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天灾不断(万字大章)

    “唏律律……”

    白驹过隙,正月仿佛还在昨日,但回过神来,时间却已经来到了咸通十年三月的春末。

    在西域积雪还未融化的时候,秦岭以南的地区,却已然结束了春耕。

    成片的水稻,将蜀州平原承托得绿意盎然,但这份绿意却不属于百姓。

    本该是天府之国的地方,却由于长江隔断,南北生活差异极大。

    “都看清楚,再有北逃者,这就是尔等的下场!!”

    “噗嗤——”

    晋原县外,当十余名衣衫褴褛的百姓被压上高台,并在四周数百人注视下被砍去脑袋时,台下的百姓眼底闪过惊恐,却也闪过了愤怒。

    自汉军与唐军划江而治以来,长江(岷江)以北的百姓,日子肉眼可见的变好,而长江以南的百姓,却过得更加窘迫了。

    本来只是羡慕,但由于去岁高骈出兵,从江北劫掠四万余名百姓南下后,这些被劫掠而来的百姓,不断宣扬着江北的政策,使得无数百姓都动心起来。

    有人动心,自然有人行动,而有人行动,就自然有人制止。

    长江南岸,几乎每日都能抓到十几名北逃的百姓,往往被抓到就是斩首处死,杀鸡儆猴。

    城楼前,望着城外那十几个人头跌落,张璘不解看向自己面前的高骈:“高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要不然让某将那些散播江北谣言的家伙尽皆抓起来!”

    “不……”高骈微眯眼睛,眼底却闪过精光:“吾要的,就是要他们传播这些消息。”

    “为何?”张璘不解,在他看来,这些流言很影响他们对长江以南的三川统治。

    面对他的不解,高骈则是转身走下城墙,边走边道:“叛军在江北抓捕犯事富户,对世家豪强更是用法甚严苛。”

    “一人犯事,全族尽被株连,田舍钱帛尽数抄没,并被发配西域苦寒之地。”

    “这些抄没的耕地被均分给了百姓,百姓自然拥戴他们,而世家豪强自然害怕。”

    “自吾将这四万江北百姓带到江南以来,流言传播甚广,各州县世家豪强,尽皆捐献钱帛,以此请我军坚守江南。”

    “你说,这对我军是好是坏?”

    高骈反问张璘,张璘恍然大悟,却又挠头道:“可百姓拥戴叛军,这未免有些棘手……”

    “百姓?”高骈冷哼:“百姓尽皆愚昧,胆怯、奸诈……”

    “只要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就会乖乖听话。”

    “治理天下,所需要的不是百姓,而是世家豪强之中有学识的士子。”

    “吾虽不知刘继隆从何处寻来如此之多的士子,但天下何其庞大,他对世家豪强如此严苛,日后定会为其所害。”

    高骈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于他们而言,百姓就像是田地里的庄稼,尽管需要为了治理庄稼而不断处理政务,但为的只是每年收获的那一刻。

    刘继隆虽然没有彻底得罪死世家豪强,但他对世家豪强的严苛也是有目共睹,更别提汉军废除奴隶和贱籍制度,直接剥夺了世家豪强身为人上人的特权。

    上位者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普通人为自己服务,而自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怒,随意惩处这些人。

    尽管从先秦到如今,法制不断完善,人权不断提高,导致了家主不能随意打杀奴仆,但奴仆的地位仍旧很低。

    如今刘继隆来了,直接废除奴隶制度,还将贱籍都一同废除了,这自然侵犯了世家豪强的利益。

    正因如此,长江以南的三川世家豪强,此刻都无比担心汉军会跨过长江,攻打江南。

    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他们对高骈也是十分大方。

    比如去年秋收,按照往年情况来说,江南这十几个州,顶多交出五十几万石,十几万贯钱和几万匹绢帛。

    然而为了扶持高骈,去年的赋税提高到了七十几万石,二十几万贯钱和七万多匹绢帛。

    高骈给三川军开出的军饷是每年二十贯,军饷加上日常吃食开销,需要二百三十万贯才能维持三军消耗。

    三川的各项折色,价值不过七十多万贯,所以高骈不断向朝廷索要钱粮。

    李漼虽然也提供了几十万贯钱粮,但仍旧解决不了三川军面临的问题,所以高骈才会主动出击,从江北掠夺了数十万贯民财南下。

    饶是如此,钱粮问题仍有缺口,而他为了补足这个缺口,便需要狠狠得逼一逼这些世家豪强。

    放任百姓散播江北流言,便是高骈所施展的手段,而这手段的成果也很有效。

    自正月以来,各州县世家豪强的投献不少,三个月时间便投献得出三十万贯,极大解决高骈所面临的问题。

    不过这个办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高骈心里也清楚,刘继隆不太可能那么快将关中和关内消化好,而在关中和关内消化好前,刘继隆肯定是不会轻易动兵进攻河东、河淮等处。

