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越岩。白热化的交战在狭长的山地和上空持续了半个时辰,由最初的两队交战逐渐变成了两个人的交战,再然后又逐渐变成了两群人的大战。
前头的半炷香时间,羽箭纷飞,随后是持续而疯狂的交锋,两队斥候纠缠在一起,挥过的刀光斩开肉体,羽箭刺穿人的肚肠,有人呼喊、有人惨叫。鲜血与牺牲每一刻都在发生。
半炷香之后,双方的斥候把巨大的战场让给了两个杀红了眼的大修士。
所有人都只见两个身高十几丈、状若神魔的巨汉,一人挥舞巨锤,一人手持大戟,飞上半空中,如两座巨大山峰不停相撞然后分离,然后再次相撞,如闷雷般的撞击声,在群山上空里不停响起。
秦九浑身黑气缭绕冲天,青面獠牙,大戟如雷霆似从九天劈落。
观虎周身风雷水火闪动,须发张扬,大锤如山狂风撕裂虚空。
小半个天空都被两人的身影遮了一半。
地动山摇,天崩地裂,附近的几座山峰在瞬间就被巨大的力量震碎。
狂烈的罡风呼啸,甚至连绩牙、葵虎韦这等悍勇铁血的老影巫,都无法在这恐怖的罡风中站稳,重重地摔了出去。
双方的斥候都是满脸惊骇欲绝地看着上方。
轰隆之声不绝,一声一声连绵响起的雷声,让那些斥候们本能里感到了死亡的恐怖。
他们放弃了眼前的敌人,惊恐地向着四面逃散。两名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腿脚稍微慢点没有跑出去的斥候,片刻后竟被空中两名强者的撞击声活活震死。
恐怖的气息震动,一记巨大的闷雷在山岭上空的空中响起,猛烈的狂风从空中波及大地。空中的两道人影终于分开,疾退数百丈,远远地落到山岭上。
观虎与秦九身上的凶悍杀气,随着双脚落地外泄而去,脚下的两座小山骤然塌陷,变成了两个山丘。
观虎恶狠狠地擦去嘴边的血迹,秦九甩掉沾染了血迹的衣袍,几息之后,两人又向对方扑去。
沉闷的雷声、激烈的战斗、崩塌的山岭,吸引了双方的修士,远处不断有双方的修士、巫师和萨玛御风飞来,然后纷纷投入战斗。
诸般法宝、璀璨道术、阴狠巫术如风卷雨疾般呼啸震响,雨点般落下的法宝、飞剑、雷火相遇发出耀眼的亮光。
激战到半夜,直到一方鸣锣收兵,双方的修士们才骂骂咧咧,收拾各自的死伤飞回本方阵营。
三堆熊熊篝火照的大帐内亮如白昼。
浑身缠满绷带的秦九斜靠在一堆柔软的毛皮之间,面如金纸,一双大手由于白天的恶战还在微微颤抖,但是眼神表情依然稳定凶恶。
“你是说看见了天伤殿的人混在九黎部里?”禽子楠坐在大帐正中的椅子上惊疑不定地问道。
“错不了。我在洛邑城外和他交过手,当时狠狠打过一场,不会认错的!”秦九肯定的说道。
“天伤殿怎么直接插手我大山内的争斗了?他们为什么要去帮助九黎部?难道不是应该来帮助我们去消灭九黎部吗?”一个乌越部长老站起来愤怒的说道。
“前段时间我们遵照大酋长的指示,走大泽、从黑森林路线去袭击九黎部后背,在红峰峒就遇见了一伙外来的修士,大约六十多人,战力很强,其中至少有一名化神境大妖和三名神满境强者。就是因为他们的意外出现,才让我们的进攻功亏一篑,虎越部还损失了两名年轻有为的领军族长。”春熙堂大修士崔凯在边上说道。
“几百年来九黎部一向和天伤殿不对付,双方明里暗里杀了对方不少人,说是世代血仇也不为过。如今,天伤殿的人忽然出现在了九黎部内,难道是想帮着九黎部对付我们四部?”禽子楠沉吟道。
“世叔,我觉得现在的形势更好!”龚茂洺在边上站起来说道。
“……不管什么原因,既然天伤殿没有公开打出旗号帮助九黎部,就只是几个人出现,说明他们也有说不出口的原因。现在的九黎部四面已经被我们包围,覆灭只是近在眼前的事。那咱们也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按照原计划进攻……”
“……只要攻破了百里峒隘口,后面就是十万大军横扫九黎的局面,谅他几十个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乱马军中,死人是不会高喊他是天伤殿的人的。只要咱们尽快瓜分了九黎部,就是天伤殿有别的想法也来不及了。”
禽子楠点点头:“世侄说的很有道理。传令给番讹里,今晚子时开始进攻,不用再什么试探了,开始就要以最猛烈最凶狠的攻势。如果十天,不!五天打不下关隘,就让番讹里自己砍下脑袋下去和他哥哥番舍冈作伴吧!”
