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森迫不及待的在飞机上看完整个故事。
故事前半部分发生在大西北偏僻的农村。
该地村民落后、愚昧,把送来的扶贫生产设备卖了,全村大吃了两顿;把地卖给重污染的工厂,还沾沾自喜卖了个好价钱;把校舍的掾子木拆了,用来修村头老君庙,他们整天指望着县里面的救济……如此的穷山恶水,使人看到了觉得简直没有指望。
主人公李宝库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任教,他的工资微薄,却还努力资助求学的学生,他生了大病,却仍然坚持来上课。
然而,奇迹并没有对这个乡村教师网开一面,在故事的一开头,余切便写道:
这个人得了癌症,他要死了。
什么?
余切竟然写了一个悲剧?他从来不写悲剧的。
即便是最黑深残的《地铁》,那也是一个同归于尽的爽快结局。
沃森为这个遥远的中国乡村教师感到悲哀,这是一个圣徒一样的人物。让沃森联想到中世纪那些传道授业的教徒们——虽然他们为了一个虚幻的神灵来传教,但人们总会为了这种奋不顾身的举动而感动。
“李宝库是个好人,美国也需要这样的老师!他们中国的gc主义,是有一些门道的。”沃森叹道。
他的手指在稿纸上摩挲,仿佛可以看到余切奋笔疾书的样子。
对沃森来说,余切这篇文章是为他来创作的。
余切没有这么讲,但沃森是个很自信到自负的人,他觉得他值得余切为他这么做。
而后,剧情开始揭秘为何李宝库要在这个鬼地方来教书。李宝库偶然发现这里的学生十分聪明,他们和城里面的学生没有区别,有些人甚至还要更聪明一些。
哦,这不正是和我一样吗?
所有人都值得被教育,但有的人更值得被教育。
当李宝库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后,就想尽快将自己有限的学识倾囊相授,要求让孩子们死记硬背下牛顿三定律……可李宝库还是死了,死的默默无闻。
果然是悲剧!
沃森忍不住轻叹一声。
故事却在此有一个急转弯,开始有了下半段。视角转到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银河系里爆发了硅基文明和碳基文明的星际战争,碳基文明艰难取得胜利,他们要在银河系第三旋臂建立一条隔离带,摧毁这里的大部分行星,以阻止硅基文明的进入。
他们对这里的文明化程度进行甄别,以避免摧毁高级智慧的碳基生命。
而人类所在的地球正位于银河系的第三悬臂,当这个乡村教师死去的那一天,他所教导的那些乡村孩子也被这个高维文明选中了……最终,孩子们死记硬背下来的牛顿三定律,使得人类文明逃过一劫。
天亮后,地球照样在转,村民们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孩子们也没有了老师。看似这些知识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有读了故事的人才知道,地球差点被毁灭过一次。
这不是一个悲剧,而是一个童话!
“不愧是余切!只有他能写出这样的!”沃森被故事深深的震撼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李宝库那种圣人,他终于为自己种族歧视找到了借口,原来他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才口无遮拦的。
沃森对自己的助手说:“这个字数虽然不多,却涉及到宇宙的磅礴奥妙,我们既要有能筛选出学生的伟大教师,还要有能学得会牛顿三定律的高智力孩子。”
“如果高维文明碰到的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你猜人类会怎么样?我们已经就此灭绝了。”
沃森激动得手舞足蹈。
“看来,中国乡村的基础教育涉及到全人类文明的存亡……我有责任告诉其他人这个真相!”
一旁的人是沃森的助手,他觉得沃森被余切洗脑了,委婉劝说道:“这只是一篇,而且余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即便中国人的智力低,他也会从其他角度证明中国人值得被教育。”
沃森一听到这话就生气了:“你不能假设未曾发生过的事情,中国人事实上智力就是更高,你也看到了。这十亿人是地球智力的高地,可我们却没能很好的发挥出来!”
助手也懵逼了:“可地球也没有被毁灭过呀!难道这不是假设吗?”
沃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呢?你又不是外星人!你能证明世界上没有外星人吗?你不能!杨振宁认为世界上存在一种超维的绝对意志……无数科学家认为,存在更为高维的文明,他们甚至在暗中观察人类,否则无法解释我们如今世界的精妙。”
“那么,你能证明中国人智力比其他人高吗?对不起,你当然不用证明,我已经证明了!”
沃森几句话怼得助手哑口无言。
我要为余切和中国学生做一些事情!
沃森翻看自己的行程,发觉他八月在《科学美国人》杂志有一场专访。他决定就在杂志的专访中,呼吁更多的人将投资转向这片土地——不为别的,就为他们的智力高。
那些高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巨头,你不去投资中国,你去投资非洲,投资大洋洲——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
现在有一个更好的说法了,我们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嘛!——
另一边,余切新作《乡村教师》发表在《十月》上。
编辑部的赞叹自然不用多说,余切和其他作家的不同,就是他已经开始用文学作为自己的武器。
他不再是为了稿费而活,也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写作水平。就像是他武器库中的一把剑,那里面琳琅满目,余切总能根据时势拔出恰到好处的一把利剑。
《十月》报告文学组的陈东杰写了一个深度赏析:《一种新形势的文学》。
文中道:“我们现在怕了,开始讨论文学为何衰落?不如探讨,文学为何曾经兴盛到如此地步!在八十年代初,文学期刊几乎享有第一媒体的地位!我认为文学曾经像一个被放大的发声器官,满足了全社会发声的需要,它本应该是一种精英主义的产物,但它却和我们社会的冲突息息相关,使得它奇异的大众化了!”
