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帅,这就是惠陵啊?”
“节帅,您跟刘备有关系吗?”
“节帅你说你们都姓刘,会不会都是一家人?”
“节帅要真是,也应该是高祖的后人吧?”
腊月初九,在高骈退守蜀州,刘继隆任命张武统帅汉番八千兵马东取东川及山南西道的同时,刘继隆也前往了成都,并在成都外见到了这个时代的惠陵和武侯祠。
惠陵即刘备墓,虽然经历了六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但依旧保持着占地三亩,封土四丈高的规制,且存有照壁、山门、神道等遗迹。
昨日张武带兵东征东川后,刘继隆则是夺取了犀浦以西的几个县城,随后才在今日来到成都。
此刻他们还未走入成都,刘继隆便先来看了看这个时代的惠陵。
这个时代的惠陵和武侯祠分别存在两个地方,但后世则是存在一处。
具体的历史原因,刘继隆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不妨碍他来给这位汉昭烈帝上柱香。
汉昭烈庙内,刘备的排位放在主位,左右两侧则是关羽和张飞。
庙宇规模不大,青砖垒砌,瓦片掩顶而成,案上的香火不算少,摆放的瓜果大多腐烂了。
刘继隆恭敬上香时,斛斯光和耿明、韦工啰碌三人在刘继隆身后唧唧喳喳,不断推测着刘继隆和老刘家的关系。
刘继隆上香过后,转身无奈看向三人:“我祖辈不过一直白,耶耶及阿耶到我都是奴隶,何必攀扯关系呢?”
他话音落下,抬头向外走去,三人跟在身后道:
“节帅,这话可不对,昔年刘辟作乱时,都曾自称自己是刘氏后裔,结果获得了不少支持,不如您也效仿效仿?”
“乱认祖宗的事情就不必了。”
刘继隆打断他们,随后向汉昭烈庙西边的武侯祠走去。
二者距离不远,但相比较规模不大的汉昭烈庙,武侯祠的规格无疑很大。
武侯祠的占地近十亩,香火浓重,附近村落还有百姓自愿前来打扫。
走入武侯祠后,但见院中摆着一个巨大香炉,插着无数已经燃尽的香火。
刘继隆没有去左右打量,而是径直走向祭祀的正堂,随后便在其中看到了一座泥塑的雕像。
不似后世羽扇纶巾的模样,这座雕像的穿着打扮皆以唐代风格为主,看得出塑造时间距离如今不会太长。
这泥塑慈眉善目,眼神好似神仙怜悯凡人,五官略显消瘦,倒是倒是不如同时代其它雕像的魁梧。
香案上摆着三份应季的水果,十分新鲜,看得出四周百姓对其有多尊重崇拜。
刘继隆从桌上取来三根长香,恭敬作揖后再上香,随后不免感叹道:
“若某能有丞相辅佐,大事早成矣……”
他这话倒是真情实感,晚唐的能臣不少,但有大局观的谋臣,以及能安定地方的治才却不多。
李德裕算一个,但他早已死去。
若大唐能有几个李德裕,刘继隆估计也发展不起来。
随着地盘逐渐变大,刘继隆也渐渐感到了分身乏术。
虽说现在冒出了安破胡、张武等人能为自己分担,但他们都只擅长军事,而不擅长治理地方和谋划。
陇右的所有事情,基本还是得刘继隆亲力亲为,亦或者费心指点。
若是他能有个类似诸葛亮的文臣,他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心中暗叹后,刘继隆便带人走出了武侯祠,而武侯祠不远处就是成都城外的南市。
当初祐世隆率兵突袭南市,几乎把南市夷为平地。
后来高骈修筑罗城时,重新修整了南市,使得南市有商铺七百二十二间,酒肆三十二处,可容纳两万余人共同逛市。
成都附近除了南市,还有蚕市、草市、菜市等城外市场。
太平时,每日有数以万计的菜农、桑农、蚕农在三市摆摊贩卖。
东边的龙泉山附近,还有豪强包下山峰,插上竹栏来圈养家禽,算是唐代版的养殖场。
此时刘继隆在百余名精骑的护卫下走入南市,但见南市基本都是土木结构的瓦屋,又在墙外刷上白石灰,看得十分富庶。
街道上有不少百姓正在低头行走,见到刘继隆的这支队伍,当即贴着墙根行走。
刘继隆看了看他们的穿着,大部分都穿着绢帛材质的衣服,富庶非常。
不过这种人始终是少数,街道上少量开门的店铺里,依旧有着大量穿着粗布麻衣的伙计。
他们小心翼翼的偷看刘继隆他们,还有更多人则是没有开门,躲在二楼偷看。
陇右军军纪严明,确实不打扰百姓,但架不住这个时代的军队风气太过败坏。
许多军队初到时,也通常表现得军纪严明,但没过两天就原形毕露。
所以敢于开门做生意的百姓,始终还是少数。
“这成都这么富庶,都快赶上狄道了!”