一名带军首领急匆匆走出帐外传令去了。
禽子楠思索了一下,道:“马上派人回城,让我儿子瑞铭请示他师尊,然后带着尸尊前来助战。这次务要全力,一举消灭九黎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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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日,夜。
一阵阵鼎沸的人声点燃山谷内整片夜色。
从天空往下看,一排排来回互射的火矢,犹如夜空中飞窜的萤火虫,照亮了人们的视野,带来了真实死亡和火焰。
并不宽阔的山道上,大量身穿简易皮甲,举着盾牌和长枪的士兵冲上来,不少人扛着梯子,箭矢在他们的盾牌上、身上、身边落下。在他们身后的树林里,己方的射手们一拨拨地冲出来,朝着敌人射出箭矢。
夜空中,骑着凶禽的射手们一轮轮地俯冲下来,向着隘口石墙上的守军倾泻着箭雨。
更高的空中,悬浮着很多的修士和萨玛,在等着适当的时机。
在四部联军的冲锋中,士兵与士兵之间紧紧挨着,每隔几排战士后面就有老萨玛不停地念着咒语,或洒下清凉的祝福,或激发战士们的血勇和士气。
有武力强悍的萨玛身披半甲,亲自带队冲锋。梯子架上城墙,人群蜂拥而上。
九黎部的防守者们端着滚烫的油水哗地泼出来,从石墙里刺出的枪阵如林,将试图爬进来的四部精锐们刺死在墙头。
石墙上面的箭楼和内部的弓手们也将火矢射向了对方冲锋的人群。
石墙上有躲避不及的士兵,抱着伤处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时,后方的士兵们已经从掩体后冲出来,与试图强攻进来的四部精锐展开了厮杀。
葵虎韦带领着手下三百余人防御的是五十丈宽的石墙。在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后,原本充裕的人手正在迅速地减员。
“箭来了,——当心——!“
葵虎韦蹲下身子,举起盾牌,奋力大喊,身后的士兵条件反射般连忙举起木盾,随后,箭雨啪啪啪啪地落下,有人被射翻在地,然后翻滚着摔下石墙。
“上来了——杀啊——”
葵虎韦借着盾牌的掩护,探头看了看,然后猛地大喊出声。
不远处的城墙,木梯子又一次搭上了石墙。一名虎越部的战士猛地从石墙处冲了进来,一刀劈在他的盾牌上。
葵虎韦“啊——”的狂吼,盾牌砸开铁刀,他铁塔般的身形与那身材魁梧的汉子撞在一起,两人轰然间撞在石墙上。
“射箭——”
火光下的阴影晃动之中,那名虎越部汉子捂着喉咙喷出的鲜血倒了下去。
葵虎韦拔刀狂喝,前方,四部联军的士兵越墙而入。后方石墙下,葵虎韦麾下的弓箭手齐齐抬弓放箭,一片密密的箭雨画着弧线然后覆盖到石墙前的敌人头上。
在隘口的正门前方,几辆前面缀着尖刀的大车装满了石头,堵在大门口。大门后面的稍上方的箭塔上,两架床弩不停地射击。
隘口前面无数的陷阱、壕沟早已堆满了尸体。
一群乌越部的战士在一名勇士的带领下,踩着地上的头颅、尸身又冲了上来。
……
……
此时在百里峒山谷外,四部联军第一次攻击投入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一万人,分成几个波次轮番进攻。
但在整个百里峒,九黎部此时的实际总兵力也不过一万三千余人。