    既然如此,那比关中提前大半年被其收入囊中,眼下已经渐渐步入正轨的三川,便成了刘继隆唯一能不用顾忌后勤的地方。

    想到这里,高骈只觉得压力倍增。

    他麾下虽然有九万三川军,但三军披甲率不过六成,叛军在江北练兵不少于九万,却得益于刘继隆几次在北方战胜官军,叛军内部肯定是不缺甲胄,或者甲胄缺口没有那么大。

    这样的局面下,自己不能再孤注一掷,像上次那样,将命运交给刘继隆安排。

    他必须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集中精力对付刘继隆。

    “梁缵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走下马道,高骈看向张璘询问,张璘则是作揖道:“都准备好了。”

    “东川、黔中等处一万兵马都集结到了黔州,随时可以持圣旨南下。”

    “只是高王,岭西地广人稀,实力不强,拿下此地,对我们有什么用?”

    张璘不解,高骈则是翻身上马,并在他上马的同时解释道:

    “拿下岭西,是为了保住安南,更是为了方便日后节制桂管和容管两处地方,随时拿下岭东。”

    “岭南道虽然地广人稀,但若是能掌握岭南道,再控制湖南、荆南和鄂岳等处,至少也能护住整个江南。”

    高骈很清楚,刘继隆现在在蛰伏,为的是一举东进,至少拿下江南或中原。

    自己虽然拥兵众多,但钱粮不足,而今黄巢在湖南作乱,目的不是江南就是山南东道。

    要是黄巢真的攻入山南东道,那三川钱粮就会被切断。

    没有了朝廷的钱粮,自己必然难以长久。

    若是黄巢切断了西南,自己则是可以趁机从侧翼进攻黄巢,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

    届时北方若是有变,自己则可以顺势接应朝廷南下,隔江而治。

    不过想要隔江而治,自己还得早做准备才行……

    “长江之上多盗寇,你派人告诉王郎,若是能招抚长江盗寇,尽力招抚。”

    “是!”

    高骈虽然也在三川编练水军,但数量不过两千余人,而长江之上的盗寇,麾下少则数百,多则数千。

    若是能招抚长江之上的盗寇,那则能对他起到很大的帮助。

    这般想着,高骈也带着张璘返回了州衙。

    不久之后,集结兵马于黔州(重庆彭水)的梁缵开始持朝廷旨意南下驰援安南。

    与此同时,在湖南疯狂扩张的黄巢,也在尚让的毛遂自荐中,吸纳了占据岳州的曹师雄、柳彦璋等人。

    黄巢的势力横跨湖南、岭东、江西三镇,荆南的萧邺在给朝廷的奏表中,称其横跨三镇,拥兵十万,辖民百万。

    四月初五,黄巢自称为江南西道节度使,并以黄邺为岭南节度使,令黄邺、黄揆领甲兵一万,新卒四万进攻桂管、容管及岭西三处。

    这是黄巢几次发布檄文中,第一次毫不提及刘继隆和陇右,态度十分明显。

    “这混厮志得意满,若非我军牵制官军主力,他能在江南如此跳脱?!”

    五月、长安汉王府内,高进达拿着谍子送抵长安的黄巢檄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刘继隆坐在主位,安安静静的品茶,面前还摆放着不少糕点。

    高进达见他毫不在意,他不免说道:“殿下,此僚若不是打着我军旗号,又如何拉得出如此多兵马?”

    “如今击败了康承训区区几万兵马,便如此志骄意满,毫不将您放在眼中。”

    “何必如此生气?”刘继隆开口安抚了下高进达,漫不经心道:

    “朝廷已经派高骈出兵南下,驰援安南。”

    “黄巢不晓得高骈厉害,竟然出动出兵进攻桂管和容管。”

    “高骈若是知晓,恐怕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黄邺、黄揆两人名声不显,显然不是什么能人。”

    “现在高骈估计很高兴,因为他可以借着讨平黄巢,在岭南道安插人手了。”

    高进达本就有些生气,听到刘继隆这么说后,他更生气了:“那我军呢?”