马背上,韦工啰碌等人开口说着,耿明等人也是点头附和。
已经提前见过成都繁华的斛斯光听后笑道:“这还只是城外的南市,还没有进城呢。”
众人穿过南市,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护城河的石桥南边。
呈现在眼前的,是单面长五里,周长二十五里,高近三丈,整体夯土包砖的成都城。
原本的成都城没有这么大,但高骈接手西川后,发动十余万成都百姓,耗时近一年才将成都城面积扩大五倍。
为了应对有可能南下的刘继隆,他还在城内重修了仓、库,为城墙砌上了青砖。
只可惜,刘继隆根本没有攻城,就拿下了高骈费尽心力修筑的这座成都城。
城门有八座,高均二丈,筑有城门楼,甬道深三丈,也代表城墙厚三丈。
不难想象高骈为了修筑这座罗城,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但现在都便宜刘继隆了。
走入甬道,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层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的景象。
主道两侧尽皆是低矮的坊墙,以及高过坊墙的青砖瓦屋。
路上每隔几步便有芙蓉树,哪怕如今正是寒冬,却也不乏绿色。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扬一益二,果然名不虚传……”
刘继隆虽然见惯了后世的古城古镇,也在陇右瞧见了不少城池,但如成都这般华贵富庶的城池,他确实还未见到。
街道上有许许多多推着车的卖炭翁,还有行色匆匆的百姓,亦有巡街的陇右精骑。
十五丈的宽阔道路,使得视野变得格外开阔。
相较于城外的南市,城内街道上的百姓显得更多,且大部分都穿着绢帛乃至是绸缎材质的袍子。
成都城内的百姓鲜少有面露菜色者,只因城内并不缺少工作。
由于经济发达,背靠粮仓,所以成都城内可容纳足够多的人口,而众多的人口,使得成都在丝绸、造纸、佛器、漆器、印刷、瓷器等等行业十分发达。
上百处作坊,代表着每年有上千万价值的货物沿着岷江水运,不断流往南蛮、山南东道和黔中道等地区。
“十户必有一匠”形容的就是这个时期的成都,而这些行业的发展,也使得成都的赋税收入并不低。
若非北司宦官在这里安插大量人手,又有无数胥吏从中贪墨,仅成都城的商税就十分可观。
“这成都,果然繁华。”
“直娘贼的,我都想在这里住下了。”
“这里的女子怎么都水灵灵的?”
队伍中,哪怕是不少位高的别将、都尉都忍不住探出头去。
街道上许许多多婀娜的女子身骑马匹或骡子,身穿齐胸襦裙,又戴幕篱。
幕篱是用透纱罗全幅缀于帽檐上,并使之下垂障蔽全身的帽子,更像是斗笠缝上薄纱,使得人能看到对方容貌,却又感到朦胧感。
刘继隆眼见这群女子,第一反应并非是欣赏美色,而是看向斛斯光。
“这成都城内,又有多少世家豪强,带头抵抗的又有多少?”
斛斯光闻言作揖道:“大小三十二家,能称呼世家的只有十二家,余下都是些豪强庶族。”
“末将率军入城后,抵抗的世家豪强共有十七家,尽皆被诛,其族人被圈禁府中。”
“此外,还有两家的家主自缢殉国了,但其家族倒是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余下十三家,在末将镇压叛乱过后,他们便派人送来了礼物,这些礼物末将都放在成都府衙内,没有拿取分毫。”
“这些在街道上骑马骑骡的女子,基本就是这十三家世家豪强的子弟。”
斛斯光解释过后,刘继隆颔首抖动马缰,而他们这支队伍,也无疑吸引到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世家子弟都见过了斛斯光,所以当斛斯光跟在刘继隆身后的场景出现后,他们便都猜到了刘继隆的身份。
“那就是刘节帅?”
