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风沙裹挟着沙砾,如同无数把细刃刮擦着唐军将士的面庞。
滚烫的沙粒打在青铜护面与锁子甲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夕阳西沉,将天际染成暗红,宛如一幅浸透鲜血的帛画。
裴行俭伫立在大营最高处的瞭望塔下,这座用粗粝原木搭建的塔楼在狂风中微微震颤。
他甲胄缝隙间渗出的汗水早已被热风蒸干,只留下层层盐渍。
他望着远处大马士革城高耸的城墙,那城墙由赭红色砖石堆砌。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阿拉伯守军手持弯刀与盾牌,在城垛间来回穿梭,牛皮灯笼次第亮起。
裴行俭摩挲着手中的虎符,冰凉的青铜表面镌刻着栩栩如生的猛虎,却无法驱散他掌心的灼热——那是连续三夜批阅军报留下的灼痛。
“炮弹呢?还有多久才能跟上?”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奈。
喉结滚动间,他尝到了血腥气——那是连日不眠引发的旧疾,咯血的症状又开始隐隐发作。
传令兵单膝跪地,粗布绑腿沾满泥浆与血痂。他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干燥的沙土上,瞬间被灼人的地面吸收。
“大将军,炮弹...炮弹恐怕还要半个月才能送到。”
少年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驼队在帕米尔高原遭遇雪崩,二十辆炮车坠入冰谷,幸存者徒步穿越沙漠。”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起沙砾,将后半句话撕成碎片。
裴行俭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千里之外的长安城。
朱雀大街的晨钟、大明宫的飞檐、陛下那封诏书还在眼前:“旬月内攻下大马士革!”
他本计划等乾武大炮的弹药到位,凭借着大唐先进的火器优势,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坚城。
可如今,军中仅剩的两万枚炮弹,只够一轮齐射。
这些珍贵的炮弹,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轻易消耗在这里。
“去把火长叫来。”
裴行俭突然开口。
当十二名火铳队队长列队站定,他指着沙盘上插满的红旗:“从今夜起,每队每日必须消耗五十斤火药。”
将领们面面相觑,最年轻的火长忍不住道:“将军,如此消耗,三日后...”
“那就让火药在敌人胸膛里绽放!”
裴行俭猛然拍案,震得沙盘上的木屑簌簌掉落,“告诉兄弟们,每一发铅弹,都要换三倍的敌人!”
夜色笼罩着军营,火把的光芒在风中摇曳。裴行俭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羊皮地图上,用朱砂标注的死亡人数已经漫过了幼发拉底河。
帐外传来伤兵的哀嚎声,混着随军医师熬煮草药的苦涩气息。
他想起出征那日,长安百姓夹道相送,年轻士兵们腰间系着母亲缝制的平安符,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
如今,那些鲜活的面容,正在城墙下化作冰冷的数字。
“将军,今日攻城,我军损失三万有余,具体人数还在统计。”
副将的声音打破死寂。月光从牛皮帐篷的缝隙间漏进来,照亮他铠甲上凝固的血渍。
裴行俭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收殓遗体,按照军牌火化,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大唐。”
“这片土地,离家太远,葬不了我大唐的英魂。”
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对将士们的尊重。
突然,他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开点点猩红,却迅速被塞进袖中。
话音刚落,又有士兵急匆匆的冲进营帐:“报!将军,我后军遭受野人袭击,他们用希腊火袭击了我军后军,如今已尽数全歼,只是我军有损伤,具体损伤还在统计之中。”
“把事情查清楚,看看是什么人。”
裴行俭眉头紧皱,希腊火的出现让他心中一紧。
这种危险的武器,一旦使用得当,足以改变战局。
那蓝莹莹的液体遇水不灭,十分可怕。
“传令下去,所有营帐改用泥土夯筑,严禁明火靠近水源!”
