,皇帝的心思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他摇了摇头,不愿再去深想,与其揣摩皇帝的想法,不如将皇帝交代的差事办好。
他被册封为瀛州都护后,皇帝便跟他商议了一下详细计划。
这个计划很对他胃口,相当于是离间新罗和靺鞨,让两国打起来,然后大唐才有机会介入。
李治的计划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就是利用靺鞨归还八令制州之事,挑起两国矛盾。
具体的实施计划,需要裴行俭自己去想。
这对裴行俭并非难事,他回到家时,已经想到了三个计划。
库狄氏一直在大堂等候,见裴行俭归来,一边上前伺候他换衣服,一边问:“陛下召你入宫何事?”
裴行俭瞥了她一眼,道:“陛下让我担任瀛州都护。”
“这……是真的吗?”库狄氏睁大了眼睛。
裴行俭淡淡道:“当然,陛下的想法,不是你我可以揣度的。”
库狄氏皱眉思索了一会,道:“皇后殿下知道此事吗?”
裴行俭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
库狄氏道:“那我入宫一趟,将此事告诉皇后殿下,瞧瞧她的反应,如果她也同意,那才能放心。”
“随你吧。”裴行俭摆摆手。
他现在一心完成皇帝交给他的新计划,对皇后的想法不那么在意了。
库狄氏被册封为华阳夫人,有入宫觐见的权力,当即来到立政殿,拜见武媚娘。
当她提起裴行俭被皇帝册封为瀛州都护时,察觉到武皇后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这说明皇后并不知情。
武媚娘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问:“陛下为何突然让裴国公担任瀛州都护,你可知道原因?”
库狄氏摇头道:“妾身也不知。”
武媚娘点点头,脸上已经瞧不出异色了,朝她笑着道:“再过几日,便是岁末了,宫中有一场宫宴,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库狄氏笑道:“多谢殿下恩典。”
一张上好的宣纸被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撞到了另一个纸团。
这已经是武媚娘扔掉的第十一个纸团。
库狄氏告退后,她便开始练习简体字,不过显然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写得不太满意。
张多海一动不动的站着,他知道这个时候去捡地上的纸团,就会受到皇后迁怒。
又有一个纸团被扔飞,一路滚到了门口,一只手将纸团捡了起来。
武媚娘凤眉一凝,就要发作,不过抬头看过去时,却见来人穿着一身明黄色圆袍,披着黑色斗篷,正是李治。
“陛下。”武媚娘过去见礼。
李治摊开纸团看了一眼,笑道:“媚娘,这几个字写的不错啊,怎么给扔了。”
武媚娘沉默不语。
李治拉着她在榻上坐下,道:“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武媚娘抬头望着李治,道:“陛下是不是让裴行俭担任瀛州都护?”
李治点点头:“是。”
武媚娘道:“刘仁愿当瀛州都护好好的,并无过错,陛下为何忽然让裴行俭替换他?”
李治挥了挥手,屏退下人,这才缓缓开口道:“因为刘仁愿曾受过祚荣的恩惠,而且不善于谋略,故而朕才让裴行俭取代他。”
武媚娘何等聪慧,顿时听明白李治言外之意。
“陛下想取靺鞨?”
“是,瀛州岛是我大唐的矿岛,岂可让靺鞨人占据一半?”李治轩眉一扬。
武媚娘道:“那陛下也可以派薛仁贵呀。”
李治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道:“媚娘,你不是说已经不计较裴行俭之前的事了吗,怎么还针对他?”
武媚娘偏开脑袋,低声道:“妾身可以不再计较前事,可当年之事,总要让妾身出口气吧,妾身刚教训完他,陛下就对他委以重任,您让妾身的脸面往哪搁?”
李治笑道:“这么说来,你怂恿朕赐婚,就是为了教训他了?”
武媚娘默认。
李治无奈的道:“如今已经赐婚,你也算出过气了,就放过他了,行不行?”
武媚娘看了李治一眼,道:“陛下都说到这个份上,妾身若是再不同意,就是无理取闹了。不过妾身一事不解,希望陛下能回答妾身。”
“好,你问。”
武媚娘一双狭长的凤目挑开,紧紧盯着李治,道:“当年妾身让袁公瑜弹劾裴行俭时,陛下为何要护着他?”
“你想问的就这个?”李治一愣。
武媚娘道:“是的,这件事妾身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治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当时他与裴行俭没有任何交集,忽然就重用他,确实挺说不过去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过这么久,武媚娘竟然还念念不忘。
“陛下不能告诉妾身吗?”武媚娘一脸幽怨。
李治心中一动,道:“不是朕不告诉你,是怕说了你不高兴。”
武媚娘道:“只要陛下肯告诉妾身,无论是什么缘故,妾身保证不会生气。”
李治摸了摸鼻子,道:“因为萧庶人曾在朕面前,提到过裴行俭,对他颇为夸赞,朕就派人去查了一下他,发现他果然不错。”
武媚娘道:“就这样?”
“就是这样。”李治一摊手,道:“当时正是用人之际,朕就想给他一个机会,看他是人才还是庸才。”
武媚娘忍不住哼了一声,道:“陛下对萧庶人的话,还真是言听计从啊。”
李治道:“你瞧,还说不生气,这不是又生气了吗?”