“听闻他马奴出身,竟然也能将事业做到如此?”
“听闻他人杰之表,今日所见,名不虚传。”
“这刘节帅年龄几何?”
“听闻三十有四。”
“看上去不像,倒像是二十七八的。”
“女子小声些,若是被听到,免不了被责骂。”
“观他们军纪严整,应该不会吧?”
街道两侧都是在讨论的,斛斯光和耿明两人则是警惕四周。
好在刘继隆常年甲胄在身,加上道路宽阔,即便有人暗处偷袭,也很难击破甲胄。
得知刘继隆露面,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而刘继隆面色不变,只是眼神不断打量四周。
他倒不怕有人行刺他,甚至有人行刺他的话,他还会十分高兴。
若是有人行刺他,那代表他又能光明正大的抄没几个世家豪强的财富了。
只是可惜二里路程走过,他并未遇到什么行刺,而是平平安安抵达了成都府衙。
成都府衙占地二十余亩地,规制与普通的县衙没有区别,只是多出了许多衙门和散步的亭台楼阁。
正殿斗拱飞檐极长,殿高六丈,东西宽十五丈,进深十丈,整体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形体俊美,庄重大方,整齐而不呆板,华美而不纤巧,舒展而不张扬,古朴却富有活力,倒是十分符合盛唐的时代精神。
只可惜,盛唐已经过去,晚唐也即将不复存在。
正殿大概是百余年前修建的,所以整体风格还是盛唐为主,需要脱鞋走入其中,避免靴上的泥土弄脏席子。
刘继隆见状看向斛斯光:“弄些椅子过来。”
“是!”斛斯光连忙派人去办,随后便见驻守此处的兵卒将席子换成了椅子。
刘继隆走上主位坐下,将头盔放在面前案上,斛斯光等人也先后入座。
眼见他们都坐下,刘继隆这才将目光放到案上的文册上。
“叫庖厨做饭,你们若是有事便先离开,某先看看这些文册。”
“是!”
众人回应,但没有人离开,都在看着刘继隆。
刘继隆翻看着成都府内的这些汇总文册,大概了解了成都府和长江以北几个州的情况。
三川之中,成都八百里平原是最为重要的农耕区,而这其中,又以长江以北的四个州为最,占据约七成适合耕种的土地。
长江以南的七个州,仅占据成都八百里平原的三成。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没有对高骈穷追猛打。
不仅是因为他需要高骈为自己抵挡祐世隆入侵,还有最重要的是陇右已经掌握了三川最大的农耕地区。
只要稍微巩固下这四个州,陇右军就可以横扫三川。
倒是他贸然全歼高骈所部,且不提本部死伤如何,单说南边的鲁褥月和高骈之子高钦等人就很有可能舍弃黎、戎二州,逃亡山南西道去。
到时候祐世隆挥师北上,西川南大门户丢失不说,战线还会被推到长江(岷江)南部的蜀州,得不偿失。
倒不如把高骈赶到南边,趁机从北边调遣官吏、兵马南下,待到春来官吏与兵马南下,好好治理西川这几个州,便能在来年入秋将整个三川吞并。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看到了图籍的最后,但见成都府、绵州、彭州、汉州有田一十万七千六百余顷,也就是一千余七十六万亩。
如此田亩数量,且还是抄旧的会昌年间,可见其数量有多庞大。
不过这么多田亩,与绵州相差不多,四成属于自耕农,三成被北司的宦官和军将霸占,剩下三成又被各州县豪强所占据。
可以说,夺下西川四州,陇右单田赋收入便翻了一倍,更别提那些桑田和纺织业的商税了。
除此之外,图籍上抄旧的四州人口为三十余万户,计一百七十四万人口。
南边七个州加起来不过六十余万口,四百多万亩土地。
大概了解了自己手中的土地和人口数量后,刘继隆也嗅到了肉香味。
他放下图籍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十余名兵卒端着木盘走入殿内,陆续摆上饭菜与肉食。
两道肉菜和一道素菜,加上一小桶白米饭摆在面前,令人食指大动。
刘继隆见状,当即抬头扫视众人,随后询问斛斯光道:“弟兄们的饭食是怎么安排的?”
