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寒冬腊月间,在河洛百姓赢得太平的时候,河阳泽州地界的某处河谷村落内,昏暗的地窖被人猛地踹开。
狭小木门框架上抖落灰尘,紧接着便是戴着铁胄,身着扎甲的兵卒探出头来,将地窖内藏有的半袋粮食尽收眼底。
“狗鼠的,藏得还挺严实!”
他弯腰钻进去,不多时便他提起了半袋半瘪的粟米,掂了掂分量,咧嘴露出了发黄的牙齿。
提着粮食,他转身走出地窖,出现在眼前的是低矮土墙的破败院落。
以及散乱一地的柴堆和躺在门口,半张脸上尽是鲜血的瘦弱老汉。
老汉并未死去,喉咙时不时还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却不敢反抗。
兵卒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提着粮食大步走出院子,而此时院外的村子却早已狼藉。
“咩……”
“哈哈,今日有肉吃了!”
“舒服、舒服!”
村子内,穿着甲胄的兵卒正三三两两地从各处院子里走出来,有的肩上扛着粮袋,有的手里拽着拼命挣扎的猪羊,还有的怀里抱着扑腾的鸡鸭,脸上挂着餍足的笑容。
不远处,一座院子里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夹杂着男人粗野的调笑。
半刻钟后,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卒走出这处院子,脸上尽是满意之色,双手则是在不紧不慢的系着革带,顺手还在衣襟上擦了擦沾血的手。
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到了一处,足有二百多人,收获不浅,甚至需要用数十辆挽马车、牛车来拉拽才行。
他们满足的笑着离去,而村子内却传来了令人难受的哭嚎声。
不顾这些哭嚎,这群兵卒带着数十辆挽马车沿着河谷的村道,渐渐走到了官道上。
在官道上,一支上万人的队伍正在北上,而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夫,只有少量穿戴甲胄的兵卒骑在乘马上,马鞍上还系着轻装军马的马缰。
“直娘贼的,抢的够多啊!”
官道上赶路的兵卒见到这支队伍抢到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得吹哨、赞扬起了他们。
抢掠的兵卒闻言,顿时挺起了胸膛,十分骄傲。
官道上,寒风吹来,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旌旗上的“大同”、“李”等字眼,表明了这支队伍的身份。
中军处,李克用从容骑马北上,身旁的盖寓则是对他劝说道:
“这河阳刚刚投降刘继隆,还来不及派遣官吏到北边的泽州,抢些小村子倒也没什么,但大乡和城池还是安分些,用抢来的钱买点东西也无妨。”
“等前面过了长平关,差不多就进入昭义境内了。”
“进了昭义与河东两镇还是得守些规矩,还是不要弄得四处树敌。”
“知道了!”李克用略微不耐烦的说着,盖寓见状便闭上了嘴。
他知道李克用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不仅仅是因为南下没有得到太多封赏,还因为刘继隆东进成功吞并河中、忠武、河阳三镇而产生了失落。
这种时候,他并不想刺激李克用,但李克用却似乎在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在盖寓结束话题的同时,他却又继续挑起话题:
“这些河东、昭义、义武,不过是土鸡瓦犬,酒囊饭袋。”
“若是能吞并他们,某不是没有和刘继隆较量的可能!”
