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黄尚为何会经常来这盘龙镇?”
待黄尚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华长风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刚才在饭桌上,听到几人说黄尚从前几乎每年都会回来。
哪怕现在成为了裁决殿的执事,也会每三年来一次。
原本他只以为对方是想找老师。
可从饭桌上的交谈来看,明显和老师没什么关系。
“因为这里,葬着他未能带走的月亮!”
夏元望着黄尚身影消失的巷口,目光似乎穿透了时间和风雪,回到许久以前。
华长风顿时一愣。
“是他的妻子”
身边。
付红康缓缓开口,讲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当年那起案件他同样有参与,对此自然是很清楚。
只是付红康并未关注后续,所以并不知道那位女子就葬在此地。
直到夏元刚才说起,他才逐渐明白过来。
“倒真是个痴情的人啊!”
闻言,华长风不禁感叹一声。
堂堂裁决殿的三大执事之一、居然能为一个逝去三十多年的女子,做到这一步。
这份心意。
在如今的世道,实在太难得了。”
华长风沉吟片刻,再度开口道:
“老师,黄尚他心中执念如此之深,这是好还是坏?”
他如今也已经踏上了修炼观想法的道路,所以自然想知道更多关于凝聚神魂的经验。
“执念?”
夏元笑了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看那雪。”
院中,最后几点雪沫飘落。
阳光挣扎着从云层后透出,落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雪覆万物,看似冰冷无情,却也能滋养来年春芽。执念亦然。”
夏元的声音平缓。
“困于其中,便是心魔枷锁。但若能将其化为前行之资,铭记而不沉溺,那便是最坚韧的根系,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付红康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若有所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不语。
华长风也是目光闪动,似乎若有所思。
“你们不用想那么多!”
看着两人的样子,夏元不由摇了摇头。
“凝聚神魂的道路,是要明悟本心。”
“别人的道,看看就好,最终还是要找自己的。”
“执着于形式,模仿他人轨迹,才是凝聚神魂最大的障碍。你要见的,是自己的本心,不是别人心里的倒影。”
他抬手,指尖似乎捻住了一缕从檐下漏过的阳光,温暖而明
“记住,是你要凝聚神魂,不是我,也不是其他任何人。”
“你的喜怒哀乐,你的牵挂追求,你之所以为你的根本,那才是你照见神魂的镜子和灯火。”
“至于好坏.”
目光扫过两人,夏元淡淡开口:
“等你们真正明心见性那一刻,自然就明白了。”
“现在多想,无异于雪地上找路,越找越花。”
“最后叮嘱你们一点,不要试图观想任何人、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影子!”
“哪怕是我.”
“为什么?”
华长风脱口而出。
正如夏元刚才所说,他的确是准备把夏元当做观想对象。
在他看来,夏元实力强大。
将夏元作为观想对象、映照己身,应当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老师会这样说?
难不成对老师有什么坏处?
“如果观想我,那等你明悟本心的时候,你明悟的并非是你之本心,而是我!”
“到那时,你还会是你吗?”
华长风与付红康同时一怔,面露困惑。
华长风迟疑道:
“老师,您方才说不要观想任何人,包括您。可修行观想法,不正是要寻一个外在的‘观想物’,借此凝练精神、映照己身吗?”
“若不能观想具体的人或物,那该观想何物?”
夏元无奈摇了摇头。
“我所指的不要观想任何人,并非否定借外映内的法门,而是告诫你们,不要观想一个具备独立心智的存在。”
他伸出手,接住檐下滴落的一颗融雪水珠,水珠在他指尖凝而不散,映出微缩的天地。
“观想之物,重在其意象与神韵,而非其意志。”
“譬如,你可观想一朵花、一座山、一条河、乃至一颗星辰!”
“甚至可以是某种情感,某种信念!”
“这些外物,它们本身没有复杂的心念,不会将其自身的道与念强加于你。”
“你借用的,是它们所蕴含的、你所需要的那一份纯粹的意境。”
“以此来磨砺你的精神,最终触发的、是你自身内心的感悟与力量。”
“例如南宫宏,他就是通过武道意志来映照己身的!”
“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
“观想法的修炼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
说完,夏元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走吧,雪停了,出去走走。”
“是!”