斛斯光闻言作揖:“末将私自做主拨了五千贯钱,买了一千只羊和足数的稻米犒军。”
“那十七家的抄没文册在哪?”刘继隆继续询问,然后便见斛斯光走上前来为他翻找出文册,同时还找出了成都府库和各州送来的赋税文册。
翻开文册,十七家抄没的家产无疑格外丰富,不仅有一百二十六万亩耕地,还有现钱九十八万贯,以及绢帛货物等折色价值不少于二百万贯的存在。
成都府及其他三个州的仓库中,还积存有三十三万六千余贯现钱,以及二十多万匹绢帛和七千多匹蜀锦,三十余万石粮食。
刘继隆见状,当即吩咐道:“拨钱七十万贯犒军,余下钱帛起运临州。”
“此外,令俞从晖、王焘、任泽等此前投靠我们的牙商来售卖这些货物,得利的两成归他们,以此弥补他们被朝廷抄没的家财损失。”
“把那些北司官员和军将的府邸尽数抄没,最好……”
刘继隆话音还未落下,斛斯光便作揖道:“节帅,高骈等人的家眷都还在成都府内。”
他的话让刘继隆顿下,随后才道:“高骈还有其他子嗣吗?”
“未有,但有几名侍妾在府上。”
斛斯光解释着,同时又道:“不过他麾下不少将领的妻妾子女都在府上。”
刘继隆听后眼前一亮,随后才道:“抄没家产,但府邸留下给他们居住,还有那个孙高浔也是。”
“平日里饭食不得少于他们,这群人留着日后有用。”
“是!”斛斯光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继续说道:“西川得有人坐镇,义山曾经在东川任职,必然能够适应西川气候。”
“传令,改凉州都督府为河西都督府,西川都督府节制西川,东川都督府节制东川,陇南都督府裁撤后改设山南都督府,陇西都督府改为陇右都督府。”
“改李商隐为西川都督府兼东川都督府长史,张武为西川都督,陈靖崇为山南都督,耿明为东川都督,陈瑛为山南都督府长史。”
“斛斯光,你暂时跟着我。”
刘继隆三言两语间,几个都督府重新更改所辖范围,斛斯光则是被刘继隆留在了身边。
对此,斛斯光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众人纷纷作揖行礼。
待到陇右自己的事情说完,刘继隆看向韦工啰碌。
没卢丹增跟随张武征讨东川去了,所以他现在只能和韦工啰碌交流。
“开春后,某会令人起运二十万石粮食前往多康,此前积欠的粮食一笔勾销。”
“除此之外,阵没的番兵,都将以粮二十石,糖一担,茶十担的标准抚恤。”
“此役所获甲胄,你们可以带走一万套。”
“待到来年二月,你们就可以率兵返回多康了。”
刘继隆的话,令韦工啰碌脸上浮现欣喜:“多谢节帅恩赏!”
刘继隆颔首回应,接着便与众人埋头吃饭。
待到酒足饭饱,他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了耿明和斛斯光二人。
这时他收敛心神,面色凝重地询问道:“此役阵没了多少弟兄?”
斛斯光与耿明闻言作揖,耿明先开口道:“收复成都和其余三州二十县,加上在犀浦的战事,共阵没三千二百九十四名弟兄,残七百五十二名弟兄,折损军马二千四百五十二匹,乘马和挽马约四千匹。”
“此外,多康吐蕃阵没三千二百五十二人,马匹两千三百二十二匹。”
斛斯光眼见耿明先开口,又补充道:“我军先后杀俘西川军一万九千四百五十七人,俘获甲胄军械及粮草辎重无数。”
高骈费尽心思编练的西川军确实强悍,经此一役,陇右伤亡四千,多康伤亡三千二百余。
虽说杀伤敌军近两万,但比例也低于一比三。
不过此役过后,高骈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打磨他的西川军了,而陇右的兵员却源源不断,且素质越来越强。
不提别的,单说陇右正在操训的那几万兵马,基本都是经过五年或十年教育培养出来的学子,比起只经过扫盲的老卒来说,更容易组织起来,缺少的只有铁与血的磨炼。
想到这里,刘继隆颔首道:“我们在陇右虽然人口不少,兵员素质更强,但也不能只看陇右。”
“待到新卒调往西川来,耿明你和张武可以用陇右新卒带西川、东川新卒的方式来扩充兵马。”
“以三川的局面,至少要有八万兵马才能牢牢控制住三川。”
“是!”耿明颔首回应,同时作揖道:
“节帅,老卒中有不少都是西川、东川出身的逃民。”
“末将觉得,不如将他们留下,直接募兵如何?”
