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分部的基地深处,隔绝了一切外界声音的审讯室内,空气冰冷得仿佛大润发的海鲜冻库。
高希霸的雪茄烟雾在缓慢缭绕,如同祭奠的香烛。
昂热坐在一张红木桌后,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精致的瓷质茶具。
热水冲入杯中,茶叶舒展,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是年轻时在剑桥常喝的锡兰红茶。
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台老式留声机,黑胶唱片传出忧郁的蓝调,勾人的旋律轻而易举就将人带回了上世纪初的光辉岁月。
在他对面,弗里德里希坐在一张特制金属椅上,低垂着头颅,脸上的鲜血已经被擦净,露出皱纹与伤口。
尼伯龙根中那无休止的、被死侍和镰鼬追逐撕咬的极致恐惧被抹去,他只记得自己被那个突然找上门的路明非制服,记得苏醒之后试图挣扎逃脱,却不幸撞上了回来提人的冰山少年和那个看起来娇俏可爱、动起手来却凶残无比的平胸少女。
一段模糊而痛苦的男女混合双打,两小儿当真是欺他老无力,拳打脚踢刀光腿影毫不留情,即便在昏迷中也还是阵阵幻痛。
等再醒来时,便已身处于此,对面是他躲藏了整整一个世纪的身影。
他艰难地抬起头,略显浑浊还残留着血块的眼睛透过散落的凌乱白发看向对面。
那个年纪和他一般大,皱纹一样多的老头穿着以前觉得老气的黑色西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依稀还能看出百年前那个剑桥折刀少年郎,狮心会耀眼新星的轮廓。
只是时光和仇恨在那张脸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迹,将曾经的少年意气沉淀为如今深不见底的威严与冷冽。
弗里德里希的喉咙滚动,他知道这是谁,这是他从不敢回想、却又夜夜出现在梦魇中的昔日好友与同窗——希尔伯特·让·昂热。
昂热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沏茶,像是如当年招待到访的师长同窗那般。
弗里德里希看着他,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他快逃,但他哪里还能逃的了。
虽然他坐在特制的金属审讯椅上,手脚都没有戴上镣铐,昂热似乎还如当年一样对他完全不设防。
但他知道,这是绝对自信的体现。
昂热是世界上最强的刺客,没有人能快的过他,也没有人能快的过他手中的刀。
昂热将一杯热气氤氲的红茶推到弗里德里希面前,又推过去一小碟精致的杏仁饼。
“还记得吗?弗里德里希。”
昂热开口,声音平静温和,仿佛老友重逢叙旧,不带一丝杀气:
“在剑桥的时候,每次结束解剖实验,你总喜欢拉我去喝下午茶,说要用红茶和甜点冲淡福尔马林和死亡的气息。”
弗里德里希的身体原本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可是听到这话,却又奇迹般的停止了颤抖,端起滚烫的红茶抿了口,用略显沙哑干涩的声音回应道:
“即便面对最丑陋的死亡,也要保持生活的体面。”
“我很喜欢一句话,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昂热轻轻呷了一口茶,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命运,应该是并肩站在屠龙事业的巅峰。”
“那时候,梅涅克、酋长、烟灰、老虎、山彦、鬼……我们所有人,都相信‘我为人人,人人为我’,都梦想着做出一番大事。
那是一段很天真,也很美好的岁月,不是么?”
弗里德里希手中的茶杯忽的颤抖起来,淡红色的茶水翻涌撞击杯壁,仿佛过去温暖的记忆在此刻化作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后来你来了中国。”昂热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开始急转直下:“长老会对你委以重任,狮心会的大家为你送行,山彦专门给你说了一晚上的注意事项。”
“然后呢?弗里德里希。”
他放下茶杯,收回视线,银灰色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掩地看向对面的叛徒,那里面不再是追忆的温情,而是沉淀了百年的赤裸裸的杀意:
“然后你做了什么?
你把什么送回了卡塞尔庄园?”