武媚娘也不辩解,微微一笑,起身帮李治泡蜜酒。
……
库狄氏回到裴府后,来到书房,见裴行俭正在桌案后写着什么,凑过去一看,裴行俭却将纸遮住了。
“干嘛,我是你夫人,你还不让我看啊!”库狄氏不满道。
裴行俭正色道:“这是朝廷公务,你不看为好。”
库狄氏道:“不看就不看,我刚才去见过皇后殿下了。”
“嗯,她怎么说?”裴行俭问。
库狄氏道:“她似乎不知道,所以你别高兴太早,倘若她去陛下那里说话,指不定你的瀛州都护又没了。”
裴行俭淡然一笑:“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陛下要做一件事,皇后也阻止不了。”
库狄氏一想有理,便不跟他争了,轻轻道:“那我们下个月就要去瀛州岛了吗?”
裴行俭愣道:“我们?”
库狄氏道:“当然是我们,我是你夫人,你要去,我自然也要去。”
裴行俭没好气道:“胡闹,薛仁贵出去打仗时,你可见他带了夫人?”
库狄氏笑道:“我不管别人,反正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你不许的话,我就等你先走,然后自己跟过来。”
裴行俭无力的摸着额头,叹道:“罢了,随你吧。”
库狄氏笑道:“既然我都要跟你一起去了,你要做什么,也瞒不过我,可以给我看了吧?”
又伸脑袋去瞧。
裴行俭还是挡住:“不行!”
库狄氏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一口朝裴行俭耳朵咬了过去,裴行俭吃痛之下,赶忙伸手去掰她脑袋。
库狄氏趁他手挪开,瞟眼一瞧,笑道:“原来是对付靺鞨人的计划啊。”
裴行俭揉着耳朵,瞪眼道:“你这个疯女人!”
库狄氏伸手帮他轻轻揉着,微笑道:“这不怪我,谁让你不给我看来着。”
这时,管家敲门走了进来,拱手道:“阿郎,内领卫王及善将军求见,正在外厅等候。”
裴行俭心中一惊,霍然起身,道:“请王大将军去正厅等候。”
不一会,裴行俭来到正厅,与王及善互相见礼,拱手道:“王将军找我何事?”
王及善道:“我奉陛下之命,全力协助裴都护对付靺鞨,刚好最近内领卫查到一事,也许对裴都护有用。”
“何事?”裴行俭问。
王及善道:“据我所知,金仁问离开长安之前,去见过扶余福信。”
“那个百济人?”
“是的,扶余福信曾投靠过新罗人,与金仁问偶然遇见,说几句话,原本不足为奇。不过根据我手下人监视,扶余福信自从见过金仁问后,身上出现两点变化。”
“哪两点?”
“第一,他原本因为官太低,对朝廷颇为不满,平日借酒消愁,不怎么与人来往。可见过金仁问后,忽然就四处去拜访别人。”
裴行俭点点头:“还有呢?”
“他身上突然多了很多钱,来历不明。”
裴行俭微笑道:“看来此人已经被金仁问收买了。”
王及善道:“我也是这般想,如今陛下让裴都护负责此事,所以我来请示裴都护。”
裴行俭忙道:“王将军客气了,依我之见,此人以后也许还有用,暂且留着为好。”
王及善道:“好,那我就只盯不抓。对了,还有一事,要和裴都护说一下。”
“何事?”
王及善便将室韦人散播谣言,说大唐要攻打靺鞨的事说了。
裴行俭皱眉道:“室韦人怎会突然散播这种谣言?”
王及善道:“陛下认为,背后是靺鞨人在指使,想试探一下朝廷是否要打靺鞨。”
裴行俭听完后,心中一动。
靺鞨人刚让散布谣言,圣人就将瀛州都护更换,这应该就是故意做给靺鞨人看。
皇帝这样做,有什么深意,他一时也看不清。这也没办法,他长期待在安西,对靺鞨与新罗还缺乏了解。
“王将军,能否问一句,原来的刘都护与靺鞨人关系如何?”
王及善道:“刘都护与靺鞨人关系颇为亲密。”
裴行俭闭目沉思了一会,朝王及善道:“王将军,我长期待在安西,对靺鞨和新罗都不熟悉,你那里可有两国手记?”
王及善道:“内领卫有各国手记,我待会就派人将靺鞨与新罗的手记送过来。”
裴行俭欣然道:“多谢。”
鸿胪寺,靺鞨馆驿。
祚荣和野勃都紧紧望着乞四比羽,后者正在闭目沉思。
昨夜他们刚得到消息,刘仁愿的瀛州都护被罢免,由裴行俭继任。
靺鞨人虽然对裴行俭不熟,却也知道此人曾打败过大食,是大唐最顶级的名将之一。
他们刚让室韦人散播谣言,唐朝便更换了瀛州都护,这中间肯定有某种关联。
良久之后,乞四比羽睁开双眼,沉声道:“不会错了,两位王子殿下,大唐要对我们动手。”
祚荣心中一惊,道:“会不会只是故意威慑我们,让我们将新罗的土地归还?”
乞四比羽摇头道:“不会,若只是威慑,罢免刘仁愿,让赵持满继任都护便是,不会特意派裴行俭来倭岛。”
野勃一脸愤怒,想要说几句狠话,却又忍住了,来长安虽才几天,他便成长了不少。
祚荣静默良久,脸色数变,最后露出几分决然之色。
“野勃,你立刻返回部落,将此事告诉父亲,让他做好对付大唐的准备,再派出使节,与室韦和新罗联盟。”
野勃愣道:“找室韦可以,可新罗军队那么弱,找他们联盟做什么?”
祚荣沉声道:“要对抗大唐,就必须联合一切力量。新罗被大唐逼迫迁移到倭岛,应该也心怀不满,正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野勃道:“知道了。”
次日清晨,野勃便带着两名随从,从春明门离开长安,朝靺鞨返回。(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