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拍完电影,并没有杀青宴的说法,但是有散伙饭的习惯。
而且这习惯是制片厂厂里面来支持的。根据沪市制片厂《伙食补助报销单》的指示,演员们在拍摄期间每日的伙食补贴为三毛三一天,而当时连队一天的伙食标准是0.46元。
接近一个现役军人了!
一个演员每个月总共能拿十块钱去吃饭,这些钱几十年后就啥也不是了,现在却能每天晚上吃一碗肉面,或者买两三块蛋糕,或者五六个面包。
拍电影还是好啊,真是人上人上人。
不像《三国演义》电视剧组,刘关张三兄弟饿得都要去老乡家里面偷玉米……还被逮住了。
谢晋负责统筹这件事情,让大家吃好喝好。每人从自己的伙食津贴里面抠出两块钱,谢晋私人再捐助二十块钱,大家在京城郊区杀了个小黑猪,买了些水果,瓜子儿啥的,整起了穷人版自助餐。
“想吃啥自己去拿!”谢晋吆喝道。“我这里还有一串霉千张,我知道你们都好这一口,霉千张不多了,喜欢吃的尽管来拿。”
又是霉千张?
那味道可冲可冲了……饶了我吧。
余切提了一瓶意大利红酒,还有两斤片好的卤猪耳,也参与到饭局当中。除了他之外,很多主创们都带了东西,宫雪带了一大盒巧克力,疆省来的演员一齐买的十斤干果,最小的小英子,也贡献出沪市产的大白兔奶。
一张张嘴巴在动,一双双手换来换去。
谢晋很快注意到,没有人吃他的霉千张。余切在那给人倒酒,吹牛逼,宫雪在那分……谁在意他啊。情急之下,谢晋喊道:“谁来吃我的东西?我特地挑的最正宗的店,跑了十里地!”
“——我来!”姜纹二话不说,往嘴巴里塞了两张,他眼睛当时就瞪起来了,拼了命的压住嗓子,吞下去了。然后伸出大拇指:
“不愧是谢导选的东西,真真是好吃。”
余切看着摇头啊!
谁说姜纹刚正不阿的,这不是挺机灵的吗?
吃到差不多了,谢晋让余切给大家讲话。余切站起来高举酒杯:“今天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因为……呸!同志们,我们之所以能吃上热饭,是因为我们的劳动值得一顿大餐,厂里面的领导,社会上的观众,期望我们能带来优秀的作品。”
“《小鞋子》这个电影拍摄过程并不顺利,这些天谢导给我讲了很多……咱们调用了沪市、天山制片厂两大制片厂的演员,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却在喀什这个地方完成了一项艺术作品。我听说,一些人刚来喀什就流了鼻血,有的人还不太会汉语,有的人水土不服,很难睡觉,只能靠听音乐……但最终大家都坚持下来了。”
“电影在我看来,是文学的另一种延伸。文学也只是艺术形式之一。我相信这部,一定在各位的帮助下,能够得到更大的传播,帮助到更多的人!”
大家放下筷子,哗啦啦鼓掌!
从五月算起,《小鞋子》拍了近三个月,想起来还是很感慨的。三个月内几乎横穿了整个国内北方。
流鼻血的就是宫雪,她之前没去过那么西北的地方。没想到这地方昼夜温差十分大,又干燥得不可思议……宫雪是个沪市姑娘,受了很大的罪,但一点儿也没抱怨。
忽然,余切想起来《小鞋子》原片拿到过a级别的国际电影节。他又忍不住补充道:“我还得啰嗦两句,我建议把电影带去海外展览,尤其是中东、欧洲这些地方,预祝大家能一个国外奖项。”
“什么地方呢?”谢晋起了兴趣。
“沙特、伊朗、东德……这些地方。他们虽然比不了漂亮国,但也有自己家的电影奖项,同志们,不要老是把目光放在欧美,在咱这个时候,其他小国家的野鸡奖,那也是国外的荣誉!说起来评奖评职称都是有用的。”
这可说到了大家心坎上。
制片厂这帮人拿固定工资,涨薪全靠评级。此时要么拼爹,要么拼奖。奖这种东西,对大家来说是多多益善的。
但是姜纹很茫然:“余切,什么是野鸡奖?”