面对李克用如今略微偏激的想法,盖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在保全李克用颜面的同时,说服他抛弃这种想法。
以盖寓看来,刘继隆掌握京畿、都畿、陇右、关内、剑南、山南西道和小半个山南东道及河南道,势力已经强大到难以抵挡的地步。
唯一的缺点就是刘继隆掌握的这些道,要么就是原本人口稀薄,要么就是因为兵灾而变得人口稀薄,以至于疆域虽大,但人口却依旧不足。
地广人稀的局面有利有弊,好处是百姓有足够的生存空间,只要轻徭薄赋,百姓就能很快的恢复生产。
坏处在于,由于地域广袤复杂,所以想要转运钱粮并不容易,而这兴许就是刘继隆此次东进,仅止步于忠武三镇的原因。
如果李克用能占据河东、大同及义武、昭义等镇,再获得河朔三镇的支持,那还真的说不定能依靠河东地势来与刘继隆拉锯。
只是刘继隆恐怕不会给李克用这个时间,而大同也不具备快速攻下三镇的实力。
“刘继隆占据七道,势力庞大,除河朔三镇及高骈外,其余实力难以抵挡。”
“郎君若想发展,只能等待刘继隆下一步。”
“若是刘继隆先河东、后河北,那郎君只能蛰伏。”
“若刘继隆先河淮而后河东,则郎君可以趁其攻略河南同时,以不臣名义讨伐义武,再讨伐河东,继而南下讨伐昭义。”
“届时刘继隆再回师时,郎君已经占据四镇之地,拥民不下二百余万,可拉拢鞑靼、吐谷浑等部,练兵数万,继续臣服刘继隆。”
“待刘继隆东进与河朔三镇交战时,郎君也可趁势东进,若能占据幽州卢龙之地,则可编练数万铁骑,等待刘继隆南下收复江南时,举兵南下。”
盖寓说得很好,可他用的思维依旧是安史之乱后,大镇节度使节制小镇节度使的思维。
此刻的李克用虽然年轻,甚至有些莽撞,没有战略定力和目标,但他却清楚汉军与诸镇不同。
面对盖寓的这番话,李克用忍不住打断道:“刘继隆自起兵以来,从未有口头臣服而不征伐之说。”
“某若臣服于他,他必然会调某前往洛阳或长安,某再无出头之日。”
“这……”见李克用这么说,盖寓一时间也没了更好的办法。
在他看来,想要对付如日中天的刘继隆,这几乎不可能。
这般想着,李克用也沉思起来,半响过后沉下脸色:“刘继隆挟持天子,届时他说谁是叛贼,谁就是叛贼。”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他无力东进,某率先攻略义武、昭义、河东真的镇!”
盖寓想要阻止,可他眼见李克用已经下定决心,随即只能闭嘴。
怀揣着割据河东河北的想法,李克用开始催促大军北上。
与此同时,刚刚撤回淮南光州的高骈,很快便接到了刘继隆进入洛阳,并继续出兵逼降河阳,占据忠武三州,并随时准备东进义成、宣武的消息。
“高王,刘继隆一口气占据三镇,如今还要东进占领宣武、义成二镇之举,我们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光州衙门内,高骈坐在主位,皱着眉翻看军报,而王重任则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面对这个问题,高钦也下意识看向高骈,而高骈则慢慢抬头道:
“吾说过,撤回江南,趁机占据江西、福建等处,进取两浙及江东!”
占据江南与刘继隆割据,这已经是高骈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长江可不比黄河、淮河,长江动则宽阔里许乃至二三十里,且人口损失较少。
如果能占据长江以南全境,起码能有上千万口百姓来支撑大军。
再者,刘继隆麾下兵马大多北方人,即便掌握巴蜀,可巴蜀水性相较于江南还是差些。
隋朝能平灭南陈,主要还是人口倍数于南陈,且南陈君臣腐败所致。
高骈觉得,自己只要赶在刘继隆统一北方前,先一步统一南方,再牵制刘继隆,使其无法占据河北,那还是有机会形成三方牵制局面的。
哪怕只能维持十几年,高骈也满意了,毕竟如今他即将迈入五十,很难说还能活多少年。
“敕令,令梁缵、杨损二人调转钱粮至东境,待吾南下后,便分兵收复江西、福建、宣歙等处。”
高骈话音落下,王重任便询问道:“如今天子在刘继隆手中,贸然动兵,恐怕会授刘继隆把柄。”
“无碍。”高骈眉头微皱,接着说道:“今运河断绝许久,刘继隆若要讨击河淮诸镇,所用理由,无非就是诸镇恶意阻断漕运。”
“届时刘继隆若提出此议,我军便趁势东进,以诸镇拒不起运钱粮为由,讨伐诸镇,起运钱粮北上给朝廷。”
王重任错愕,高钦则忍不住道:“起运钱粮给朝廷,那不是变相输送给刘继隆吗?”
“权宜之计罢了。”高骈沉着道:“只要拿下江南,届时刘继隆必然与吾撕破面皮,可立即停罢钱粮。”
见他这么说,王重任与高钦才勉强压下了脾气,而高骈也继续道:“敕令,驻兵二万于光、申二州,余下兵马尽数南下江西。”
“是!”二人表情复杂的作揖应下,高骈也不指望他们能理解自己,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在他们退出衙门后,高骈便起身离开了正堂,而此时的天下也因为朝廷的纷乱,继而变得热闹无比。
“直娘贼的,裁军?阿耶家中爷爷打元和年间就当上了牙兵,这裁军是那狗脚刘想裁汰就裁汰?!”