    “高骈此人不易对付,便是张三郎都在他手中吃了亏,如今若是得了岭南,怕是更不好对付了。”

    刘继隆放下茶杯,颔首道:“确实不好对付,但也仅此而已了。”

    “更何况,从三川前往黔中,再走黔中进入岭南,这其中道路曲折,本就不易。”

    “若非高骈此前走过这条道,恐怕他也不会想着借助黔中道来掌控岭南。”

    “不过即便如此,想要借助黔中来掌控岭南,必然要大修黔中至岭南的官道。”

    “让高骈为我们修官道,为我们守护岭南,这难道不好吗?”

    刘继隆露出笑容,高进达这时才搞明白了自家节帅的用意。

    如刘继隆此前刻意放走高骈,让高骈为汉军防守南蛮一样。

    刘继隆现在做的,就是把高骈往南驱赶,然后在高骈发展时,潜心向北进攻,待北方安定,再南下将高骈治理成果收入囊中。

    不得不说,高骈确实是个大才,不管是军事还是理政,都是把好手。

    汉军占据三川后,之所以没有遭遇关中、关内这种河渠堰堤大规模废弃的情况,原因就在于高骈花了不少力气,不仅修筑了成都罗城,还将过往淤堵的西川河渠堰堤进行了梳理。

    如果高骈到了黔中道和岭南道,也继续发挥这种精神的话,汉军只需要在战场击败高骈,就能摘得不少好处。

    在这其中,尤其是以黔中道的问题最大。

    唐代黔中道包括了后世的湖南、重庆、云南及广西等部分地区,面积比后世的贵州要大。

    不过由于汉人疏于开发,故此现在的黔中道还没有展现出西南交通枢纽的潜力。

    按照正常流程,得等到明代永乐年间,朱棣设贵州省,并从湖广、江淮迁徙八万军户,四十余万口安置当地,加上奢香夫人等少数民族配合修建驿道,贵州这个交通枢纽的潜力才得以释放。

    若是高骈能在这个时候迁徙汉人进入黔中道,扩修当地驿道,那倒是方便了刘继隆日后占据黔中,利用黔中官道进攻大礼,收复云南的计划。

    汉军对百姓毕竟比较怀柔,强行迁徙这种事情,有些吃力不讨好。

    但若是这件事由高骈来做,而汉军在之后作为解救者将被强行迁徙的百姓解救,那黔中百姓自然对汉军归心。

    至于解救过后,百姓是否会返回三川,这倒不用担心。

    当初尚摩鄢强行掳掠百姓并交给汉军,安置在当初的剑南六州。

    后续汉军打入三川,也有许多百姓希望迁回原籍,结果他们原本的土地都被后来的移民占领耕种。

    除了少量百姓宁愿舍弃一切,留在原籍开垦荒地,重新恢复生活外。

    其它大部分被迁往剑南六州的百姓,基本都在六州安家落户了,留存率高达七成。

    若是黔中的百姓也是如此,那也省去了刘继隆开发黔中的不少力气。

    这般想着,刘继隆对高进达说道:“我们现在不用管他们,只要好好练兵,将官道和水渠堰堤尽数修葺,复耕关中数百万亩荒地,届时任何势力都难以抵挡。”

    “是!”高进达颔首应下,刘继隆则是询问道:“三川那两处造船厂的情况如何,眼下能造出多大料的舟船?”

    高进达闻言停顿片刻,几个呼吸后才说道:“泸州、渝州两处船厂,眼下募有船工四千二百人。”

    “他们与盘堤船厂的船工交谈后,眼下可以造出十五丈长的一千二百料战船,比荆南水师的战船还要坚固高大。”

    “不仅如此,船厂内已经下水了十二艘一千二百料战船,以及二十艘八百料战船。”

    “不过东川归耿明节制,耿明不善用水军,因此他还请表将水军交给张三郎节制。”

    耿明不贪恋权势,这是刘继隆很喜欢他的一点。

    更何况张武自小在水上讨生活,水军交给他,确实比交给耿明要好。

    因此面对高进达这番话,刘继隆便不假思索道:“将水军划归西川管辖,另外令张三郎编练水军五千,日后我们攻打山南东道时,必然用得到。”

    “是……”

    高进达应下,刘继隆见状也说道:“先让高骈和黄巢在岭南争斗争斗,等到今年入冬,三川的兵马也差不多练成了。”

    “趁此机会,我们先将三川全境收复,届时再将目光投向东都及河淮。”

    “是!”高进达应下,同时又说道:“殿下,您准备怎么处置河南地的党项诸部?”

