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噜噗噜……”
承福坊内,当官员们都在追求高门大户的时候,张氏的府邸却早已修成。
按照《唐会典》中的规制,三品官员可以使用清棍瓦,瓦当可用兽面、宝相等花纹。
宅邸可用精致的灰砖,内墙绘画除龙凤外的彩绘,厅堂可用莲花纹地方砖。
由此可见,三品官员的宅邸,到底有多么奢华。
正因奢华,所以想要修建起来,不仅费时费力,还耗费钱粮。
张氏府邸如此之快的将府邸落成,自然不可能满足所有条件。
眼下的张氏府邸,虽占地十亩,厅堂五间,但所用的砖块都是普通的素砖,厅堂内外虽然铺设地砖,却也是极为便宜的那种。
诸如亭台楼阁类的建筑,一律没有,看上去有些寒酸。
不过对于张议潮来说,这样的居住条件,已经足够他安享晚年了。
中堂内,火炉将茶水煮得咕噜作响,热气升腾。
张议潮、张淮澄、张延晖三人各自坐在主位、左右首位。
张延晖看着这略微寒酸的张氏府邸,原本的担心瞬间不见,甚至主动关心道:
“殿下令小子带来了五车东西,稍后便派人将东西送来。”
面对张延晖的这番话,张议潮摇摇头:“府中什么都不缺,你若回去,与牧之说说,日后不必往府内送东西。”
“收下吧,毕竟是殿下的心意。”张延晖倒是变得有主见了,竟然敢于反驳张议潮。
他的这番举动,令张议潮不免多看了他两眼,眼底闪过满意之色,而张淮澄则是略微感到诧异。
他倒是没想到,自家阿兄还能教出如此侄儿,他还以为自家侄儿会被教成个墨守成规之人呢。
不过他没想到,张淮深确实把张延晖教得有些墨守成规,但架不住张延晖返回中原两个多月来看到了太多颠覆的事情,自然也就成长了起来。
“牧之身体如何?”
张议潮想到了病恹恹的皇帝,不免接着想到了与皇帝同龄的刘继隆。
在他看来,刘继隆才是日后能一统天下的那个人,但英雄早逝的例子并不少,所以他才会忍不住询问。
“殿下正值壮年,每日食米二升,肉菜三升,每日卯时起床练习武艺,理政三个时辰,午后出没城内外,探查民情。”
张延晖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刘继隆,自然知道他的饮食情况。
刘继隆这个人对自己比较严格,纵使早已不用上马杀敌,却每日都练习武艺。
在陈靖崇、张昶这群人早已因为日子舒坦而变得膀大腰圆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昔日的身体。
即便偶尔食用些糕点和果汁汤水,也节制有度,生怕如初唐那群嗜糖如命的武将一样,不是糖尿病就是痛风等病症。
正因为他身体力行,所以张延晖跟着他一段时间后,都不自觉的开始用功了起来。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在张延晖心底,刘继隆的地位仅次于张淮深。
“他还是那般……”
听到刘继隆还是时刻体察民情,张议潮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他知道大唐已经不可挽救,但他不愿意充当这个推倒大唐的人。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这个人是刘继隆,因为刘继隆身上有种不符合周围人的气质。
张议潮很早就知道,只要是刘继隆主政的地方,百姓的生活都会慢慢变好。
如今看来,刘继隆没有改变,也没有令他失望。
“听闻关中地区粮价便宜,斗米不过数十钱,可是真的?”
张淮澄没和刘继隆接触过,他只能通过道听途说来了解刘继隆。
在关东斗米数百钱的局面下,他实在想不到,刘继隆是如何将关中治理的斗米数十钱。
谈及此处,张延晖也来了兴趣,忍不住说道:
“关中与关内道遭受灾情,故此粮价比之陇右、剑南、山南等处要高些。”
“某出发前不久,兴元府刚刚遭了地龙翻身,好在死伤百姓不多,加上西边不征发徭役,严禁奴隶贸易,衙门也及时以工代赈,故此局势很快稳定下来。”
“关中物价虽然比不得除关内以外三道,但比之关东还是便宜的。”
“长安东市,斗米不过五六十钱,斗麦五十钱,偶尔涨上六七十钱,也会很快被衙门开放常平仓而平抑粮价。”
“诸如蔬菜,每斤不过四五钱,猪肉每斤二十余钱,羊肉每斤十七八钱,肥鸡一只百二十钱,其余肉价也大差不差,偶尔有牛肉出市,价钱也基本在二十钱左右。”
“锦缎绢布,价格不一,诸如锦缎,每匹数千钱,而百姓所用粗布,不过二三百钱。”
“东西市的茶馆,一壶茶不过七八钱,一桌席面也不过一二百钱足矣,而豪家宴客耗费则数万钱。”
张延晖如数家珍的将关中百姓的物价给说了出来,张议潮和张淮澄都听得津津有味。
不止是他们,中堂外不知何时聚集了张氏的子弟兵和家眷,每个人都听得十分认真。
得知长安的物价这么便宜,不少人都啧啧有声。
物价如此,虽然比不得贞观,却也不输于开元了。
“物价如此,百姓工价如何?”