“放火,把城烧了,把人都赶出去,看看谁给救火?!”
河中诸州,随着朝廷准备裁汰河中镇兵卒的消息传出,原本还老老实实归降的河中牙兵,顿时便鼓噪了起来。
各县驻扎的州兵、牙兵都开始聚众作乱,焚烧街坊民舍,并抢掠城内百姓。
一时间,城内百姓哭嚎不断,而河中的乱兵们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只希望自己能抢的足够多。
“哔哔——”
“直娘贼,谁吹的哨子!!”
突如其来的哨声,吓到了不少正在作乱的河中牙兵,然而此时却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使得无数乱兵走到了街上。
“狗鼠的!关西的狗脚兵来了!快出来结阵!!”
“哔哔——”
但见街头巷尾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全副武装的汉军兵卒,他们手持盾牌与金瓜锤、大棒等钝兵,朝着作乱的河中牙兵便逼了上来。
见到逃难的百姓,他们便会松开阵脚,让百姓先突围,随后脚步沉闷整齐的靠向河中牙兵。
“直娘贼的,怕死的还不做鬼了!”
“这里是河中,不是他们的关西,结阵打上去!”
从各处屋舍中涌出的数百河中牙兵聚集一处,结阵之后持长枪、钝兵开始冲向汉军。
汉军不过三百余人,数量明显少于河中牙兵。
即便如此,汉军并不慌乱,而是随着哨声响起,猛然扑向了河中牙兵。
河中军丛枪戳来却见汉军突然让出几条道路,不等河中军反应过来,几门独轮车推来的铁炮摆在了他们面前。
二尺长的铁炮,引线已经燃烧到了尽头,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铁炮便骤然震发。
“轰——”
霎时间,数以千计的铁丸扫射当场,将十余步内的河中牙兵当场打死。
“呜呜呜——”
铁炮破阵后,汉军便吹响了号角,骤然发起冲锋。
待到他们冲到河中牙兵面前,当即举起手中金瓜锤,猛然砸去。
第一锤先砸脸,将牙兵脸肉砸得红肿坏死,牙齿连根带血的飞出后,再等跳荡手持大棒照头砸下。
铁胄被砸得凹陷,人也被砸得当场死去。
五百多河中牙兵,仅一个照面便被打死四五十人,只能不断后撤。
“将这群兵痞尽数打杀,一个不留!!”
阵中,汉军校尉不假思索的下达军令,随后便见河中牙兵节节后退,而汉军强势压了上去。
半个时辰不到,五百多河中牙兵被尽数打死,而汉军死伤却并不算多。
类似这样的场景,此时此刻正发生在河中、河阳、陕虢等处地界城池中。
“腊月十七日,浙东节度使董昌令其麾下大将钱镠攻占处州、台州、温州。”
“二十一日,卢龙节度使张允伸闻朝廷平定叛乱,捐献粮二十万石,钱五万贯,绢帛二万匹南下。”
洛阳昔日太子府,如今已经更改为汉王府,府中正堂,张延晖正在诵读桌上的奏表内容,而堂内罗隐、陆龟蒙及张瑛、赵英等人则是安静坐着。
半响过后,随着张延晖读完这些奏表,刘继隆这才开口看向张瑛:“河中、陕虢和河阳、忠武的叛军都收拾如何了?”
“土鸡瓦犬。”张瑛不假思索,同时说道:“闹事很厉害,焚烧了不少街坊屋舍,但我军入城后,他们便如土鸡瓦犬般被击溃。”
“眼下镇压叛军三千七百九十五人,另有四千三百七十二人被俘。”
“我军阵殁二百二十六人,七百九十五人负伤,休养半月即刻重回队伍。”
“此外,河中、陕虢、河阳等处,被焚毁屋舍一万二千四百六十四间,朝廷调拨十二万六千余贯钱为百姓修葺房屋。”
“作乱牙兵家产已然抄没,牵扯亲族约九万七千余人,抄获田亩二百五十七万余亩,钱粮绢帛折色约七十万贯。”
张瑛说到此处,不免小心建议道:
“殿下,不如借此机会,将河中兵卒全部裁汰,反正他们大多都是兵油子。”
张瑛的话,赢得了刘继隆的认可,他根本不准备要这些作奸犯科的兵油子。
哪怕可以重新操训,严整军纪,但这群人早就习惯了顺手牵羊和抢掠东西,而这些是汉军内部不允许的。
此前兵马不足,还需要顾全李昌符、李昌言的想法,而今随着山南东道的三万兵马进驻忠武三州和汝州,便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似乎是看出了刘继隆的想法,罗隐不免作揖道:“殿下,此次牵连的人有些太多了,尽数发配恐怕不妥……”
“河中镇鼎盛时虽有二百余万口百姓,但经过百年动乱,如今百姓五不存一。”
“许多兵卒沾亲带故,所以才能以八千多人,牵连近十万人。”
“若是将十万人尽数发配,那河中必然疲弱,故此不如只牵连父子妻如何?”