“若是需要扫盲,则直接令来年南下的官吏为其扫盲便可。”
耿明话音落下,刘继隆思绪过后点头道:“这事情你与张武看着办吧。”
“李福无实才,东川很快便会纳入我陇右囊中,若是能再拿下几个山南西道的州县,则最好不过。”
“是!”耿明作揖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二人恭敬离开了此地,刘继隆则是前往了府衙的中堂休息。
在他休息的同时,张武也在率领兵马对东川攻城拔地,而距离三川千里之外的山南东道,此刻也无比热闹。
“唏律律……”
“都查看清楚,莫要走漏了贼人!”
萧瑟风中,汉水泛着浑浊的血色与无数浮尸蜿蜒东去。
折断的竹矛横七竖八插在汉水东岸的淤泥里,粗布麻衣的残躯层层叠叠堆成缓坡,几具尚未僵硬的尸体顺着水流微微起伏,缠住岸边枯柳垂落的枝条。
“窸窸窣窣……”
扎甲鳞片摩擦的细响在尸堆间游走,宣武军的兵卒用长枪挑开一具又一具尸体。
这些人中有老弱、有孩童,还有女子,但现在全部没了生气,只剩下尸体和那写下歪扭“天平”二字的残破旌旗。
“唏律律……”
“这些泥腿子的脚程倒是不慢,穿着甲胄还能跑这么快。”
“哼,若不是马料不足,早就追上去宰杀他们了。”
马蹄踏碎枯草,打着“沙陀”旌旗的数千骑兵从南方缓缓北上,每名骑士身后的乘马马背上,都绑上了染血且破损的扎甲。
他们经过战场时,纷纷下马开始打扫起了战场,不放过任何能够变卖的物件。
李国昌和李克用脱离了队伍,向着北边的宜城赶去。
三五里的距离,不过一刻钟时间,父子二人便带着亲随来到了城外。
此时的宜城县可谓残破,城外尽是搬运尸体的民夫,以及王仙芝所率天平军的尸体。
二人没有逗留,策马走入城内,不多时便在县衙外下马。
当他们走入县衙时,宣武军节度使的刘瞻正在与宣武军的几名都将研究沙盘。
眼见李国昌二人到来,刘瞻立马换上笑脸:“哈哈,德兴你们父子回来了?”
李国昌上前躬身作揖,接着说道:“使相,这群贼寇脚程不慢,已经逃往郢州了。”
“不过郢州的舟船早被捣毁,想来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定然能在郢州将其歼灭。”
“好好好……”刘瞻高兴颔首,接着说道:“老夫已经向朝廷奏表你二人功绩,那王贼仅存数千兵马定然逃不过你父子手心。”
“待到平定王贼,我师东进讨平黄贼,朝廷也该将德兴你父子的封赏送抵了。”
刘瞻的话让李国昌和李克用父子十分受用,这几日时间里,他们先后三战击败王仙芝,将王仙芝十几万的队伍打得只剩几千。
现在只要把王仙芝围剿于郢州,那他们便得记大功,大同防御使的官职,非他父子莫属。
不等父子二人开口,此时衙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但见一名都将激动走来,还未走入正堂便作揖道:
“使相,河南道传来消息,康讨击使率军进讨泰山,庞勋突围中战死,部众也被讨击军尽数斩杀,河南遂定!”
“好好好!”听到作乱多年的庞勋被诛,刘瞻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本还十分高兴的李国昌和李克用,此刻也不免升起了几分急迫感。
“使相,我师何时南下讨贼?”
李国昌作揖询问,刘瞻见状抚须笑道:“德兴不急,三军暂时休整一夜,后天再出发也不迟。”
“是……”
李国昌有些不甘,但心想一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当即便带着李克用离开了衙门。
接下来一日时间里,刘瞻派宣武军和民夫清理了宜城战场的几万具尸体,随后才在第二日集结兵马,准备南下。
然而在大军南下的路上,急色匆匆的塘骑从后方追来,刘瞻勒马皱眉道:“何事如此急色?”