张淮澄问完了百姓面对的物价,接着便开始询问百姓的生计。
对此,张延晖也早有腹稿,向众人说道:
“殿下收归土地,甚至向各地世家赎买土地,将土地均分给百姓,使得民有耕田,老有所依。”
“便是京畿人口稠密之地,每户亦有二三十亩耕地,而纳税仅什三,免除徭役及租庸调,摊税入亩,据田收税。”
“加之农闲时,各地衙门尽数征募百姓劳作,每日得钱十文或十五文不止,民便有所依。”
“关西之地,即便是贫寒五口之家,只要不遭遇天灾,每年亦可收获十余贯。”
“虽难以积蓄,但衣食住行却是不愁,且衙门还有开荒免赋税的政令,加之衙门吏治澄清,百姓日子终是向好而走。”
张延晖话音落下,堂内外的张氏族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关中物价低让人羡慕,那关中百姓的收入,便富足得让关东百姓看得发狂。
由于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导致了生产困难,破坏容易。
刘继隆出兵迅猛,加上各种恢复生产的政令传达迅速,以至于关西五道并没有遭遇什么生产上的破坏。
与之相比,关东的局面就大有不同了。
论起可耕种的土地,河淮两道的可以开垦的土地,实际多达上亿亩。
然而即便有土地,哪怕有现成的耕地,河淮两道的许多百姓也不愿意耕种。
原因在于,一块土地没人耕种时,根本没有人管,一旦你开始接手耕种,那衙门就开始找上门了。
各种税目蜂拥而至,土地没种几天,便要先交土地两三年收成的赋税。
没有钱没事,地方衙门会哄骗你签下契子,给你一笔粮食,口口声声这是不要利息的贷款,三年内还清即可。
结果随着你将土地耕种好,开始有了收获,这群官吏开始找上门来,拿着契子说着上面的条款,九出十三归都算是低息,更高的直接利滚利。
不识字的你就这样被官吏抢走了耕种好的土地,同时还背负上了一辈子还不起的贷款。
在这种地方官吏贪墨成性,放贷逼民偿还,动辄抢夺百姓耕地、屋舍而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的环境下,越来越多的百姓选择不种地,直接躲入深山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抛荒的土地越来越多,产出越来越少,可收取的赋税也越来越少。
当山里的平衡维持不下去,许多百姓就会成为盗寇,开始下山劫掠,破坏生产。
生产被破坏,衙门就要征税,衙门征税越多,落草的百姓就越多,最后形成恶性循环。
最后要么就是百姓被杀个大半,朝廷幡然醒悟,要么就是改朝换代,推举个不那么脏的新朝上来。
如今的大唐,正处于这种循环中。
曾经纳粮数百万的河南道和淮南道,如今纳粮百万都成了问题。
没人种地,更没人敢种地,唐廷的信誉在百姓面前,甚至不如村口盲流胡诌的牛皮有用。
所谓三年不征赋税的说法,更是像放屁一样,夏天许诺,秋天就开始征收赋税,把人往死路上逼。
正是这样的环境,才导致了河南、淮南等地虽然有足够的田地,却没有足够的粮食。
相比较下,刘继隆并没有做出太多改变,他只是紧盯吏治,做到了承诺的事情,便得到了百姓的拥戴。
关西的百姓不用担心开荒的土地被官吏豪夺,也不用担心还未种地,便要先要缴纳一笔丁税。
由于刘继隆限制吏员下乡,所以许多吏员只有在夏收、秋收前后才能下乡。
这点是刘继隆吸取朱元璋经验,制定的一套规则。
朱元璋规定官吏不得无故下乡,因为他见惯了元代官吏下乡,侵害百姓权益。
刘继隆吸取教训,只限制吏员离开所属的乡,并不限制官员,所以作为流官的官员可以随意探访民情。
加上汉军内部的吏员有上升通道,且每年毕业的小学学子数量不少,吏员也有相对应的工作指标,也受都察院监督,随时都有被裁撤的风险,所以不敢像唐代官吏一样侵害百姓。
“殿下常说,只要官吏不胡乱折腾,赈灾时稍微出点力,百姓自己就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
张延晖的这话说出,始终沉默的张议潮也缓缓点头,似乎认可了这样的说法。
倒是张淮澄闻言微微皱眉,接着询问道:“听闻关西百姓十分支持刘牧之,难道这就是他能百战百胜的原因?”