“我……我没有选择!昂热!相信我!”弗里德里希徒劳地试图辩解,声音干涩嘶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逼的,我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昂热的嘴角勾起一丝不知是戏谑还是残忍的弧度,他缓缓站起身,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
那股压抑了百年的,由尸山血海凝聚而成的恐怖杀气排山倒海地涌出。
他依旧西装笔挺,姿态优雅,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已经彻底撕下了所有文明的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残酷的复仇欲望。
了解希尔伯特·让·昂热的人都知道,在他优雅的绅士外皮之下,藏着的是最凶残的复仇恶鬼。
“你当然想活下去。”昂热冷冷看着他,“你从来都不是屠龙者,你向往着成为甘贝特老师那样的贵族,想要成为上层人士,你想要的是体面的生活,而非丑陋的死亡。”
弗里德里希被昂热溢于言表的杀意震慑得几乎心脏骤停,但还是咬着牙给自己辩解:
“昂热,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中国遇到了什么。
情报出了问题,有人用镰鼬抵消了我的镰鼬,我没能察觉到任何异常,在抵达交易地点第一时间就被人控制住,再往后的事情我完全是身不由己。
我只是一个考古学家,没有你们那么强大的力量,我没办法和你们一样拿着刀从一群龙类和死侍的包围圈里杀出来!”
“这不是你选择背叛我们的理由。”昂热没有被他的控诉混淆概念。
即便弗里德里希被控制了人身自由,但和卡塞尔学院这边联系的电报密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卡塞尔庄园的地址和狮心会的指环印记也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
即便是团队里唯一的华人路山彦,也是一个坚定的革命人士,没有人比他更渴望看到恢复中华的那一刻。
他是与龙王搏杀到了最后一刻的斗士,是值得敬重的屠龙者,昂热宁愿相信是自己无意中走漏了情报,也不可能怀疑他是叛徒。
弗里德里希沉默了,他张着嘴看着昂热,却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弗里德里希。”昂热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你也有自己的骄傲,即便在辩论中输给我,你也从不屑于用诡辩来挽回颜面。”
弗里德里希闻言,眼神骤然暗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灰,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虚无脱力的语气自嘲道:
“以前的弗里德里希早就死了,死在了那年夏天,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昂热看着突然就失去了求生欲放弃辩解的弗里德里希,并不相信他是真的诚心悔过,大概率是之前路明非对他做了什么。
毕竟从刚才开始,他身上就一直在不正常的抽搐,像是在神经记住了某种痛苦,无法剔除,反复提醒身体的主人这种痛苦还在持续。
他西装内袋中抽出一柄折刀,那柄闻名混血种世界的折刀从袖中滑落,被他握在手中。
那是一柄造型古老的大号折刀,考究的嵌铜木柄,刀身呈微弧形,由极其罕见的花纹钢刀锻造而成,在古代这些珍贵的陨铁锻造的武器从来都只有英雄和帝王才能拥有。
但对弗里德里希来说,却并不陌生。
“我原来的那把刀在那天晚上断了,这是后来重新锻造的,原材料是梅涅克家传的亚特坎长刀。”
昂热轻抚刀身,语气平淡:“梅涅克和那条龙同归于尽,他的家传长刀也崩碎了,后来赶到的人把它们收拾起来,我苏醒后让人用刀头的碎片打造了它。”
刀刃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告诉我,弗里德里希,把当年的事情,所有的一切。
你是怎么被控制的,后来又是如何以‘林凤隆’的身份扎根京城,这些年和谁接触过,交易过什么……
所有你知道的,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
“念在过往同窗一场,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弗里德里希知道自己绝无幸存的可能,昂热眼中宛如实质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何况他早就放弃了求生的妄想,嘶哑着嗓子,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只求一个痛快。
从如何被神秘人控制,到后来被挟持前往统万城的旧址发掘资料,在京城地区经营古董生意作为掩护,暗中为某些势力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物品和情报……从一个秘党的未来之星,沦落成了一个阴沟里的老鼠。
昂热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与自己有所耳闻或者曾间接参与过的事情对比验证。
最后,昂热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如铁:“那么,加图索家族呢,你和他们有什么牵扯?”