“在我们社会变革的时期,思想大大解放,整个社会具有强烈的表达欲望。作家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并通过故事表达出来,使得文学期刊承担了远超文学应该承担的功能,作家成为不同群体的代言人。”
“然而,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他们只以为单纯是写得好,当他们越是钻研如何把写得好的时候,他们就越是失去了影响力。因为他们躲了起来,不再看到外面的世界。”
这一篇文章成为一篇反思文章,回答了作协主席王濛“为什么文学渐渐失去影响力”的提问。
因为作家闭门造车,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受欢迎。
余切知道了,他怀疑这是文学的本质,所以在文学开始衰落的八十年代后半段,他仍然保持有巨大的影响力。
文章写出来算是捅破了窗户纸,一时间很多作家都恍然大悟。
原来老子是代言人啊!
我是替别人说话,替别人抒发情感的,只是有时候我的情感恰好与别人相同。
他们纷纷阅读起了《乡村教师》。然后他们发觉这太难了!你要写一个好看的,本身就是很难的,何况在这上其实有更深的含义。
《十月》的社评和余切新作一路南下,一星期后,到了金陵的《钟山》杂志社。
此时杂志社正在为前不久的“南海笔会”反思。
这场笔会虽然有诸多作家来参与,却没有什么特别出圈的作品。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很对不起余切的祝福。
石铁生、李铎、陈建工、高兴建……也包括新人作家苏彤。这么多作家没能写一篇《未婚妻的信》,没有一篇《高山下的花环》。
水军官兵很失望。
编辑部的编辑们为此进行了严厉的自我批评。
一位编辑说:“我觉得请这些作家来,本身就错了。我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他们没写过军旅文,很多人也没当过兵,更没上过战场,这不是他们擅长的文章。”
又一位编辑反思道:“我更觉得是我们心态出了问题!好文章本就是难得的,既要洞察力,又要执行力,还需要审美,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水平?”
“余切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他是新现实的创始人,但你绝不能说他只是新现实作家。”
“胡说八道!那全中国作家都不要写文章了,等余切写可好?让他日写夜写,让他的文章成为样板戏,八股文……大家只看他的就行。”
苏彤听到这些话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敢质疑余切呢?
难道别人写得好也是错误!这种见不得人好的家伙,就该被开除《钟山》的队伍。
性格一向内敛的他,忽然大声让其他人闭嘴!
“够了没有?!”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看向苏彤。
苏彤沉声道:“我觉得首先要虚心学习。《乡村教师》歌颂在偏远地区的乡村教师们。我们从前把视角都放在学生上,放在教师身上……这篇放在了文明上,探讨起人类的延续。”
“既然是人类的延续,那自然也是中国的未来。难道不是这样吗?京城附小的学生能见到詹姆斯沃森,谈论美国标准的生物实验室,而西北宁县的学生快要读不上书,没有最新的教材可用……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
这话太掷地有声,以至于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敢反驳他。
苏彤又道:“但在以上的背景全都去掉后,请你们再看看这一篇。这是不是一篇好故事?是!所以我们的笔会之所以开得不好,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态度问题。既没有弄清楚为谁来创作,也没有写一个起码好看的。”
“我们方方面面都失败了!我也是失败的,我做检讨。”
沪市的《收获》杂志社,李小林抽空看了这一篇文章。
她比其他人要了解的更多一些。她知道这已经是余切第二次为了乡村教育而写,第一次是《背起爸爸去上学》。
那篇的效果很好,很质朴,但还未达到余切想要的效果,余切把稿酬都捐了,一回国立刻写下同题材的另一篇。
而且这一次更加质朴,中有很多的迭音词,如银亮亮、阴森森、颤颤地,一个小学生也能看明白。
《乡村教师》有多简单呢?
简单到可以放到《儿童报》上面了。
儿童作家郑渊洁在《童话大王》杂志上连载的很受欢迎,其中一些还不如《乡村教师》像童话。
这是不是有些过度解读呢?
并不是,仔细看下去,还有“卡嗒作响、哒哒地、叮铛声”这些拟声词,虽然中写了高维文明,却尽可能的用“太阳”、“太空”、“人类”、“宇宙”等等大众熟知的名词。
显然是余切在有意拉进和读者的距离,他不想把文章写得过于复杂。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已经是另一个级别了!到一种随心所欲的境地。
李小林把这拿去给巴老看,巴老说:“看来余切在塞万提斯奖获奖之后,又有了成长,《收获》也应该转载这种。”
《收获》是个双月刊,这就是说,哪怕九月份、十月份再来转载,捡别人吃剩下的汤,巴老也觉得是值得的。
余切这边就发觉,目前《乡村教师》比前一篇受欢迎得多。
为什么?
因为八十年代的外星人热吗?
也可能因为这是他塞万提斯奖后的第一篇。
或者是因为另一个时空创作这一刘慈欣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人们总是赞扬刘慈欣丰富的想象力,看轻刘慈欣的文学功底,就因为他并不是科班出身。
实质上这篇是很有美感的,是刘慈欣少有的具备美感的。
余切这一版本《乡村教师》趋于完美,不仅字数更少,还有一些真实的场外故事。这其实拔高了《乡村教师》的地位。
到八月初,已经被二十多家报刊和杂志转载,甚至一些主流报刊也节选《乡村教师》的一部分。
余切来燕大开会,几位教授特地来找余切谈话,他们就是出高考作文的命题组教师。
“余切,你这写的很符合高考的改革方向,我们要让考生思考一些没有对,也没有错的问题。关键是考察他们的思辨能力。”
好家伙,原来是你们几个出的题。(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