张延晖闻言点头,解释道:“殿下每攻下一城,必开仓放粮,同时废除徭役,均分土地。”
“对于世家豪强占据的土地,也是选择赎买的方式将土地买到衙门手中,再均分给百姓。”
“是以百姓唯恐殿下作战不利,便是殿下没有征募民夫,也有百姓自发为殿下运粮,生怕朝廷卷土重来。”
说到此处,张延晖对张淮澄说道:“某觉得,殿下才是成大事之人,叔父为何不投殿下而去?”
“某……”张淮澄闻言苦笑,无奈摇摇头:“某以质子身份入长安,即便某想离开,朝廷也不会放某离开的。”
张淮澄没把话说完,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张议潮,毕竟张议潮年迈,身边需要人主持族中事宜,所以他不能轻易离开。
“阿耶!听闻有客上门!为何不唤我兄弟二人回来?!”
忽的,堂外响起了叫嚷声,门口的张氏族人也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道。
两个身高五尺五六的青壮走入堂内,大腹便便的外表,使得五官都变得圆润了。
此二人,自然就是前往太原,被崔铉与王铎玩弄鼓掌的张淮鼎与张淮铨了。
瞧见二人,张议潮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眼神变得冰冷。
张淮鼎却不以为意,只是一眼便看出了张延晖的身份:“汝是长安来的,这相貌……莫不是阿兄的孩子?”
“侄儿延晖,参见二位叔父……”
张延晖自然是知道张淮鼎二人的,不过他们在刘继隆口中风评不佳,所以张延晖也不敢与他们说太多有关关西之事。
“果然是阿兄的孩子。”
张淮鼎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议潮见状面色冷了下来,沉声道:“延晖是跟随长安使团而来。”
他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眼下多事之秋,如果张延晖是张淮深派来洛阳的,那朝廷大可毫无负担的以张延晖为质,以此威胁张淮深。
不过张延晖是刘继隆派来的人,那朝廷就得好好掂量了。
张淮深兴许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派张延晖前往刘继隆左右,借助刘继隆的力量来让张延晖认识到朝堂险恶。
“原来如此,延晖侄儿,快与叔父说说归义军的事情。”
得知张延晖是刘继隆派来的人后,张淮鼎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热情的让张延晖有些不适应。
不过对于张淮鼎的问题,张延晖倒也没有拒绝,毕竟他本来就要与张议潮他们说如今归义军的事情,只是前番岔到了关西的民生事情罢了。
“如今归义军改旗易帜,殿下已经派遣官员接管河西、安西、北庭等处,并迁徙十数万人口来充实诸州县。”
“在殿下支持下,阿耶于去岁入冬时分收复焉耆、龟兹二镇,于阗与仲云也向阿耶示好。”
张延晖的话传开,一石激起千层浪,张议潮都忍不住道:“连龟兹和焉耆都收复了吗?!”
“收复了,并且殿下已经决定发配一万四千余人戍边龟兹、焉耆。”
张延晖肯定的答复,让张议潮忍不住叫好:“好好好,收复了就好,终于收复了!”