“若是如此,牵连之人可降至五万余人,足够充实西域了。”
“反倒是发配太多,恐怕以如今河西、西域情况,难以补给太多粮草……”
罗隐看向张延晖,张延晖经过半年多的学习,自然也清楚罗隐是让他帮忙说话。
若是平常,张延晖肯定不会理会,但今日的话题不同,所以他在罗隐话音落下后,对刘继隆作揖道:
“殿下,罗给事中所言甚至,河西与安西、北庭虽因殿下助力而得以繁茂,但始终无法一次接受十万人戍边。”
“臣以为,发配三万左右,便已经是安西能照顾的极限了。”
张延晖所建议的发配人数,比罗隐建议的还要更少,这也说明了现在的安西农业还没有那么强大。
毕竟发配三万人前往龟兹,最少需要半年才能抵达,而三万人沿途人吃马嚼,最少要吃去十万石粮食。
抵达龟兹后,如果龟兹屯田不行,养不活这三万人,那还得从西州转运粮食,亦或者从于阗采买。
但不管是转运还是采买,以西域广袤的地形,沿途消耗大半都是有可能的。
三万人,每年起码要吃十六七万石,算上路上损耗,那就是三四十万石。
对于安西和西域各国来说,三四十万石的粮食可不好拿。
三万人,已经是张延晖预估的极限了,五万和十万人就更不用说了。
对此,刘继隆也在心里算了一遍,随后才颔首道:“叛军者,论罪二等,下等发配三万人往龟兹戍边,敢有逃者斩!”
“上等七万人,尽数迁徙忠武三州,服徭役三年,所耕种土地收成尽数交归衙门,每口每月发粮五斗。”
“三年后,所耕种土地尽数归其所有。”
“未叛乱者,每人发钱二十贯遣退,后续均田,一并发放田亩,敢有闹事者发配西域!”
刘继隆深吸口气,将自己安排说了出来。
忠武镇的三个州,已经被斛斯光领兵收复,但三个州的情况,说是千里无鸡鸣、万径人踪灭也不为过。
数十万口百姓,在黄巢、王仙芝、秦宗权三人连续数年的祸害下,就这样逃的逃,死的死。
如今迁徙七万多人前往忠武三州,倒也能勉强恢复些生产了。
故此罗隐听到刘继隆安排后,忍不住松了口气,而刘继隆也在想着这大半个月的经过。
如今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日,明日便是除夕,而河中、陕虢的事情也耽搁了他大半个月。
这五万兵马,刘继隆是不可能要的,不仅军饷高,还喜欢闹事,战斗力低下,远不如去招募河中、河阳地区的矿工来的实际。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张瑛说道:“从河中、河阳等处招募矿工二万,编练为军,组织扫盲。”
“是!”张瑛不假思索应下,接着说道:“殿下,若是发二十贯退伍费,那差不多要调拨八十七八万贯,朝廷……”
“朝廷眼下没有钱粮。”罗隐见状率先开口,接着解释道:
“自朝廷动乱以来,江南及河淮诸镇,尽皆没有起运钱粮,而此前河东等处运抵的钱粮,基本都被三贼消耗一空。”
“如今长安府库中,倒是还有八十余万贯和二百余万石粮食,但东运至洛阳后,粮食恐怕只能存下六成。”
长安、洛阳近七百余里路程,想要调运一石粮食东进,起码需要挽马车往返二十日。
路上人吃马嚼,加上民夫工价,二百万石粮食东运能运抵一百二十万石都算十分不错了。
刘继隆闻言,当下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颔首道:“诸道转搬粮食进入关中,再走关中转搬进入洛阳。”
“一百二十万石粮食若是能东进,则可平抑诸州浮动粮价,也能为我军擢取些许利益来遣散乱军。”
罗隐闻言应下,而此时陆龟蒙则是对刘继隆作揖道:
“殿下,关西一千八百余名官员,五千五百余名吏员,均已经调往诸州县,不日便将开始执行政令,登籍造册,丈量田亩。”
“嗯。”刘继隆颔首,不忘吩咐道:“汝州、唐州、许州、蔡州、陈州等处,以及郑州及颍州等处,尽皆蠲免明年赋税。”
“凡落户五州者,皆蠲免赋税一年,每口不论男女,发田十亩。”
“是!”陆龟蒙不假思索的应下,而刘继隆也借此机会看向张瑛:“派去受降郑州的兵马,已经进驻郑州了吗?”