    “党项?”刘继隆皱眉:“他们闹事了?”

    “并未,只是总得处理不是?”高进达摇头解释,刘继隆听后也颔首表示认可。

    李思恭等人占据河南地游牧,汉军占领关中后,李思恭便派人送来了降表。

    看得出,他被刘继隆收拾不轻,并不认为唐廷能敌得过刘继隆。

    对此,当时刘继隆忙于治理关中,根本无心处置他们,只能暂时搁置。

    现在关中和关内道都走上正轨,差不多也可以想想怎么解决这二十几万党项人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又想到了一件事,不免看向高进达:“昔年你前往长安时,曾被党项人所劫持,囚禁半载才得以脱困。”

    “若是你想,眼下倒是可以……”

    高进达摇头打断了刘继隆的这番话,并作揖道:“昔年的苦难,臣早已忘记了,如今他们皆是您的臣子,该如何处置他们,该由您决断。”

    见高进达没有报仇的想法,刘继隆沉吟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

    “吾想要将他们迁往山南东、河南、淮南三道安置。”

    二十几万党项人,这个人数不算少,若是安置在边疆之地,没有足够的人口同化他们,那他们肯定会在王朝势力衰弱时作乱。

    正因如此,将他们迁往河南、淮南及山南东等刚刚经历过战乱,人口变得稀少,却又被汉人四面八方包围的地方则最好。

    不过在迁徙之前,刘继隆还得从他们部落中抽取男丁,这样才能防止自己在外征战时,党项人趁机作乱。

    “传令给曹茂,令他从党项诸部中征募男丁,每两户必须出一人,充当三军轻骑塘兵。”

    刘继隆对高进达交代,高进达也清楚自家节帅的意思,但还是提醒道:“如此抽调,最少要抽调出三四万人,那军饷……”

    “按照每人十二贯,比我军正兵低三贯即可,不用尽数配备扎甲,给个胸甲硬弓就足够,让他们自带马匹。”

    虽说养这群人要消耗几十万贯钱,但几十万贯换个安稳,加上数万自带马匹的轻骑,这还是相当不错的。

    “若是他们不愿呢?”

    高进达忍不住询问起来,刘继隆则是平淡道:“如果他们不愿……告诉曹茂,他的朔方军也不是摆设!”

    “是……”

    高进达点头,看样子很赞同这种做法,而刘继隆见状也没有继续说什么政务,反倒是聊到了家常上。

    倒是在他们聊家常的同时,南方的急报几乎是一天好几份的送往洛阳。

    “这黄贼,莫不是以为朕整治不了他?”

    五月初,随着夏收开始,贞观殿内的李漼也看着那一封封地方沦陷的奏表,眼角抽搐。

    不等路岩等人开口,李漼便质问道:“高千里可曾出兵?”

    “回陛下”路岩站出来作揖道:“高千里月前便派黔中梁缵率一万兵马南下岭西,然岭西节度使蔡京阻碍,大军不得入。”

    “高千里奏表,蔡京意图割据岭西,行称王做霸之举,请朝廷准许其出兵讨平蔡京。”

    于琮的话,让殿内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放在以前,蔡京这种流官即便坑害同僚,只要朝廷一纸调令,蔡京也只能低头被抓捕到长安。

    如今朝廷连续丢失西境诸道,蔡京这种流官也将朝廷不放眼中了。

    蔡京手中还有两万兵马,想必他是笼络了军将,这才敢明目张胆的阻碍梁缵从岭西过境。

    “混账……”

    得知蔡京的举动,李漼咬牙切齿,怒目看向众人道:“蔡京无视朕之旨意多次,不杀其人,朕怒难平!”

    “传旨高千里,以其为剑南、山南、黔中、岭南诸道讨击使,将蔡京讨平之后,速速击退入寇的南蛮,再驱逐黄贼出境!”