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仍旧记得六十二年前的那夜,他的父亲失魂落魄走回府中,痛哭流涕。
当时他年龄尚幼,不明白那夜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吐蕃高官带来了安西都护府覆灭的消息。
龟兹城的陷落,代表着大唐彻底丢失了陇山以西的疆土,也代表了汉人失去统战价值,吐蕃人可以随意欺辱河西汉人。
张议潮想要起义的心,就是在那一夜埋下的。
纵使后来他得到吐蕃看重,甚至被准许前往逻些城参拜,可他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推翻吐蕃的统治。
六十二年过去,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且在刘继隆、张淮深的帮助下,甚至恢复了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
“若是阿耶能瞧见,肯定会十分高兴吧……”
张议潮想起了自家父亲,而张淮鼎这时却打破了这份喜悦。
“改旗易帜?阿兄怎么能这么做?!”
张淮鼎生气看向张延晖,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安西和北庭,他只知道瓜沙甘肃伊五州都是他们张家的。
原本他还想着,凭借河西五州,他日后归顺刘继隆,也能取得一个不错的地位。
但如今看来,他的计划还未开始变已经宣告破产,而这份功劳,毫无疑问落在了张淮深身上。
“你阿兄怎么做,还不需要你指指点点!”
张议潮用手杖重重砸在地上,原本喜悦的心情,被张淮鼎一句话给彻底破坏。
张淮鼎见状却根本没有住嘴的打算,口无遮拦道:“五州都是您打下的,阿兄只打下了西州和庭州,凭什么……”
“你给老夫滚出去!”张议潮拔高声音将其打断。
张淮澄眼见这对父子吵得不可开交,当即起身对张淮鼎作揖:“阿兄,此事日后再议吧。”
“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淮鼎瞪了一眼张淮澄,气愤的转身离去。
张淮铨见他离开,顿时也不好意思留在原地,只能跟着他离去。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延晖觉得有些尴尬,张议潮则是收敛脾气,对他安抚道:
“你阿耶做的不错,眼下河西正需要支持。”
“牧之虽说心善,但我们也不能一味索取,那样只能惹人厌烦。”
“改旗易帜后,牧之帮起忙来也更得心应手,沙州那些家族也会因为牧之的插手而变得安分。”
张议潮笑容慈善,他是打心底的为张淮深的这个决定感到高兴,张淮澄闻言则是感叹道:
“十几万人口,不曾想刘牧之竟有如此大气魄。”
他自然知道这十几万人口不是一下子迁徙过去的,但不论如何,能对河西投入这么多人口,这也足够说明刘继隆有多重视河西和西域了。
“有了这么多人口,西域和河西的局面,应该比起之前要好很多了吧?”
张淮澄离开河西时,年纪还很小,但他听张议潮说过河西的问题。
早年河西最大的问题就是胡人多、汉人少,而今刘继隆迁徙这么多汉口前往河西,相信河西的情况也会随之改善许多。
对此,张延晖没有半点遮掩,老实交代道:
“如今阿耶治下百姓三十余万口,胡汉皆半。”
“哪怕是西州和庭州,当地的胡汉人口也是对比相当的,唯一不足的就是龟兹和焉耆二镇。”
“不过等那一万四千多汉口抵达龟兹二镇,二镇的情况也会随之改善。”
“更何况殿下敕令关内、陇右、京畿三道,凡有逃卒、囚犯,尽皆发配龟兹。”
“殿下说,等待龟兹、焉耆抛荒的土地恢复耕种,阿耶便可以进而收复姑墨、疏勒等地,甚至驻兵于阗和仲云了。”
提起这些,张延晖脸上写满了向往,张议潮则是慈祥的看着他。
在此之后,三人相继聊了不少,场面其乐融融,从午后聊到了入夜。
不过在他们聊着关西与西域诸多事情的时候,作为大使的豆卢瑑却被李漼连夜召见,匆匆赶往了贞观殿。
“上千万岁……”
“平身,赐座。”
豆卢瑑走入殿内时,殿内已经站着刘瞻、路岩、萧溝和北司的齐元简、杨玄阶二人了。
亓元实患病后,身体迟迟没有好转,无法跟随车队返回洛阳,只能继续在河阴养病。
金台上,李漼身形单薄消瘦,若不是豆卢瑑知道李漼与刘继隆同龄,兴许都还以为李漼已经迈入五旬了。
“陛下,豆卢侍郎为长安诸多义士之首,臣等皆与之商量报国,可尽信矣。”
眼见豆卢瑑坐下,萧溝便立马为他站起来台,表明他的身份没有问题。
对此,李漼虽然有些怀疑,但他也知道,刘继隆是刻意派这些亲近朝廷的人来出使,为的就是让朝廷与他不生间隙。
想到这里,李漼颔首表示清楚,萧溝也趁机看向豆卢瑑:“豆卢侍郎,不知刘牧之派遣出使,意欲为何?”