“回殿下,已经进驻郑州了。”张瑛回应,同时继续说道:
“杨复光、杨复恭等三千余名残军均已投降遣散,李侹及杨复恭、杨复光等人已经送回洛阳圈禁起来了。”
“三日后,这些北司的宦官将会指认本属田亩、宅邸及别墅,所指出宅邸、田亩尽皆抄没。”
“不过他们手中并没有传国玉玺,据传是当时招提寺兵乱时,被一名叫做田允的内常侍盗走了。”
张瑛眼下负责宫禁,杨公庆及西门君遂都归他节制,沟通宫廷与宦官也属于他本职。
杨复光等人的招降,眼下也是他在负责。
“这么说,玉玺丢了?”
罗隐、陆龟蒙等人尽皆忍不住站了起来,而刘继隆则是开口安抚道:“不必惊慌。”
“这内常侍官职不低,盗走玉玺,肯定是要交给旁人,换取富贵。”
“此前招提寺内乱时,洛阳四周的势力就那几人,这内常侍不是去寻康承训,便是寻了高骈。”
刘继隆看向张瑛,对他吩咐道:“你派人去查查,看看这个人与高骈、康承训的关系如何,与谁更密切。”
“是!”张瑛倒是没有想到这点,只觉得有了突破口,也没这么焦虑了。
见刘继隆没有吩咐的,他便主动询问道:“殿下,杨复光这些北司宦官指认了田产后,应该如何处置?”
对于北司这些宦官,既然刘继隆承诺了指认过后不会斩尽杀绝,那张瑛自然不会自作主张。
不过怎么安排这群人,他还得仔细询问。
对此,刘继隆略微沉思,倒是不想浪费这群人,毕竟北司宦官的文化素养还是有保证的。
这群人既然都是宦官,那倒是可以将他们调往土浑地区,让他们在土浑地区修建佛寺,出家为僧。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张瑛说道:“吾欲在土浑地区修建佛寺,设置传教僧官。”
“这些宦官无人欲,且善于勾心斗角,倒是可以先留下,等待悟真大德抵达洛阳,再进行商议。”
把佛教传播整个吐蕃和吐谷浑地区,开设佛堂,修建佛寺来汉化当地,这是刘继隆的初步设想。
只是在传播过程中,佛教的性质肯定不能变,尤其是不能融入印度的湿婆派和性力派。
佛苯之争后,吐蕃佛教之所以会搞出许多血腥祭祀,最重要的就是因为融入了印度的湿婆派和性力派,接着又引入了尸身法等神鬼祭祀。
这点在刘继隆看来是不被准许的,他需要的是让吐蕃人感受汉文化魅力,而不是畏惧。
僧官制度如果用好了,吐蕃高原将数百年都翻不起风浪,而自己也能扶持没卢丹增,将整个吐蕃统一。
“悟真大德三日前已经抵达秦州,元宵前后应该就能抵达洛阳。”
张延晖对刘继隆解释着:“按照殿下要求,此次东进的除了三危山外,还有沙州其余名寺僧人,共计三百七十二名僧人。”
“多少?”刘继隆听着这个僧人数量,不免皱眉,接着对张延晖询问道:“如今河西、西域、北庭之地,到底有多少僧人?”