“他们是我的老主顾。”弗里德里希或许是得到了昂热的承诺,知道自己能走个痛快,当下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中国有句古话,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虽然我是秘党的叛徒,加图索家族是秘党的中流砥柱之一,但很显然他们并不很待见你。
明明早就知道了我的下落,也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却一直瞒着,还帮衬了我不少生意。”
“谁。”
“弗罗斯特,你在校董会最大的绊脚石。”横竖都是一个死,弗里德里希当然希望能拉更多人下水,甚至就连刚才的话里,也掺了不少水分。
如果昂热把自己听到的和路明非听到的两相对比一下,会发现有些许地方出入。
但也大差不差,毕竟昂热的存在,注定会阻妨碍很多人的利益。
将自己所知的添油加醋说完,弗里德里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等待最终的审判。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昂热,给我个痛快吧。”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昂热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绕过铁桌,一步一步地走到弗里德里希面前。
“痛快?”昂热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如同山岳:
“弗里德里希,你是不是忘了,卡塞尔庄园里死了多少人?”
下一秒,刀光一闪!
没有直接刺入心脏,而是精准地砍下了弗里德里希的右耳。
很痛,但不算特别痛,弗里德里希没有痛呼出声,甚至没有用手去捂住伤口,只是眼神变得惶恐和难以置信:
“昂热,你怎么能违背自己的约定!”
昂热是个言出必行,用生命践行诺言的人,这是所有狮心会成员的共识。
可现在,昂热却并未如他所说,给弗里德里希一个痛快,还表现出了要将他凌迟处死的架势,这怎么能让弗里德里希不惊恐。
多大仇,值得你为我破例?!
“我答应给你一个痛快,所以我那一刀会留在最后。”昂热忽然笑了,笑得像年轻那般张扬,只是下手却不留丝毫情面:
“这一刀,是玛丽安娜护士的。”
话音未落,第二刀已然落下!
弗里德里希试图闪避,可他即便在巅峰期也不是昂热的对手,何况现在荒废多年?
又一片血肉分离!
“这刀,是索菲亚护士的。”
第三刀!
第四刀!
第五刀!
……
昂热每次挥刀,都会伴随弗里德里希的一个身体零件落地,后者再难忍受剧痛,从金属椅上翻倒下来试图逃跑,然而被昂热踩在脚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部位离开自己的躯干。
路明非制造的噩梦中只有初代狮心会和长老会的人对他施以极刑,但昂热的怒火显然没有这么少,他把当时庄园内的所有人,连女仆带马夫的命都算上,要在弗里德里希身上讨回来。
昂热挥刀的速度并不快,带着一种残酷的仪式感,与背景音乐奇妙的呼应。
每一刀都精准地避开要害,每一刀都伴随着一个名字,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溅落在他的皮鞋上,他却浑然不觉,仿佛沉浸在一场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祭奠过往的黑暗歌剧中。
“这一刀,是为了布鲁托(梅涅克的猎犬)。”
“这一刀,是为了苏菲(夏洛子爵的马)。”
弗里德里希四肢被踩断,惨叫声逐渐微弱,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瞳孔都有了涣散之意。
昂热依旧没有停下,他抬脚将叛徒翻了个面,从怀里掏出一只肾上腺素,直接扎在了弗里德里希身上,强行让他支棱起来继续受刑。
白发老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那些名字,没有复仇的喜悦,只有心灵伤口被揭开的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昂热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可地上弗里德里希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看着昔日好友继续朝自己挥刀:
“这一刀,是为了烟灰。”
“这一刀,是为了鬼。”
“这一刀,是为了山彦。”
“……”
“这一刀,是为了甘贝特老师。”
“这一刀,是为了……梅涅克。”
最后的最后,弗里德里希已经快要失血过多而亡,已经一只脚踏进地狱之门,昂热却停住了。
“最后一刀。”他站直身子,将刀悬在半空,刀尖直指弗里德里希的心脏。
“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话落,他松开手,任由折刀自由落体,毫无迟滞刺入弗里德里希的胸膛,贯穿了那颗还在顽强跳动的心脏。
“嗬……嗬……”弗里德里希嗓子已经哑了,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瞪着充血的双眼死死看着昂热,最后随着生命力被榨干,逐渐黯淡无神。
良久,审讯室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最后,只有一声幽幽的叹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