见状,豆卢瑑也毕恭毕敬的作揖回答道:“刘牧之派使团出使,主要为了四件事。”
“其一,张淮深改旗易帜,如今以刘继隆为共主,并接受刘继隆派遣官员,治理河西。”
“其二,张淮深收复西州、庭州、龟兹、焉耆等失地,重立北庭都护府,刘继隆表举张淮深为安西大都护,张淮溶为北庭大都护,酒居延为河西观察使。”
“其三,南蛮犯边,西川节度使张武率军大破蛮军,收复嶲州失地与会川,刘继隆想要为张武表功。”
“其四,借表功名义,向朝廷投献钱粮,起运万石,运抵八千四百余石,尽皆运入含嘉仓。”
豆卢瑑很快便把刘继隆安排的事情都给抖落清楚,李漼闻言松了口气。
尽管要册封张淮深、张武等人,但这些土地都在刘继隆手中,倒也不算割肉。
更何况能收复失地,这对李漼个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哪怕他根本管不了这些地方。
“陛下,若刘牧之只是这些需求,倒不妨趁此机会同意,以此安抚他。”
萧溝倒是信任豆卢瑑,竟然连这些话都直接说了出来。
豆卢瑑见状,自然不可能让萧溝一个人承担压力,而是主动道:
“陛下,如今刘牧之大力修葺龙首渠、郑国渠等河渠,根本没有东侵的意图。”
“臣以为,趁此机会围剿黄贼,便是最好的时机。”
他带来的消息令李漼十分满意,但李漼并没有表态,而是将目光挪到了刘瞻的身上。
对此,刘瞻作揖说道:“陛下,二十七万石粮草已经运抵淮河以北,七万大军屯兵淮上,随时可以挥师南下。”
“此外,宋威募兵二万于润州,虽说甲胄不全,但这两万兵马水性极佳,可趁机袭扰黄贼。”
“加之高千里屯兵三万于岳州,只要朝廷一纸调令便可挥师北上,臣以为绝不能给黄贼休养生息的时间,必须趁其病要其命!”
刘瞻的这番说辞,令李漼忍不住的点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变差,也知道十四岁的魏王李佾撑不起局面,但如果自己能剿灭黄贼,便还能为他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李漼咳嗽着说道:“运粮五千石南下安抚秦宗权,此外传旨康承训,务必剿灭黄贼……”
“臣等领旨……”
萧溝、刘瞻几人作揖应下,李漼也趁机继续宣布道:“传旨,册封魏王李佾(yì)为皇太子。”
李漼突然册封太子的行为,令殿内众人心里纷纷咯噔起来。
魏王李佾虽然是长子,但并不讨喜,不然李漼也不会迟迟不立太子。
如今将他册封为太子也实属无奈之举,毕竟李漼诸子中,属他最为年长,其余不是十一二岁,便是七八岁,更有甚者才两三岁。
李漼此举,属于是矮个之中挑高个,最少不能出现诸子争斗的混乱局面。
不过面对他的这番举动,殿内群臣却脸色各异。
如果不是为了大局,恐怕早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了。
“臣等、领旨……”
齐元简等人不甘领旨,李漼见状也咳嗽着起身,交代道:“册封刘继隆麾下诸将之事,便交给诸位相公了。”
“上千万岁!”