    李漼给予了高骈极大的权力,于琮和亓元实等人微微皱眉,略有微词,但并未开口劝阻。

    说到底,眼下西南还能出兵同时出击的,也只剩下高骈一人了。

    东边的康承训倒是练兵有段时日,但兵马从未越过洪州,进击叛军一次。

    萧邺坚守荆南,但荆南兵少,连自保都困难,更别提主动出击了。

    如今唯有山南东道练兵两万的刘瞻很有底气,但刘瞻却必须要分兵一万,紧盯蓝田关的叛军。

    高骈虽然对阵刘继隆失利,却也是朝廷之中唯一一个在局部战争中,对叛军取得胜利的将领。

    况且南蛮闻高而惧,若是高骈能节制岭南,南蛮必不敢进犯,只能退兵。

    至于高骈能否击败黄巢,李漼虽然没有把握,但也只能赌一赌。

    “陛下圣明……”

    路岩早就收到了高骈的礼物,自然需要为他说几句话。

    李漼眼见路岩支持自己的做法,当即也松了口气,将目光看向了于琮:“夏收已经开始,今年能收获多少钱粮,能否让刘相再募些兵马?”

    于琮闻言作揖:“户部与度支估计,应该能收取二百万钱粮,但具体几何,还得等各镇起运运抵才能知晓。”

    “好!”李漼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催促南衙发出圣旨,令高骈早些出兵岭南,将黄巢赶出岭南去。

    不多时,快马带着圣旨南下,整个南方都因为康承训战败的事情而热闹了起来。

    相比较南方的热闹,北方反倒是显得有几分安静了。

    在王铎征调诸道兵马坐镇大同后,汉军除了偶尔派出数千马步兵前来巡哨,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大的动静。

    时间不断过去,眼见手中钱粮越来越少,王铎只能先将距离较近的河东、义武等镇兵马遣返回去本阵。

    如此过后,大同地区便只剩下了义昌、昭义和大同三镇的兵马,数量不过一万五千,另外还有驻扎在淮安的数千卢龙军随时提供支援。

    王铎的安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老天似乎觉得北方如此平静过于单调,故此从三月开始,整个北方便停了雨水。

    从关内到关中,从河东到河北,从河北到河南……

    大旱席卷了秦岭淮河以北,只有河陇因为靠着祁连山的雪水,加上人口稀少而安然无恙。

    天气越来越热,胜州的汉军也不再出击。

    “呸……”

    “这西瓜还是沙州的甜。”

    北都太原城内,身为神武军大将军的张淮鼎正坐在他新购置的宅邸中,靠在软榻上,身旁则是两名身段娇柔的女子。

    女子手中捧着西瓜,但这西瓜与后世不同,瓜瓤大多是白色,只有几处红色,而张淮鼎吃的也是这些。

    张淮鼎一边吃,一边把西瓜籽吐在另名女子手中,对堂内同样待遇的张淮铨说道:

    “阿兄,这北都除了杨玄实和崔铉,便属你我最大。”

    “如今乱兵北平,虽说没有威胁,但你我手中神武军的操训可不能减少。”

    “这是自然!”张淮铨笑着回应,两兄弟左拥右抱,十分快活。

    两人笑声爽朗,堂内的桌椅也不由震动起来。

    被张淮铨搂住的女子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结果当她看见椅子不断抖动的时候,她顿时脸色煞白:“地龙、地龙翻身了!”

    当他话音落下,张淮铨与张淮鼎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而放在桌案上的茶杯也因为震动的跌落地上。

    “跑!!”

    张淮鼎不假思索,推开身旁女子便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

    张淮铨速度也不慢,而那几名女子和堂内的护卫则是跑得更快。

    “隆隆”的巨雷声从远方响起,就好像平雷劈打在不远处,引得人耳朵不由得耳鸣起来。

    “直娘贼,真的是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了!都注意脚下!”

    霎时间,太平许久的太原城变得混乱起来,许多屋舍的木头也在摇晃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张淮鼎、张淮铨脸色煞白,二人站在街道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任凭他们地位多高,在地龙翻身面前,也不过是渺小的蝼蚁罢了。

    那种摇晃感,断断续续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直到一刻钟后才渐渐平息。

    “直娘贼的,停下了?”

    “看样子不是我们这边的地龙翻身。”

    张淮鼎与张淮铨劫后余生的讨论着,而张淮鼎也立马指着一名神武军吩咐道:“派人出城查看,看看是哪里地龙翻身了!”