百里峒隘口的石墙上最多也就是能容纳三千多人。四部联军显然打定主意,就是拼消耗也要拼垮对方,只要消耗掉对方的精锐,对方士气,必然就会一落千丈。
“这么拼消耗拼不起啊……”
四部联军的进攻当中,百里峒后方五里地远的山谷里,也是一片的嘈杂喧闹。
前面的士兵已经进入战斗,后面的预备队都绷紧了神经。谷地内中央的高大石屋,接收着前线和后方的各种讯息,看着远处的烧红了半边天的隘口和天空中来去飞舞的箭矢,姬南也不得不感叹于敌人的厉害。
姬南更擅长亲自领军在不停的运动中拖垮和杀伤敌人。在这片山谷里,真正善于指挥这种防御作战的,还是姬无方、孚虎等几名将领。
至于唐焚、彭巫、展恒等修士们虽然个人战力确是不错,面对战场厮杀则远远不如这些领兵作战之人。
在清楚自己的定位之后,姬南便将指挥的重任全都放在了孚虎和姬无方的肩上,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自己不再做多余发言。
于夷族大族长孚虎果决而敏锐,对各位领军首领知人善用,调度有方。姬无方对战局的整体把握很好,擅长运用各种地形、器械加强防御,以最小的代价给敌人最大的杀伤。由姬无方辅助孚虎能将整个军队的优势最大限度发挥出来。
这个时候,石墙隘口的战事已经逐渐激烈。对于禽子楠的决心之快、进攻强度之大,姬南、孚虎和无方等人感到吃惊。对方如此强攻,意味着接下来百里峒将面临的,是最为艰难的鏖战。
石墙之上纷乱血腥的战局之中,南风和久不露面的鲁格各自占据一处箭楼。鲁格所处的箭楼稍微靠后,普通抛射的流矢对他造成的威胁不大。
他专心盯着天空,所射箭矢并不密集,但每射一箭天空必有一位骑乘凶禽的敌方战士跌落尘埃,时间一长,他所处箭楼上空的一大片空域竟然没有多少敌人战士俯冲下来射箭。
南风所处的箭楼更靠近前线,在他的脚下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箭袋。南风的箭矢如连成一条线般不停地射出去,对远处前出的四部弓箭手群体造成了很大压制。
葵虎韦正在墙头厮杀,身上的皮甲已经好几处破烂。在激烈的厮杀中,肩上也中了一刀,正沥沥渗血。他用盾牌将一名爬梯而来的乌越部战士狠狠地撞下墙去,视野一侧,在石墙的其他几处,有七八名敌人在一名披甲萨玛的带领下爬了上来。
身后有人快速跑过来,奔跑间墙角的几个火罐被狠狠的砸了过去,然后“轰”的一声响起来。
火光在聚集的人群里爆开,四射的火花铁片、暗红的血花飞溅,浑身是火的肢体飞舞,触目惊心。一番激烈的短兵搏杀后,披甲萨玛的人头飞落到石墙外。
葵虎韦喘息着回头看了一眼,他依稀记得前来救援的人好像叫景坤,是年轻巫觋从山外带来的帮手。
过得片刻,石墙外漫天的火箭又覆盖而来。
巨大的战场上,震天的厮杀声,成千上万人隔着石墙冲杀在一起,不停响起的火罐爆炸声,抛石机抛出的呼啸石块,天空中飞舞的火焰和箭矢,人的生命在冲锋、流血、倒下、流失。
前方不断地有伤兵送下来。擅长医治的巫师们奔波忙碌在期间,妇女们来回奔跑着取送东西。惨叫与痛骂、哭泣与大喊混杂在一起,亦有死去的重伤者,被人从后方抬出来,放在被清空出来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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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战斗逐渐地停歇下来,血腥与焦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悬浮在空中的双方修士也返回了营地,他们只是远远地对峙,还没有参加战斗。
