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朝京中。
首辅值房。
檀香袅袅。
窗外是繁华似锦的京都。
窗内,却如同冰窟。
首辅李祯,这位执掌门生故旧遍天下的老人。
此刻却像一尊被抽干了生气的行尸走肉,僵坐在他那张宽大紫檀木书案后。
他的脸色透着一抹灰白。
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着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桌上摊开的是一封诏书。
那是太子在青海城继位的诏书!!
随着这封诏书进入京城。
短短时间之内,大圣朝京城便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拥护皇室正统的大臣。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坐在他对面。
徐天师,一袭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的道袍,静静地坐在一张普通的黄梨木圈椅上。
他面容依旧保持着的年轻感,皮肤光洁。
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万载寒潭。
他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拂尘,银丝垂落。
散发着无形的致命威胁。
“李首辅。”
徐天师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像冰冷至极:
“建宏无道,天命已移。”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宗室子弟之中,临川郡王聪颖仁厚,可承大位。你,拟旨吧。”
李祯很想大笑三声,然后起身睥睨徐贼,宁死不屈。
但事实上,他的表情此时也只是微微阴沉。
沉思了良久,他干涩着嘴唇:
“天师,太子尚在,文清公于青海城拥立。”
“如此之法,如同谋逆。”
“我……恕难从命!”
他试图挺直佝偻的脊背,展现一丝首辅的尊严。
但在徐天师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这点挣扎显得有些可笑。
“谋逆?”
徐天师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眼中一种对蝼蚁妄言的漠视:
“儒圣改天换地是顺天应人。”
“贫道拨乱反正,亦是顺应天道轮回。”
“何来谋逆?”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锁定了李祯:
“至于太子……曾仕林父子挟幼主以自重,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懂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锁住了李祯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李祯张开嘴:“可……”
“李祯!”徐天师的声音陡然转冷,值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你以为,贫道是在与你商量吗?”
话音未落,徐天师手中的拂尘,甚至连一丝银芒都未曾闪动。
李祯却骤然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呃啊——!”
只见李祯猛地捂住自己的左肩。
那正是他曾经留下的旧伤。
此刻,那处早已愈合多年的旧伤疤,竟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起来!
深入骨髓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让他整个人从太师椅上翻滚下来,蜷缩在地毯上。
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中衣。
脸色由灰白转为死一般的青白。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祯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一点小小的提醒罢了,你的体内,早已被贫道种下了点东西。”
“平日无事,但只需贫道一念,便可让你尝尽万蚁噬心寒冰碎骨之苦。”
“若贫道愿意,三息之内,便可让你化为…一具冰雕。”
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着眼前的事实。
李祯的惨嚎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对死亡的巨大阴影。
就在这时。
值房紧闭的窗外,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扑棱”声。
一只训练有素的信鸽,正欲飞入传递消息。
徐天师听到这声音,面容只是淡然的笑着。
他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看似随意地,将拂尘朝着窗户的方向,轻轻一拂。
没有声响,没有光芒。
窗外那轻微的“扑棱”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的羽毛焦糊气息,透过窗户缝隙飘了进来。
李祯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那是他安排在宫外,准备向南方传递密信的最后一只信鸽!
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被碾碎了。
“你看。”
徐天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连一只小小的鸽子,都逃不过贫道的手心。”
“李首辅,你觉得,你李家满门三百余口,比之如何?”
“你那在奇林书院求学的嫡孙,又比之如何?”
沉默。
整个房间之中,都透着一股诡异的静谧。
良久之后。
李祯颤抖着,面色麻木的从地上爬起来。
踉跄着回到书案边。
他拿起那支沾满朱砂的御笔,手颤抖的厉害。
但还是一字字的写写下了一份颠倒乾坤的诏书:
“拥立临川郡王为新君,斥责太子与曾仕林父子为叛逆,勒令天下共讨之。”
“嘭。”
写罢,他颤抖着取出首辅大印,沾满印泥,重重盖下。
那鲜红的印记,在李祯的眼里,首次变的无比刺眼。
徐天师静静地看着。
直到印鉴落下,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不容置疑的继续开口:
“第二件事。”
“南征大军,名为讨逆,实为叛逆曾仕林拥兵自重,消耗国帑,徒耗民脂民膏。”
“着令户部,兵部,即日起断绝青海城一线所有粮草,军械,饷银供应!”
“一粒米,一片甲,一文钱,都不得再运往青海城!”
“违令者,视同谋逆,立斩不赦!”
“此令,由你首辅李祯亲自签发,加盖首辅印信,即刻明发六部及沿途各州府!”
一句句话,如同雷霆一般,击碎了李祯心中的最后一丝尊严。
断绝南征大军粮草?!
这无异于将十万忠勇将士,以及太子、曾仕林等人,推入绝境!
这是要他们活活饿死,困死在青海城此时的暴风雪之中!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挣扎,抿起嘴唇,用尽力气喃喃:
“天师!南方尚有江国虎视眈眈,异有妖族林立,此……不亚自毁长城……”
“嗯?”
徐天师鼻腔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哼声。
人族圣朝?
自毁长城?
与我何干?
只待老夫寻罢材料,重启大阵,气运当道,届时老夫便是天!
李祯身体之中的那股阴寒之气猛地一绞!
他顿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
他此时彻底明白,任何异议,不仅他会死,他的李家也会死尽。
………………
曾安民,曾仕林,石责,柳诗诗四人赶回青海城中的城主府。
甫一踏入府门,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秦守诚,娄通等人面色凝重。
“国公!院长!小公爷!柳姑娘!”
娄通迎了上来,声音低沉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
“发生了何事?”