夜色渐深,军营中的灯火渐次熄灭。
裴行俭却无法入眠,他独自走向停灵场。
月光下,白布覆盖的尸体整齐排列,夜风掠过,掀起阵阵白浪。
他蹲下身,轻轻揭开一具尸体的白布——是个满脸雀斑的少年,腰间还系着半块啃过的胡饼。
“等打下大马士革,就带你回家。”
他喃喃自语,手指抚过少年冰冷的额头,忽然发现其掌心紧攥着枚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次日清晨,号角声划破天际。
唐军将士们整装待发,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着视死如归的坚毅。
攻城战再次打响,投石机抛出的巨石撞在城墙上,迸溅的砖石如同暴雨。
箭矢如雨点般从城墙上射下,穿透盾牌的闷响与惨叫声此起彼伏。
唐军士兵们举着盾牌,呐喊着冲向城墙,架起云梯,与城墙上的阿拉伯守军展开殊死搏斗。
“为了大唐!”一名火长挥舞着冒烟的火铳,纵身跃上城头,却被弯刀斩断手臂。
他在坠落的瞬间扣动扳机,铅弹洞穿了三名敌人的咽喉。
年轻人们为了争先登之功,火力全开,奋勇攻城。
他们的火铳喷出火舌,阿拉伯人在唐军的攻势下损失惨重。
哪怕唐军有着火铳的优势,战损比也来到了一比一。
大马士革城下,尸横遍野,鲜血将沙土染成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第三天深夜,阿拉伯人的反击来得猝不及防。当唐军疲惫的士兵们啃着冷硬的粟饼时,城头突然亮起万千星火——那是裹着沥青的箭簇。
燃烧的箭雨倾盆而下,瞬间点燃了攻城器械,火焰顺着云梯窜向天空。
“希腊火!是希腊火!”
惊恐的喊声中,几个陶瓶从城头坠落,蓝色火焰如同活物般在人群中蔓延,士兵们惨叫着翻滚,却将火焰带向更多人。
裴行俭亲自擂响战鼓,鼓声震得人心悸。
“用沙子埋!”
他挥舞着长剑劈开扑来的阿拉伯敢死队,却见自己最倚重的先锋官浑身着火,抱着两名敌人滚下城墙。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兵法书上的“慈不掌兵”,可当滚烫的血溅在脸上时,他才明白,真正的掌兵者,是要把慈悲碾碎,和着血泪咽进肚里。
接下来的三日,唐军昼夜不停,轮番攻城。
“唐军的攻势太猛了,我们撑不住了,守城的东西也用完了,唐军要破城了!”
大马士革城内,阿拉伯守军的呐喊声中充满了绝望。
“开城门,开城门,冲出去,和他们拼了!”阿拉伯将领们挥舞着武器,声嘶力竭的喊道。
当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裹着头巾的妇孺手持菜刀、农具,与阿拉伯骑兵一同涌出。
阳光照在他们眼中,裴行俭分不清那是泪光还是杀意。
“大将军!阿拉伯人冲出来了!”一名传令官骑马飞奔到裴行俭面前,大声喊道,“他们守不住了,想要拼死一搏!女人,孩子也都出来了,大将军你看……”
裴行俭望着战场,眼神冰冷。
这是战场,没有仁慈可言。
“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这是战场,只要他们拿着武器,那就是我们的敌人。”
他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杀!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我要拿这一城人,祭我阵亡将士英灵!”
唐军将士们接到命令,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复仇的火焰所取代。
他们挥舞着武器,冲向阿拉伯人,喊杀声震天动地。
当弯刀与长枪相撞,当妇孺的哭嚎混着兵器的铿锵,裴行俭忽然看到,一个阿拉伯少女将匕首刺进唐军士兵的胸膛,而那士兵倒下前,竟用最后的力气护住了她怀中的婴孩。
夕阳再次西沉时,大马士革的街巷已被鲜血灌满。
裴行俭踩着堆积的尸体登上城楼,远处商队的驼铃声隐约传来。
他解下染血的披风,裹住一具尚未断气的士兵,轻声说:“回家了,我们回家。”(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