亥在石墙内坐了下来,墙上有粘稠的鲜血,但基本已经凝固了。他不在乎这点,嘴里像着火一样,身体感到极度的疲累,撕裂般的痛楚,他知道自己是脱力了。
绷紧到极点后开始放松,带来的是浓浓的睡意,身体仍旧是剧烈的痛楚。
有后方的预备队上来替换他们,亥想站起来,但一时间根本没力气站起来。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名身材魁梧的老人穿着破旧皮甲坐在一面盾牌之上,撕下衣服的布条,包扎腿上的伤势。
那一片地方,铺满了敌人的尸体和鲜血。
老人看了亥一眼,然后继续坐着看周围,两人谁也没说话。过了一刻,便有人过来接替他们,顺便给尸体中的敌人士兵补上一刀。
亥慢慢地站起来,拄着一杆长矛向后方走去,路过那老人身边,“没事吧?”看不出年纪的老人摇了摇头:“还能走,没大事。”
魁梧老人将手边的短刀擦了擦,摇摇晃晃地拄着半截枪杆站起来,将刀插入腰间刀鞘,和亥一起往楼梯方向走去。
“哪个氏族的?”老人看了亥一眼。
“出身黄夷族,后来被选入巫殿了。”
“看不出来,还是个巫。”
“才二品,不入流呢!”
“难怪……还是经历的实战少,多打几次就好了……”
那老人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脚步有点踉跄。亥紧走几步想要搀扶对方,被对方拒绝了。
“老大哥……您是于夷族的老兵吧……”
“出身白夷族,后来加入天巫卫,跟在老巫觋手下参加过几次大战”,老人叹了口气,“不服不行啊。岁数大了,手眼跟不上了。”
老巫觋时候的天巫卫由各族精锐组成,每一个战士都是百战老兵。只是这些年,随着战争的不断损耗和巫殿权势的衰弱,天巫卫们不管是战力和士气早已不复当年。
现在仍留在天巫卫里面的,大多是伤残老兵或是无儿无女混吃等死呢。
“老大哥,您听说‘不退令’了吧,您觉得我们能胜吗?”亥问道。
“听说了!第一天就打成这样也是第一次啊,也许能胜吧……”老人的目光扫过先前是战场的地方。
“这才是刚开始啊,你看那边……”
他们此时已经离开石墙,站在一处稍微高点的土丘上,亥回头看去,石墙堡垒内外,尤其是在百里峒关隘前冲锋的路上,尸体层层叠叠,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把本就不是很宽敞的道路都变得泥泞小路,隘口上几处箭楼被石块砸塌,插在地上的箭矢犹如春播时候的秧苗。
石墙更远处,百里山麓间延绵着火光,四部联军连绵不断的帐篷营地铺满整个山谷,天空不时飞来骑着凶禽的巡逻士卒。
魁梧老人拍了拍亥的肩膀,又让他看后方,身后整个山谷之中,亦是延绵的帐篷与篝火,走动的人群,装载货物的马车,烤肉与粟米的味道已经飘起来了。
“这是……灭族之战啊,真正的你死我活。小兄弟,丢失隘口就是灭族,父母妻儿就会成为异族的奴隶,所以我们一步也不能退了!”
那身材魁梧老人往前方走去,随后伸了伸手,终于让亥过来搀扶他,“我叫鸦螟,小兄弟,你呢?”(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