曾仕林丹凤眼微眯,敏锐地捕捉到异常。
石责也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娄通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文书递了过去。
曾安民皱眉接过文书。
目光扫过那醒目的标题。
《讨逆檄文》
讨逆元帅,京畿镇守使,天师府掌印
谕令天下:
圣朝立国,法度森严,君臣父子,纲常不可废!
今有逆贼曾仕林,曾安民父子,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包藏祸心。
其罪罄竹难书,天人共愤!
其罪一:
欺君罔上,擅行废立!
曾贼父子,趁国丧之际,假借护主之名,裹挟太子离京,实为挟天子以令诸侯!
视神器如玩物,置君臣大义于不顾!
其罪二:勾结妖邪,祸乱青海!
南征大军,本为荡妖讨贼。
然曾贼父子,暗通南部妖孽,以妖法降下弥天大雪,阻我王师,耗我国力,其心可诛!
其罪三: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屯兵青海,私铸印信,广发文告,煽动边军,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名为讨逆,实为谋逆!
曾逆不除,国将不国!
今奉天命,拥立临川郡王王祈为新帝,承继大统,以正乾坤!
凡我圣朝忠臣义士,无论军民:
擒杀曾贼父子者,封万户侯,赐丹书铁券!
献曾贼父子首级者,赏万金,授上将军!
青海军民,弃暗投明,缚送二曾者,免其附逆之罪,重重有赏!
负隅顽抗者,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檄文所至,如律奉行!天威浩荡,逆贼授首!
讨逆元帅(天师府印)
首辅李祯(首辅印)
然后是六部尚书的印。
以及很多京城重臣的印。
…………
我日他娘!
曾安民首次品鉴到了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弑君的是他!勾结妖邪的是他!”
“现在倒打一耙,说我们是逆贼?!还扶持个什么狗屁郡王……”
“李祯这老狗,还有这些签名的混账……眼睛都是瞎了?”
柳诗诗也凑近看了,随后气的她胸口发闷。
石责院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曾安民手中一把夺过檄文,快速扫过。
当他看到“首辅李祯”那熟悉的签名和鲜红的大印时……
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李祯,好一个李祯!首辅大印……竟成了助纣为虐的凶器!”
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风暴:
“徐贼这妖道,竟已掌控京畿至此!连首辅都成了他的傀儡。”
“这份檄文一出,便是将我们,将太子,彻底打成了天下共讨的叛逆!断了我们回京之路,更断了天下悠悠众口!”
曾仕林与曾安民一般。
此时整个屋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没有动怒。
他甚至没有看那檄文第二眼。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内堂方向——那里,是小胖太子那无辜的身影。
“好手段。”
曾仕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弑君篡位,扶持傀儡,颠倒乾坤,反诬忠良……更以朝廷名义,断绝我大军粮草根基。”
他猛地一拂袖,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大厅瞬间寂静!
“他以为,占了大义名分,便能只手遮天?”
“他以为,扶持一个傀儡,便能代表圣朝正统?”
“石院长!”曾仕林目光如电,射向石责。
“在!”石责肃然应声,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秦尚书!”曾仕林看向一旁同样怒火中烧的秦守诚。
“下官在!”秦守诚躬身,声音斩钉截铁。
“传令!”
曾仕林的声音响彻行辕,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帝王般的威严:
“一个时辰后,于青海城校场,举行太子登基大典!昭告天地祖宗,承继大统!年号立德!”
“秦尚书!以你为首,联合青海城内所有尚存忠义之心的官员,联名签署《告天下臣民书》!”
“详述徐怀弑君、篡位、勾结妖邪、祸乱朝纲之滔天罪孽!
“控诉其挟持首辅,胁迫群臣,倒行逆施之丑恶行径!宣告太子殿下于青海城正位,延续圣朝国祚!”
“是!”秦守诚目光肃穆无比。
“石院长!你我连同安民、秦尚书,联署发布《讨逆檄文,誓诛徐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他徐贼的罪状,一条条、一桩桩,给老夫钉死在青史之中!”
“他不是要讨逆吗?那我们就奉陪到底!讨他这个真正的,最大的逆贼!”
“遵命!!”
“最后……”
曾仕林缓缓抬头,淡淡的朝着角落里的娄通看去:
“娄通,即刻动身,前往凤起路,告诉你爹,他哪怕倾尽凤起路之力,也要将足够的粮草给老夫运至青海城!”
“南征之路早以过半,绝不能因区区一道徐贼的“诏书”就不管不顾了!”
“是!!”娄通身子一肃,抱拳领命!!
曾安民的目光朝着娄通看去。
娄通是他带来的。
他其实已经料到会有今日。
他相信。
在娄英启见到自己儿子的那一刻,知道该怎么选择。
曾仕林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曾安民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徐怀想用一张纸,断了我们的名分,困死我们?做梦!”
“他扶持傀儡登基?那我们就扶正真正的天子!”
“他发檄文讨逆?那我们就发檄文讨他这个最大的逆贼!”
“从今日起,没有太子!只有我大圣朝立德皇帝!”
“青海城,便是新的起点!讨伐国贼徐逆,光复神京,在此一举!”
“诸位!国难当头,妖氛蔽日!唯有用最正的名义,最利的刀锋,才能劈开这重重孽障!”
“是!!!”
石责,秦守诚等人此时轰然应诺。
曾安民的目光看向老爹。
此时,老爹的身影在他的心中,愈发高大。
“我爹真帅啊!”
遇事不慌,有条不紊,有勇有谋……
啧啧。
真不愧是我爹!
随我。
他此时热血沸腾的也喊了一嗓子:
“徐老狗!洗干净脖子等着!”
随着他这一声响起。
整个屋里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着他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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