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一饮一啄

    “自重?”

    李肇低笑。

    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颤抖的睫毛,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瞳里,仿佛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以及一种被极力压抑的渴望……

    “你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时,没让孤自重?你连孤凯旋入城都要利用,让孤在御街上,当着万民的面,为你做刀,没让孤自重?”

    “殿下误会了……”

    “薛平安。”李肇打断她。

    “你将孤用得如此顺手,可曾想过……孤会如何?”

    “想过。”薛绥强忍着腕上和臂上伤口的双重剧痛,压下那一阵令人心悸的麻痒,迎着他噬人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扯开一个极淡的微笑。

    “正因想过,才敢劳烦殿下。”

    她笑容苍白,却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冷静。

    “贫尼相信太子殿下,杀伐决断,自有分寸。”

    李肇喉结滚动。

    她继续道:“殿下即使恨我入骨,也绝不会放过这个立威固权的机会。殿下今日雷霆手段,震慑朝野,不也正合心意么?”

    “你可真是冥顽不灵。”李肇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甚至带着点“我懂你”的姿态激得眼眸沉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酒后的喑哑。

    “到了此刻,还在诡辩!”

    “殿下言重了。”薛绥的声音低哑了一些,因疼痛和强忍咳嗽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却异常清晰冷静。

    “方外之人,慈悲为怀,不愿见蠹虫啃噬国本,将士血冷疆场。郑国公府罪证如山,天理昭彰,贫尼不过是将真相捧到了日光之下,借殿下之手拨乱反正。此举,既解黎庶之恨,亦可抚慰阵亡将士英灵。殿下……难道不觉得痛快?”

    她顿了顿,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殿下为国除奸,名正言顺,青史当留一笔。贫尼不过略效薄力,何谈利用?想必那些冤死的将士英灵,也会乐见其成。殿下……以为呢?”

    “你利用孤,还要孤对你感恩戴德?”

    李肇一声嗤笑,短促而冰冷。

    笑声里充满了荒谬和被愚弄的戾气。

    “薛平安,你怎么敢的?”

    “殿下若觉得被利用……”薛绥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大可现在就杀了贫尼。”

    “杀你?”李肇嗤笑,指腹擦过她腕骨内侧那个淡色的疤痕,“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薛绥蹙眉,却不肯示弱。

    “那殿下想如何?”

    “你欠孤的,自该百倍偿还——”

    “贫尼一无所有。”

    “你有。”李肇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危险,“你有这条命。”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后颈,指腹按压着敏感的穴位,迫使她抬头,黑眸森森。

    “还有,你这个人。”

    两人之间很近。

    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里的倒影。

    薛绥脸色微沉,“殿下不妨动手试试?”

    李肇扬眉,似有若无地掠过她苍白的唇线:“你就这么想找死?还是你就这么笃定,孤会任你摆布?”

    “不是摆布。”她轻轻摇头,“是共赢。”

    “你我之间,何时有过共赢?”

    他冷笑。

    “孤输得一败涂地。”

    “……”

    李肇忽然倾身半寸,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能听到骨骼细微的声响,逼得她不得不微微地仰起头,被迫承受他眼中几乎要喷薄欲出的阴鸷。

    “薛平安。你这张脸,你这副心肠,究竟是用什么做的?石头?还是……玄铁?!”

    他死死盯着她,目光在她苍白却依旧美得惊人的眉眼间流连,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或动摇。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尽管曾经被情丝蛊操控时的炽热痴缠,解蛊剜心的剧痛,早已在西疆的血与火里被搅得血肉模糊……

    但他仍是会沉溺于这双眼睛。

    疼痛的,苍凉的,藏着灰烬与深渊的眼睛。

    “薛平安啊。”

    李肇声音破碎,带着一种仿若受伤野兽一般的嘶哑和危险,每一个字都好似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裹着血腥。

    “从始至终!从那个该死的情丝蛊开始,你便算计孤的情、算计孤的权、算计孤的命——如今,你还想榨干孤最后一滴血,用来铺平你复仇的路。”

    “薛平安,你这个疯妇,何其残忍!”

    薛绥被他眼中那抹近乎疯狂的猩红攫住。

    狂怒之下的李肇双目赤红。

    原本幽黑的眼眸在烛光下略显妖异,像一条复苏的毒蛇,与她记忆深处那些他情丝蛊发作时的画面,隐隐重迭,带着湿热的侵略和掠夺——

    肌肤滚烫,血脉中那种灼热游走的感觉,卷土重来。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乱的脑海!

    难道……

    那情丝蛊……并未根除?!

    解蛊的代价,也远不止玉衡师姐说的那些?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疯长,瞬间攫住了她。

    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混合着伤口的剧痛和蔓延的麻痹感,让她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太子殿下……”

    她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你我并非势不两立,更不至血溅当场……”

    李肇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冷笑。

    他没有松手,抓住她受伤的左臂,单膝抵在她坐榻边缘,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鼻尖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耳廓。

    “知道怕了?你这疯妇,不是心狠如铁?”

    “彼此彼此。”薛绥咽下喉头腥甜,淡淡道,“殿下不也一样,为了权位,不惜一切。”

    “孤没你那么歹毒!”

    “贫尼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李肇目光冷冷地扫过她紧蹙的眉头,最终落在那只被他牢牢钳制、微微颤抖的左臂上。

    “别碰!”薛绥闷哼出声。

    “有本事受伤,没本事忍痛?”李肇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关切。

    “索性杀掉你,一了百了。”

    “动手吧,殿下最好不要犹豫。”

    李肇再次发笑,森冷地笑。

    那只带着薄茧、握枪执剑,也曾经拂过她鬓角的手,猛地抓住了薛绥左臂的衣袖,带着一股急于撕开她伪装的冲动,狠狠一拉。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死寂的客堂里格外刺耳。

    李肇微微一怔,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意外。

    细软的布料,在他的指下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瞬间从她的肩头撕裂至手肘……

    大片凝脂般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同时也彻底暴露了那一道寸许长的伤口——

    边缘已微微红肿,渗出的血迹却呈现一种更为深浓的暗红。

    而他不小心的举动,犹如失控的登徒子。

    李肇喉结狠狠滚动……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怒火,戛然而止。

    他虽狂傲不羁,却从不狎昵女子,见状,一时有些英雄气短……

    “薛平安……”

    薛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的待客之道,果然与众不同。”

    李肇缓缓抬眸,眼神极其缓慢、极其诡异地从她狰狞的伤口,移到她因剧痛和强忍而微微苍白的脸,再到她那双终于流露出些许真实痛楚和嘲弄的眼睛……

    顷刻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你这疯妇!受伤了也不肯嘴软……”

    他仿佛被这触目惊心的伤口烫到,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减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恨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很疼?”

    “不劳殿下挂心……”

    薛绥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左臂的剧痛和暴露在冷空气中的不适让她身体晃了晃,几乎软倒,眼前阵阵发黑。

    “殿下松手吧,别让贫尼的血,污了殿下的锦袖……”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声音却因疼痛而破碎不堪,带着一丝虚弱的恼怒。

    “闭嘴!”李肇低吼一声,盖过窗外的风雨。

    他低头看着伤口,陡然转头朝门外厉声喝道。

    “传张怀诚!”

    李肇:我不是故意撕她衣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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