张延晖见刘继隆询问,自小在沙州翻看图籍的他,自然清楚如今河西、西域之地的僧人数量,所以不假思索回答道:“约五千七百人左右。”
得知张淮深麾下竟然有这么多僧人,刘继隆无奈叹了口气。
尽管他知道,归义军内部的僧人数量不少,甚至发展的有些畸形,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畸形。
如今河西、西域两处地方不过三十余万口,而僧人便有五千七百人,相当于每五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僧人。
这些不事生产的僧人,主要依赖信徒的施舍和当地衙门的资助来维持生计。
这导致了僧侣群体的特殊社会地位,他们不需要参与劳动,但同时也不承担社会生产的责任。
这样的局面,也得亏是有刘继隆在后面支撑,不然以河西的人力物力,恐怕连维持现状都十分困难。
想到这里,刘继隆便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对佛道改制,又该如何将佛道更加正规化,职业化。
不过这点,还需要悟真抵达洛阳,配合他才行。
将此事搁置一旁,刘继隆示意张延晖继续诵读奏表,不过下份奏表的内容,就让刘继隆有些动容了。
“二十三日,兖海节度使朱全忠合兵天平节度使张思泰,二人率军于大野泽击破黄贼,甲首七千,黄贼退回曹州。”
张延晖说罢,刘继隆抬手制止他继续下去,同时看向默默不出声的赵英:“黄贼和朱全忠有多少兵马?”
赵英眼见刘继隆询问,顿时恭敬起身:“黄贼兵马约三四万,朱全忠兵马则在三万左右。”
对于朱温,刘继隆还是挺感兴趣的,但也仅此罢了。
等关西的钱粮跟上,他也差不多该拿下河东与河南,到时候朱温投降,他倒是可以看看这人。
如果不投降,那刘继隆就只能送他下去了。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一名兵卒出现在了堂外,赵英见状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则示意他可以出去。
赵英离开正堂,张延晖这时拿起来先前张允伸的那份奏表递给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查看,随后点头道:“张允伸所求,无非就是我能庇护他子嗣,这点我可以手书保证。”
“不过这么一来,我军眼下需要做的,就是先夺下河东、大同两镇了。”
提起河东和大同,刘继隆就想到了在中原大放异彩,却没有任何犒赏的李克用。
“敕令,以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中原讨贼有功为由,召其入京担任左、右羽林将军。”
眼见刘继隆如此敕令,罗隐作揖道:“殿下,此二人恐怕不会来。”
“吾清楚,要的就是他们不来。”刘继隆说着,同时起身看向了身后的大唐舆图。
他伸出手指向河东,接着向上指向大同,继而说道:
“眼下北方还有些寒冷,等到来年三月彻底化冻后,便可以二人不入朝为由将其讨平,借道河东北上时,再出兵占据河东。”
“现在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从长安剩余六十万石粮食中,转运三十万石前往河中,届时由安破胡为主,王重荣为副,领三万大军北上大同。”
三万汉军北上征讨河东和大同,这未免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不过对手是李克用,且此次不是刘继隆亲率大军前去,所以准备充足些没有错。
“臣领命……”
见刘继隆已经定下明年三月收复河东道全境,罗隐便闭上了嘴,恭敬接令。
与此同时,走出去半刻钟的赵英也返回了堂内,但脸色有些不好看。
见状,刘继隆便示意罗隐等人先去吃饭,单独留下了赵英。
“如何?”
刘继隆看向赵英,赵英见堂内没有其他人,这才作揖道:“近来洛阳之中有人传出流言,声称殿下挟天子以令藩镇。”
“呵呵……”刘继隆轻笑:“任他们说吧,无需在意。”
“眼下只要收集这群人为非作歹的证据,再让我们的人在后天的大朝会上弹劾即可。”
“不过到时候殿内多准备些人,避免这群虫豸狗急跳墙。”
“是!”赵英应下,刘继隆接着又吩咐道:
“我们此前散落各地的谍子,是时候重新聚集起来,向江南、岭南、齐鲁、河北等处渗透了。”
“此事所需钱粮,你可尽数从府库调拨。”
“此外,想办法以使者为借口,派些兵马前往琼州,吾要知道,先前派遣去的人都为何消失,吾所求的棉花又是否存在。”
“是!”赵英听到刘继隆再次提起琼州的事情,立马又继续上心了起来。
此前高骈挡在南边,刘继隆想要派遣兵卒伪装商队南下也不容易。
如今他手中有天子,完全可以用朝廷的名义派遣使臣和兵马往琼州探索,高骈也不会阻拦。
高骈的意图是什么,刘继隆十分清楚,无非就是效仿南北朝局面,形成南北割据的态势。
如果高骈与那内常侍的关系不一般,那刘继隆可以肯定高骈是准备等自己登基即位后,再以玉玺扶持李唐宗室为帝,形成北汉南唐的局面。
他想的倒是不错,但等临州的火炮将倍径问题解决,高骈试图依托长江对峙的想法便将成为个笑话。
“临州那边,你派人去看看,看看火炮倍径能到什么程度了。”
刘继隆对赵英交代着,赵英点头应下,随后见刘继隆没有别的吩咐,便躬身退出了正堂。
在他退出的同时,洛阳城内的流言蜚语也越来越多,但刘继隆并不在意。
只要他不犯何进、尔朱荣、高澄那样的错误,而是牢牢掌握兵权,保障自己安全,那这群人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如今的他,只需等待几个月,等到关西粮草运抵洛阳,他就能大军东进了。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距离洛阳五百余里外的曹州,此刻却变得无比凶险了起来。
“杀!!”