哦,这会儿还没这个说法。
余切解释道:“野鸡奖就是小奖,没什么名气的地方奖项。评奖比较有水分……就是比较宽松的意思。”
姜纹恍然大悟:“我以为你说金鸡呢。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鸡’字。”
余切立马道:“这哪能啊!金鸡是大陆的最高专业电影奖,我们这儿就坐了一个金鸡影后。宫雪去年拿了金鸡和华表奖,在演员这一行上,她基本上和我那‘茅盾奖’差不多了。”
谢晋有点好奇:“你不是还有什么泰王勋章,还有日本文学奖吗?茅盾奖怕是不能比吧。”
“这你就错了。”余切道,“芥川只是个开始,将来回顾我这一生,它都没有茅盾奖重要。只是我们还需要时间,让子弹飞一会儿。”
让子弹飞?有意思啊。
“——余切,你这句话真有意思!”姜纹忽然竖大拇指。
“余切,好样的!”宫雪也笑道。她托着腮,也不怎么吃饭,就直愣愣的听余切说话。
余切说啥,她就拍拍掌。
姜纹立刻就撇了撇眉毛:真是司马雪之心路人皆知。宫雪肯跑去喀什吃这种苦,多少有些余切的原因。
可惜,余切并不接招。
根据姜纹对余切的了解,余切虽然像任何一个男人一样,本能的喜欢漂亮妞,但要让他越过了那一道线,还是很困难的。
余切在《大撒把》里面写“顾颜和林周云”这俩男女主,这辈子都因为互相不愿意捅开窗户纸,于是错过了。顾颜最后一次送走林周云时,正提着一袋卤菜,这就是他沉默的暗示,假如林周云这个女孩愿意留下来,他们就能一起回去。
然而,林周云也等着顾颜说出口,也来试探顾颜,最后试探来试探去,缘分都耗光了。
余切现在地位已经是顾颜n代pro max,他当然不需要先来挑明了,他本来就有很好感情,但是宫雪却不应该端着!
用国足的说法,留给宫雪的时间并不多了啊。
余切吸引了剧组挺多女演员。宫雪是比较明显的,古孜丽努尔这个女演员,也忍不住提到自己看余切的。她们民族的女性不饮酒,刚才却很自然的取走了余切一点酒,随后端着酒朝余切行了大礼,郑重的感谢他。
一饮而尽。
因为没有余切,古孜丽努尔最好的结局也是回天山制片厂,现在她却有可能被沪市制片厂要去。
最可气的是,这些女的并不是屈服于余切的淫威,而是真心的!
想到这里,姜纹真是羡慕嫉妒恨,他带头给余切敬酒。“余老师,在整个剧组中,除了谢导,我最敬佩的就是你。你的故事越拍越高,越想越妙。”
随后谢晋也来敬酒,强调没有余切,就没有这部片子。
宫雪看到了,她当然也倒了薄薄一层酒过来,当着余切的面喝下去了。
“余切!”宫雪说,“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觉得值得和你喝一杯。在我心中,你是个能顶天立地的人。”
为你流过鼻血的大美女来敬酒,你还能不给面子?
余切来者不拒,他谁也不好拒绝。
最后,居然连“小英子”的爸妈也来敬酒,因为“小英子”本来没法儿演这片子,余切给她宽容了一下,才能重新演上电影。
……
那点红酒很快被倒完了,换成了副导演带来的高粱酒……高粱酒也倒得差不多了,有人又掏出一瓶二锅头。
靠!
这是白加红混着来啊。
余切已经有点醉意了。
谢晋又拉着余切,非要和他干杯。谢导一生命运多舛,父母双亡,孩子也残疾,所以和特型演员古玥一样,酒不离身,他高兴的时候喝酒,悲伤的时候喝酒,创作找灵感的时候也喝酒……虽然酒量并不好,但是很敢喝。
“余切,来两口。你写太厉害了,你什么时候把《出路》拿给我拍?”
“想啥呢?不着急。别倒了,别倒了……谢导,你的身体要紧。”
“余切,其他电影有没有法子?我也可以拍其他作品。”
“《大撒把》?”余切缓慢的摇头。“这还可以再放放。《和你在一起》行不行?我看看你能拍的是不是……是不是比那谁好……那个念诗小达人……”
谢晋强忍着醉意,又问:“《出路》给我拍?”