“禀告使相……”塘骑气喘吁吁的吞咽了几次口水,润了润喉咙后才急忙道:
“西川急报北上,高使君兵败成都,叛军攻占成都府……”
“你说什么?!”刘瞻瞳孔紧缩,跟在他身后的宣武军诸将,以及李国昌父子也忍不住对视起来。
高骈的战绩,比起王式可亮眼太多了,但如今刘继隆不仅击败了王式,还顺势击败了高骈,夺去了成都府。
成都府可是大唐的四陪都之一,失陷成都,这个罪责放在普通官员身上,足够夺职贬作庶民了。
“成都府丢失,这岂不是说明三川岌岌可危?”
刘瞻眉头紧皱,他自然清楚三川丢失代表什么。
若是三川丢失,那他这支兵马肯定会被调往夔门驻守,再不济也该调往夷陵,如此才能挡住叛军顺江而下,进攻山南东道和江南东西两道。
想到这里,他也一改往日的从容,厉声道:“大军南下,定要在正旦前擒杀王仙芝!”
“是!!”诸将纷纷应下,随后率领由沙陀、宣武组成的两万余大军向南边的王仙芝追击而去。
在刘瞻得知成都府丢失的同时,快马也将消息送往了长安。
群臣被紧急召集于宣政殿,李漼更是脚步匆匆的走下步舆,径直走上金台。
“上千万岁寿……”
群臣拜礼,李漼却脸色阴沉,而南衙的徐商、于琮、路岩三人更是如此。
当着群臣的面,李漼沉着道:“三川急报,刘继隆率军败高千里于犀浦,夺取成都,成都府及汉州、彭州、绵州丢失。”
“叛将张武率军攻占梓州,节度使李福退往遂州,东川告危。”
他话音落下,庙堂之上一片哗然,谁都不敢相信,刘继隆不仅轻易攻入西川,还攻占了西川和东川的重镇。
此前无往不利的高骈,竟然败于刘继隆之手,还如此之快……
一时间,无数人将目光投向兵部尚书徐商,其中也包括了张议潮和张淮鼎等人。
哪怕是张议潮也觉得这条消息太过惊悚,毕竟高骈几次作战的军碟他也看过,实在无法相信,当初虽有气势而未长成的刘继隆,竟然能如此快速的击败高骈。
面对无数道目光,徐商也不得不主动站出来,承认了这场惨败。
“半个时辰前,南衙确实收到了东川和西川的军碟。”
“高千里与刘继隆交战于犀浦,我师惜败叛军,死伤相当,高千里奏表请罪辞官。”
徐商的话音落下,众人终于接受了令人惊悚的消息。
但紧接着众人便不免慌张起来,毕竟三川若是全面沦陷,那刘继隆就可以从容攻打关中了。
即便他不打关中,哪怕打关内道或山南东道,甚至沿着长江攻打江南,这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群臣都坐不住了,甚至不少官员都在心中埋怨起皇帝执意讨击陇右的做法。
“敢问徐相,如今三川还有多少兵马?”
百官中,被陈靖崇击败回到长安的王铎开口询问,徐商闻言回应道:
“高千里军碟所说,西川尚有精锐三万四千,山南西道另有新卒二万,且东川节度使李福奏表,东川尚有兵卒一万七千。”
王铎听后颔首,随后看向李漼作揖:“陛下,三川尚有七万兵马,即便不敌,也不至于丢失三川全境。”
“况且叛军远道而来,虽然俘获了不少钱粮人口,但当地官吏定不乏舍生取义者。”
“以叛军手中官吏,若无旁人相助,如何治理整个三川?”
“高千里说与叛军杀伤相当,那某敢问徐相,高千里折损多少兵马?”
徐商闻言,目光看向了皇帝,眼见李漼颔首,他这才说道:“据军碟奏表所写,不下一万九千。”
“不过高千里亦说叛军多伤而少亡,官军多亡而少伤。”
徐商的补充,并未让王铎失去信心,他继续向李漼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以高千里之能,能将叛军逼到如此,已然尽了全力。”
“如今康使君、刘使相虽然连战告捷,但部众最多的黄贼依旧盘踞蕲州,且据江西军来报,叛军昼夜不息的打造船只,显然是要渡江南下,威胁江南。”
“臣以为,高千里虽然败于贼手,但论朝野,却无有几人能出其左右。”
“若是贸然准许高千里请辞,只会长贼军志气,灭朝廷威风。”
王铎话音落下,收了高骈金银的路岩也主动站了出来,作揖说道:
“陛下,高骈虽然节制三川,但时日尚短。”
“且南边的南蛮又屯兵十万于大渡河,高骈以一敌二,自然惜败叛军。”
“倘若能够促成唐蛮和谈,使得高千里得以脱困,避免其腹背受敌,那定然能击败叛军。”
路岩这话倒也没有问题,所以李漼也不免动摇起来。
高骈确实是腹背受敌,而且军碟中他也说过,他曾经调李福进攻绵州,吸引刘继隆注意,结果李福并未动兵,可见高骈对三川掌握不深。
这般局面下,似乎惜败叛军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徐相,汝以为如何?”