    “是!”这名神武军兵卒也脸色苍白,但眼下却不得不服从军令,派人出城探查地龙翻身的来源。

    不止是太原,而是整个河东及河北,乃至远在长安的刘继隆都感受到了震感。

    地震波传来时,刘继隆正在汉王府内处理政务,当他看到砚台内墨水不断抖动,他便立即叫人冲出了汉王府,来到了街道上。

    好在这地震波只持续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结束,而地震结束后,刘继隆立马派人巡查长安情况,并派出快马探索何处发生地震。

    同样受到影响的,除了太原与长安,还有距离两地不算遥远的洛阳。

    不同的是,李漼当时服用了春药,正在与女子翻云覆雨。

    直到田允急匆匆将他拽离殿内,他才知晓了地龙翻身,而南衙的路岩等人也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次地震波,并派人搜索何处发生地震。

    几日后,河东消息传来,河东道晋州临汾县内发生地震,地震损坏庐舍上千,压死千余人,田地开裂,地涌黑水……

    得知消息,刘继隆不用想都能猜到这次地震绝不低于六级,而长安也因为此次地震余波垮塌了不少屋舍,好在没有百姓伤亡。

    只是地震过后没几天,安破胡便急匆匆从华阴策马赶回了长安。

    “殿下,您没事吧?!”

    安破胡叫嚷着走入汉王府中,手里提着一个麻布袋子。

    正在堂内理政,并从地震阴影中走出的刘继隆将毛笔放下,揉揉眉头道:“吾自然无事。”

    “您没事就好。”安破胡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凝重道:“殿下,末将在华阴看到了这些东西。”

    他话音落下,将袋子放到了地上,把袋口挽起来后,里面则是装满了密密麻麻的土块,而土块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黄棕色虫卵。

    刘继隆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摆手道:“什么东西?”

    “蝗虫卵!”安破胡一句话落下,刘继隆便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上前,蹲下翻看起来。

    这些土块上,多则一排十余枚蝗虫卵,少则七八枚。

    望着这些虫卵,刘继隆忍不住看向安破胡:“冬天没翻地?为何会有蝗虫卵?”

    “翻地了,这些是黄河冲上岸留下的涂滩,百姓发现后,立马就找到了华阴县的官员,随后官员找到末将,末将带兵去挖掘,随后便看到了这些虫卵。”

    “沿河好几里的涂滩中,尽是这些虫卵!”

    安破胡着急忙慌的说着,刘继隆听后脸色难看。

    他不知道蝗虫卵为何出现,但他清楚这些蝗虫卵若是孵化为蝗虫,那必然会产生一场不输此前那场的蝗灾。

    最关键的在于,这次发现虫卵的地方距离关中很近,万一蝗灾肆虐关中,那关中必然为其所害。

    想到这里,刘继隆起身拍了拍手中灰尘,对安破胡交代道:“你先坐下,若是腹中饥饿便先吃饭。”

    他话音落后,又派人去寻来高进达等人,直到半个时辰后高进达、崔恕、韩正可及李频、李衮师等人到来,他才将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当他说完后,众人脸色骤变,而他也继续说道:

    “夏收已经开始,谁也不知道这场蝗灾什么时候开始,若是开始,这蝗冲又将飞往何处?”

    “不管是飞至关中还是三川,对我军都十分不利。”

    “即便已经开始夏收,但蝗虫无孔不入,若是污染了粮食,这粮食便不能再让人吃。”

    “你们都想想办法,现在应该怎么做?”

    刘继隆忍不住来回渡步,高进达等人也眉头紧皱。

    “将涂滩所有蝗虫虫卵抛入黄河中如何?”

    “这样倒是可行,不过这些虫卵若是被冲到下游,继而重新孵化,届时还是要化作蝗灾。”

    “不如现在直接派人掘土,将那片涂滩挖个干净,用大火焚毁。”

    “不如用石脂直接焚毁……”

    几人各抒己见,刘继隆听后也让安破胡提笔记下。

    这件事发生在安破胡驻兵的地方,没有谁比他亲自处理更方便。

    眼见安破胡记下,刘继隆也交代道:“传吾令,各州县官员,尽皆派出白直沿河巡查,若是发现蝗虫虫卵,尽皆铲平焚毁,速度要快。”

    “是!!”