“不,不,不拍。”余切道。“最后一杯,我不来了。谢导也不要再喝了。”
这么来了几次,谢晋提前倒下了。余切比他撑得久的多,和熟睡的谢晋很是聊了一会儿。
“老谢,我跟你讲个事,你不要小看这个姜纹,他以后很有出息……我真的没想到,你们现在还有一段师生缘分,姜纹竟然是老谢你提拔上来的。”
一会儿又道:
“唉!妈的!管谟业这个人,怎么就学不会?明明转换一下思想就好整的事情……”
姜纹忍不住了,好奇道:“管谟业是谁?”
余切醉的差不多了,努力睁大眼睛,定睛一看姜纹,忽然说:“管谟业和你也有缘分,我去,这文艺圈子真是小。我那天去找历一宁,路上居然遇到了钱忠书,他也知道我写了论文……你说不定和他有些缘分呢,姜纹,其实你也该看看别人的!”
管谟业是谁?我可不知道!
姜纹道:“我余哥天下无敌,我这辈子把你交上了就行!”
“你……你……”余切指着姜纹还想说啥,最后:
“砰!”
倒下了。
宫雪一直看着他呢,趁着他脑袋偏下去的刹那,给他抱住了。
“余切?余切?”宫雪拍了拍余切的脸。
余切脸上有醉酒后的酡红,吐息之间有喷薄来的酒气,但是宫雪紧盯着余切,却比余切的脸还红。
不多时,余切也忍不住睡着了。
宫雪和古孜丽努尔自告奋勇,搀扶余切去房间休息。他们聚餐的地方,类似于一个农家大院。
余切也太沉了,之前在前线慰问的时候,怎么从山上跑下来的!好在还能凭借意识走两步。
宫雪心里想。
一进门,古孜丽努尔左右张望,见到没啥人,就说:“您得加把劲儿了。”
“什么加把劲儿。”宫雪道。
古孜丽努尔忍不住笑道:“我们全剧组都看得出来,你肯定是喜欢余老师。你们汉族人表达感情,没有我们那么直白,但是你居然能到南疆去,轻伤不下火线……又经常分享余切的书,到处说他写得好,谁能看不出来呢?”
“而且别人不认识余切的时候,你就给别人讲余切长什么样?这不光是演员对于编剧的尊重了。”
这么明显?
宫雪吓一跳。
古孜丽努尔劝宫雪快刀斩自己的乱麻,别婆婆妈妈。别搞得撬墙角也不是第一个。
“——反正他们作家都有几个对象。那些个比余老师差得多的,也有好几个对象,你凭啥不能呢。”
这些虎狼之词,让宫雪想起了东方歌舞团的于淑清。于淑清是当时去往前线的另一个舞蹈演员,做事儿的计划性很强,前线演出时,一边儿为了边疆战士真心流泪,一边又计划出国移民。
今年年初,于淑清给宫雪打电话,说她已经到了澳大利亚,先从刷盘子干起,从此就是个澳洲人了。
“那你以后会对我们开枪吗?”宫雪问她。
“我已经是澳洲人了。”于淑清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这么暗示她。
唉!
现在又轮到了另一个“于淑清”来劝我。这个于淑清的执行力,可给了她很大震撼。
宫雪真想豁出去,不要名声了,可惜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这会儿呢,特希望妹妹宫莹在,这样就能推她一把,让她没啥道德负担。
忽然,余切翻了个身。
余切醒了?!
宫雪大吃一惊,仔细看余切的样子一会儿——没醒。
她又有点失望了。
要是余切醒了,问她在干啥,她就趁着余切神志不清说心里话得了。
最后,宫雪还是跟上次一样,在余切床上留下来一块儿巧克力。余切醒来看到了,拿去问姜纹:“姜纹,谁给我留的?”
“余哥,我给你留的,醒酒。”姜纹想也不想就答。
“你留的?你昨晚来看我的?”
姜纹立刻就明白,这是宫雪留的。他就不敢装了,而且想了想,应不应该说说宫雪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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