“杀黄贼,赏钱百万,拔擢三级!!”
“砸下去!”
“嘭——”
曹州冤句县,作为如今大齐朝廷的国都,黄巢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机会回来。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昔年在官道旁请求加入他们的那个少年郎,如今竟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坐在昔年黄氏院中的黄巢缓缓抬起头来,只见黄揆快步走入堂内,连忙作揖:“陛下,三镇聚兵五万猛攻,滑州、濮州已经丢失,我们只剩曹州了。”
“趁冤句县外的官军不过万余,我们趁此机会绕道南下吧!”
“城中还有近万天平忠孝军,这是我军唯一的机会了!”
黄揆的话说罢,黄巢忍不住道:“濮州有葛大郎,如何会失陷如此之快?”
眼见黄巢提起葛从周,黄揆便瞪大眼睛,拔高声音道:“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及霍存等狗杂,眼见朱三郎势大,竟相继投降了!”
“你说什么?”黄巢闻言,语气虽然还算冷静,可脸色却如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
“陛下,不若投降刘继隆如何?”
黄揆突发奇想,可黄巢听后却苦笑道:“他拥立了朝廷,而朕攻入洛阳,他如何可能接受朕投降?”
“罢了,南下便南下吧,正好南边乱成了一锅粥,宋威将水师都调往了浙东,我们兴许也能有渡江南下的机会。”
黄巢缓缓起身,深吸口气后,最后看了眼自家的老宅:“南下……”
“杀!!”
随着黄巢决断,他最终带着尚让、黄揆、黄邺等人杀出冤句,突围向南赶去。
得知他突围,正在从濮州南下的朱温便忍不住叫骂道:“这黄二郎倒是能跑,某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里去!”
谢瞳见朱温有些脾气上头,当即对他作揖道:“节帅不必在意,黄巢精锐丧失大半,即便南下,也恐怕很难突破徐州、淮南两镇。”
“如今刘继隆奉天子以令不臣,转瞬间便吞并了三镇,足以说明其实力。”
“某以为,不若借口平卢节度使韦宙不满朝廷,趁机出兵占据平卢。”
“占据平卢?”朱温皱眉,有些不安道:“占据平卢虽好,但如此来做,岂不是授把柄与刘继隆?”
“自然。”谢瞳没有否认,所以他主动道:“刘继隆不可能放着宣武、义成镇不管,所以节帅可向刘继隆献出滑州,以此讨好刘继隆。”
“好!”朱温闻言没有半点犹豫,毕竟曹州、滑州作为此前蝗灾爆发的地方,当地百姓早就十不存一。
抛弃一个破败的州,获得平卢镇,这个买卖十分划算。
不过只是抛弃滑州,那刘继隆便将与自己接壤,这并不利于自己。
想到这里,朱温看向自己身后那多达两万人的队伍,继而看向谢瞳:“将滑州交给刘继隆,曹州归还张思泰,我们撤回兖州。”
“节帅高见!”谢瞳顿时明白了朱温的想法。
“三郎,这么做我们得到了什么?”
朱存听到朱温要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两个州交出去,顿时有些着急了。
谢瞳见他着急,只能与他解释起来:“我们实力薄弱,直面刘继隆兵锋并不好。”
“如果能让张思泰挡在身前,届时刘继隆即便出兵讨击,也是先讨击张思泰,然后才轮到我们。”
朱温颔首,随后补充道:“丢失二州固然可惜,但招抚了黄贼如此多兵马,难道还不够吗?哈哈哈……”
他笑声爽朗的调转马头,不多时便更改了军令,率军往兖州撤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