见他离去,群臣纷纷唱礼,黑着脸离开了贞观殿。
接下来三日时间里,张延晖来往驿馆与张氏府邸,而南衙北司经过商量,最终同意了刘继隆的奏表,同时册封张淮深为寿昌县公,张武为石镜县伯。
七月初八,得到圣旨的豆卢瑑开始率领使团返回长安,而唐军对黄巢的包围也彻底完成。
对此,被包围在淮南的黄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早早开始了高筑城、广积粮的手段。
只是黄巢依旧还停留在过去的那套,而唐军却在与汉军的交战中,学习到了诸如配重投石机和火药攻城的技术。
“窸窸窣窣……”
淮水北岸,颍州下蔡城外,唐军营帐延绵数里,近五万唐军集结于此,余下兵马则是被曾元裕率领,驻扎东边的濠州和泗州,防备黄巢突围北上。
甲片声在营帐内作响,王铎与康承训在帐内研究沙盘。
康承训虽然被黄巢击败过一次,但吃一堑长一智,他也清楚如今的黄巢绝非昔日可比。
因此在与王铎的讨论中,他果断将手伸向了岳州。
“想要剿灭黄贼,必须南北配合,请高千里出兵夺下西南方向的五个州,切断黄贼西逃后路,而我军趁势渡过淮河,再令宋威封锁长江,则大事可成。”
康承训如此说着,王铎闻言则是摇头道:“不必担心黄贼逃遁。”
“我麾下有代北沙陀精骑,其将李克用,号称飞虎子,其麾下三千代北精骑中,有五百少年人号称鸦儿军,作战骁勇,绝不会放黄贼逃遁。”
“如此甚好。”康承训得知王铎军中有三千精骑,顿时舒缓了一口气。
他此前始终无法剿灭黄贼,最主要的就是缺少精骑。
如今王铎带来精骑,那他就不必担心黄巢交战不利后,迅速转进他处了。
这么想着,康承训颔首道:“既然如此,便先等高千里动兵,我军随后再动。”
“好!”王铎果断应下。
二人交谈结束之后,营盘立马有快马疾驰东去,绕道楚州后南下,准备等军情送抵岳州,等待高骈率先出兵。
在他们等待的同时,身处合肥的黄巢也正在召集麾下将领,齐聚合肥议事。
原本的蒯氏府邸被扩大了一倍,正堂也被加高了丈许。
黄巢坐在刷上金漆的椅子上,效仿紫薇城金台,身着燕居服,仿佛这样就能代表他掌控着天下。
“官军屯兵淮上,号称十五万大军,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黄巢询问堂内众人,而此时黄揆、黄邺、尚让、赵璋、孟楷、毕师铎等人尽皆站在堂内,便是申州的葛从周和寿州的张归霸等人都出现在了此处。
面对黄巢的询问,黄揆率先开口道:“陛下,我军粮草充足,与他们干!”
“没错,反正还有两个月就是秋收了,我主动出击,即便败了也能坚守城池。”
黄存也叫嚣着与朝廷决战,但尚让却站出来唱反调道:
“陛下,我军经过裁汰,眼下虽有军八万,但披甲不过五万。”
“唐军号称十五万,但大概也只有七八万兵马。”
“如此局面,我军没有必要直接与朝廷交战,只需要严防死守即可。”
尚让的话令黄巢颔首,他根本没想过主动与官军交战。
反正现在他们兵精粮足,完全可以依靠城池消耗唐军,等待唐军士气低落再趁势反击就足够。
“黄揆,你率葛从周、张归霸、李罕之等四万兵马,沿淮驻守。”
“黄邺,你率毕师铎、赵璋驻守扬州,绝不可让朱三有可趁之机。”
“尚相亲自前往舒州坐镇,朕担心高骈会再次袭击我军后方。”
“朕率天平忠义军驻守庐州,策应各方。”
黄巢军令下达,众多将领纷纷作揖:“臣领旨!”
眼见他们士气高涨,黄巢满意颔首:“康承训不过是朕的手下败将,此次战事结果,与此前也相差不到哪去,不必担心。”
在他的号召下,诸将心中有了底气,随后在山呼万岁中离开行宫,各自乘马出城,赶赴前线而去。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到高骈接到朝廷的旨意时,已经是七月中旬。
“消息传递如此之慢,恐怕黄贼早已做足准备。”
岳阳楼上,高骈毫不留情的嘲讽着康承训与王铎的安排,同时转身看向身后。
王重任与两名将领站在楼内,等待高骈示下。
“黔中群蛮收拾得如何了?”
高骈质问王重任,王重任闻言作揖道:“不少群蛮龟缩山中,亦或者躲在溶洞之中,难以拔除,只能通过包围的方式,等待他们粮尽投降。”
闻言,高骈皱眉颔首,接着对那两名将领询问道:“刘继隆所用的那些东西,仿制的如何了?”