李漼询问起了徐商,徐商见他询问,当即作揖道:
“陛下,朝廷确实找不出除高千里外,还能与叛军杀伤相当的将领。”
“倘若各方将领都能如高千里这般与叛军杀伤相当,叛军早已被讨平,何至于如此。”
徐商这话让无数人颔首认可,毕竟朝廷在西境折损兵马近十五万,若是每次都能够杀伤相当,陇右早就被朝廷耗死了。
如今细细算来,排除谎报军情的李承勋外,各方兵马对陇右的杀伤不过四万余。
这还是加上了高骈口中的杀伤相当,如果高骈也谎报军情,那以秦州之役的战损来看,朝廷对陇右的杀伤,恐怕连三万都凑不齐。
想到这里,李漼沉声道:“高千里腹背受敌,犀浦惜败,情有可原。”
“传旨,加授其渤海郡王,剑南、山南、黔中诸道行营兵马都统、检校太尉,着其严防死守,伺机收复失地。”
“陛下圣明……”
路岩闻言先行站出来作揖唱声,其余官员也纷纷唱声作揖。
眼见如此,李漼又道:“路相,请黠戛斯出兵之事,商讨如何?”
昨日派往黠戛斯的官员返回了礼部,李漼还未过问。
路岩见皇帝询问,当即说道:“英武诚明可汗愿助兵十万南下,赠马三万匹,请尚宗男。”
相比较祐世隆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迎娶同昌公主的条件,黠戛斯的条件倒是足够有诚意。
不过黠戛斯想要尚宗男,这让李漼有些举棋不定。
不是每个人都如李承寀那般忠心耿耿,若是以宗室男子尚黠戛斯公主,引出一个野心之辈,那就不好了。
只是思前想后,相比较嫁出自家囡囡,让宗室男子尚黠戛斯公主倒也无不可,大不了派人监视便是。
想到这里,李漼颔首道:“此事便由路相操办。”
“此外,南蛮那边,若是酋龙愿意更换条件,朕亦可准许唐蛮结好。”
“臣领旨……”路岩不紧不慢的作揖应下,但心里对祐世隆那边却没有底气。
祐世隆的态度十分坚决,非同昌公主不娶,而皇帝又绝不可能以同昌公主和亲,局面就此僵持,谁也不肯退让。
如今高骈兵败,祐世隆恐怕又要趁火打劫了,不知道这次高骈还能否将其击退。
这般想着,路岩退回了位置上,而李漼也继续说道:
“庞勋已经被讨平,朕欲调康承训率师南下,与刘使相会师讨平黄贼,绝不可使其流窜江南。”
“陛下英明……”
群臣高声唱礼,李漼听后看向徐商:“徐相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此策甚好,朝廷理应尽早讨平黄贼,随后调遣兵马与叛军交战,收复失地。”
李漼深以为然,不免颔首扫视群臣:“既然如此,那便今早派出快马,来年开春后,朕希望看到关中和黠戛斯、三川的兵马共击叛军。”
话音落下,他走下金台,而群臣也纷纷躬身行礼,直至他身影消失在目光中,这才起身按照次序走出了宣政殿。
路岩三人并排向外走去,但三人却忧心忡忡。
“成都府丢失,高千里手中可用之钱粮恐怕不多。”
“加之中原用兵,耗费亦不浅,朝廷积欠的军饷已经累计七百余万贯。”
“倘若不能速速平贼,那……”
掌管户部和度支的于琮忧心忡忡开口,徐商听后眉头紧锁,路岩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沉默片刻,徐商长叹一口气道:
“希望中原平贼顺利,黠戛斯能遵守约定出兵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