    高进达等人作揖应下,先后离开了汉王府,而安破胡吃了顿饭后,便快马返回了华阴,发动近万兵马铲平涂滩。

    往后几日,同州各县沿黄河处的涂滩,发现了不少蝗虫卵,各县官吏得到授意后,立马雇佣百姓铲平这些涂滩,并将虫卵尽数焚毁。

    至五月中旬,同州境内再也没有发现任何蝗虫虫卵的迹象,但旱情却发展的越来越严重。

    关中虽然水文纵横,但两个半月不下雨,还是让水位下降了不少,刘继隆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似乎每个王朝末年,都会爆发或多或少的灾害。

    从三月开始的旱灾,再到五月的蝗虫卵和地震,刘继隆心里焦虑,时不时还会亲自带领官员前往黄河河岸,检查涂滩中是否还有蝗虫卵。

    尽管没有发现,但亲力亲为的举动让他安心不少。

    只是相较于他,此时身处东都的李漼却夜夜笙歌,根本不知道黄河涂滩有蝗虫卵的事情。

    时间走入六月,躺在殿内榻上的李漼手里还握着酒壶。

    睡梦中,他梦到了自家阿耶,梦到他指责自己没有守好这个天下。

    李漼十分委屈,但又觉得鼻子痒痒的,耳边传来嘈杂声。

    当他睡意朦胧的睁开眼睛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黄褐色的大蝗虫。

    “额啊!!”

    李漼被吓了一跳,挥手打飞蝗虫的同时,连滚带爬的摔下卧榻,耳边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蝗虫!闹蝗灾了!!”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整个贞观殿内外喧杂,田允如上次那般裹着毯子冲入贞观殿内,并迅速关上了门窗。

    “陛下!殿外闹蝗灾了,请陛下随奴婢在此躲避!!”

    田允连忙跪在地上,而李漼这时才后知后觉道:“闹蝗灾?!”

    他目光向四周探索,很快看到了那只接近他指头大小的蝗虫。

    除此之外,殿内还有十几只蝗虫飞来飞去,而殿内的几名宦官正在追着拍打他们。

    门窗上不断传来微小却密集的撞击声,李漼脸色铁青,似乎想到了上次蝗灾的事情。

    “传旨给南衙,迅速将蝗虫扑杀,不得使它们霍乱乡野!!”

    李漼亡羊补牢般的下旨,可这次蝗灾的规模比之上次都不差,宫人们根本出不了贞观殿。

    直到两个时辰后,随着天色渐渐亮起,那细微密集的撞击声才渐渐消失,而田允也大着胆子推开了殿门。

    但见殿外密密麻麻躺着一地的蝗虫,李漼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下意识扶着门窗将昨夜的酒水呕吐殆尽。

    田允守在身旁,适时递出绸缎。

    李漼擦了擦嘴便随手丢在地上,而这时贞观殿外也出现了数十道身影。

    他们快走而来,见到李漼后,纷纷踩着蝗虫尸体登上贞观殿:“上千万岁……”

    “千万岁?”李漼冷哼,眉头紧锁的指着那一地蝗虫尸体道:

    “朕想问问诸位,东都何以会爆发如此大的蝗灾?!”

    “这……”

    路岩、于琮等人错愕,面面相觑后,只能由路岩硬着头皮道:“陛下,臣已经派人出城探索,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蝗灾飞往何处了?”李漼黑着脸询问,路岩不知如何回答,还是于琮连忙解释道:

    “回陛下,兵卒禀告,蝗灾往关东飞去……”

    闻言,李漼只觉得自己鼻息灼热粗重,忍不住发泄起来。

    “关东……又是关东!为何不往关中飞去!!”

    面对他的这个问题,于琮等人纷纷低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于讲究天命的这个时代,蝗灾两次肆虐河淮,这对大唐和李漼的威严,毫无疑问是十分严重的打击。

    加上这两年北方大旱,以及今年地龙翻身等事情,民间甚至流传“李唐将亡,刘氏复兴”的言论。

    李漼自然也知晓这些流言,所以他才会愤怒发泄。

    这样的流言,自然是因为朝廷数次失利于叛军所致,而天灾不断,仿佛也说明了他李漼治理天下不当。

    坐在金台上,李漼脑中想起了昨夜所梦。

    梦中,他阿耶说他没能守好天下,这是否是在说他将失去天下?

    “不!不可能……”

    李漼额头慢慢渗出冷汗,双拳紧握,心中矢口否认。

    “这天下是朕的,是朕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归义非唐不错,请把《归义非唐》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归义非唐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