“回高王。”其中一人上前作揖,眼神虚浮,显然底气不足。
“末将以铸钟之法铸造该器,然我军钟匠只能铸出三尺长,一尺二寸宽,重三百斤的重物。”
“即便效仿刘继隆麾下,将烟火(火药)填充其中,装入铁丸,也最多打出十余步远,最多用于守城,攻城效果还不如绞车弩,更不如我军投石机。”
高骈掌握的火药配比不对,威力远远不如汉军所用火药。
虽说有铸钟的工匠,但他也碰上了刘继隆在陇右时的问题,那就是钟匠技艺不行,根本铸不出可用的火炮。
不清楚火炮模数为何物的他,只能仿制一个形状,更没有技艺将火炮放大,也不清楚倍径差距的威力。
所以即便铸出类似铁炮的东西,这东西的威力也远远逊色汉军手中铁炮威力。
得知这些,高骈脸色不免阴沉下来。
王重任见他不高兴,当即上前作揖道:“高王,虽说我军没有汉军那般手段,但我军也可效仿汉军手段,以烟火去炸开城墙。”
王重任的话,倒是令高骈收敛了几分脾气,但他还是不甘道:“这刘继隆应该也是以《状火矶法》制成的烟火,但为何他的烟火能有如此威力,而我军的却连铁甲都打不穿?”
火药填充铁丸却打不穿铁甲,那就只有攻城这条路可走了。
高骈想要的并非是攻城掠地,而是尽可能杀伤汉军,以此来重创刘继隆,为大唐争取时间。
只是他想的挺好,却难以实现,所以他才无法接受。
沉吟片刻,高骈最终还是吐出了口浊气,目光复杂看向王重任:“眼下军器作坊每月能产出多少烟火?”
“五千四百斤。”王重任不假思索的回答,接着又及时说道:
“不过我军在仓中已经存有四万二千八百斤烟火,末将也曾试过,三丈厚的夯土城墙,只需要三千斤火药就能炸开。”
王重任这话令高骈原本渐渐好起来的心情,再一次沉了下去。
三千斤火药才能炸开夯土城墙,而军器作坊每个月才能产出五千四百斤火药,也就是说一个月的产量还不够炸开两座城。
这还只是夯土城墙,若是遇上夯土包砖的城墙,那岂不是耗费更多?
高骈可是通过谍子,了解到了刘继隆在三川的政令和手段。
刘继隆下令将三川的水渠堰堤尽数修葺,同时在南部、东部州县进行城墙包砖。
仅凭自己手中的烟火产量,恐怕到死都无法收复三川全境,更别提重创刘继隆麾下兵马了。
“终是得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高骈不假思索的看向王重任:“我军水师情况如何?”
王重任作揖回答:“长江大小十二支水贼,尽数投降我军,眼下我军有舟船七百余艘,水兵一万四千余名。”
“好!”高骈重新振作,他相信凭借自己手中的水师,加上夔门急流难以逾越,刘继隆麾下兵马,必然不善水战。
只要自己守住长江和黔中道,刘继隆便无法逾越长江,攻打江南。
想到这里,高骈又将目光放到了那份圣旨上。
“守江必守淮,趁此机会在淮南站稳脚跟,倒也不错。”
他独自呢喃着,不等王重任开口,他便主动说道:“强征六万民夫,十日后大军北上,先将大别山以西的五个州县给收复,再等康承训和黄贼拼个你死我活。”
王重任不解,直接询问道:“高王,若是将黄贼解决,那朝廷下一步会不会先对付我们?”
他有这种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如今高骈掌握的土地人口确实太多了。
除了刘继隆和河朔三镇,其它藩镇还未曾有高骈如此能量。
对此,高骈却看向王重任,摇头道:“黄贼不过跳梁小丑,眼下最该担心的,依旧是刘继隆。”
“这厮休养生息越久,吾便越担忧。”
“眼下他少说有二十万兵马,若非天灾耽误,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向朝廷低头,更别提会如此安分了。”
“等朝廷剿灭黄贼,把矛头对准他时,他的反应绝对要比此前任何一场战事都大。”
“在此之前,某要节制江淮兵马,如此才能制衡于他!”
高骈下意识将手搭在腰间,本以为能摸到刀柄,但却摸了个空。
自张璘、蔺茹真将负伤而死后,他已经许久没有佩刀了。
想起张璘和蔺茹真将,高骈便只感觉胸中升起一团火气。
“此役过后,吾必要为张郎报仇!!”(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