两人点点头,也没再多问,随后跟在夏元身后,走出了小院。
巷口的积雪已经已经快要没过脚踝。
三人沿着小径缓步而行,鞋底碾过新雪的声音清脆悦耳。
远山如黛,静默地承载着这片无垠的洁白,几缕炊烟从村子里升起,笔直地汇入湛蓝的天空。
时光便在这样宁静的轮回中悄然滑过。
村子对面那片树林,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再被新雪覆盖,周而复始。
檐下的冰棱凝了又化,化了又凝,记录着寒暑的交替。
三年光阴,如溪水漫过卵石、未改其形、却悄然磨平了些许棱角,沉淀下些许故事。
当然,这是对夏元来说。
但于其他人而言,却远不是些许故事那样简单。
首先就是两年半之前的超凡纪元34年,3月。
历时八个月,付红康终于成功突破到了暗劲后期。
这个时间比预想的倒是要长一点。
他看得出付红康有心事,没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修炼上。
夏元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也并未说什么。
在突破到暗劲后期之后,付红康倒也没有久留。
在乡下呆了八个月,确实让他有点憋闷了。
加之天罡盟的事情还需要他回去处理。
所以突破后的第三天,付红康便向夏元辞行。
夏元还以为付红康会去见一下那个他始终忘不了的初恋,但没想到却是直接回去了新源城。
对此,夏元只是摇了摇头。
而华长风在付红康离开之后,倒是彻底沉静了下来、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修炼观想法上。
他经历了最初对观想法的迷茫与尝试观想夏元未果后,终于在同年成功将观想法入门。
观想法入门并不难,难的是在修炼过程中保持心境的澄澈。
否则很容易就会彻底迷失在其中,轻则精神受创、重则变成疯子。
而这对意志力的要求就变得极高。
意志力不够者,基本上很难在观想法上走太远、那就更别说凝聚出完整的观想图了!
好在华长风意志还算不错。
虽说进度慢一点,但至少具现出观想法雏形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至于能否彻底凝聚神魂,那就不知道了!
能否凝聚神魂,除了少数那几人外,其他基本上都不敢说都绝对的把握。
而相比起盘龙镇的平静,外界的变化就要大得多了!
最大的变化就是在这三年时间里,又再度诞生了七位归一境超凡者。
分别是刘晓雁、纪如雪、卫灵均、白正宇、塞西莉亚、佩恩和风浩。
其中刘晓雁更是成为了第五个武道境界达到化劲的人。
直接将同时代的不少天骄都甩在了身后。
同时,她也在突破归一境的时候开辟了两个窍穴。
和她一样开辟两个窍穴的还有塞西莉亚、至于其他人则都是只开辟了一个窍穴。
很显然,这大概率是因为武道境界、或者法则意境不够强的原因。
开辟两个窍穴的刘晓雁,乃是达到了化劲层次。
而塞西莉亚则是掌控两种意境、分别是第三阶段和第二阶段。
战斗能力虽说不是很强,但开辟窍穴看的并非是战斗力。
说起开辟窍穴,这三年南宫宏虽然很忙、但在突破皮肉第二关之后倒是又开辟了三个窍穴。
目前已经达到了三十一个。
至于姬轩,虽然两人境界相同、但却是只有二十个。
而其他人都还在十个以内。
主要也是这几年时间,他们都没多少时间修炼。
如果一心一意修炼的话,源礼仁和司空阳应该能够开辟出十个窍穴。
不过也正是在他们这些人的努力和人联会大力投入之下,万象天路已经完善了大半。
原本计划需要五年时间。
现在看来,或许还只需要一年左右就足够了!
而随着这些年来动静越来越大,和万象天路有关的情报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尽管大部分人还并不清楚完整的消息,但仅仅只是透露出来的一部分就足以令无数人疯狂。
其中最吸引人的一点就是,万象天路里面包含了源祖所有的修炼感悟。
要是能够全部吸收,那甚至可以突破到化劲之上的境界。
走到法则一道的超凡者,同样可以领悟意境之上的法则。
此外,万象天路设置了大量的机缘和奖励。
只要能够在里面获得足够的积分,哪怕是先天境都可以一路修炼到归一、甚至是更高。
因此,万象天路已然被许多人视为一步登天、改变命运的最大机缘!
毕竟在以往,哪怕是那些最顶尖的天才也需要一边积攒资源、一边提升实力。
但现在不同了!
在万象天路中,几乎就相当于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无论你是出自起源学院、还是外界一个小势力。
只要能在天路中脱颖而出,便能获得以往难以想象的丰厚奖励。
如此一来,整个超凡世界的格局都可能被重塑!
在这种大势中,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哪怕是武宗南宫宏、风宗姬轩,如果不紧跟时代的步伐、也有很大可能被后来者拉下马来。
毕竟像是轩辕云归和方远航这些人、距离归一境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特别是轩辕云归,乃是第四个将武道境界突破至化劲的人。
实力比起当初蜕凡九阶的南宫宏还要更强。
一旦他在万象天路中有所感悟,未必不能超越南宫宏。
说起来,在超凡纪元34年的宗师榜选拔时、同样出现了一个天赋极其之高的顶尖天才。
此人名叫奥古斯都、进入起源学院不过八年时间就修炼到了蜕凡六阶巅峰、武道境界更是达到了暗劲巅峰。
不仅如此,他的火之意境同样达到了第二阶段。
而且早在刚刚突破到蜕凡境没多久,就将意境融与武道融合。
蜕凡四阶时,更是创造了自己的超凡武学。
如此天赋、甚至隐隐超越了当初的轩辕云归。
堪称年轻一代最强。
另外,在这一届宗师榜倒是出现了一个特例。
区区一个超凡大学的副校长,居然超过了无数超凡学院、乃至起源学院的天才登上了宗师榜第四十六名。
这个人正是朱万琴。
十五年过去,朱万琴赫然已经突破到了蜕凡六阶。
她也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以超凡大学身份进入宗师榜的人。
这简直是跌破了无数人的眼界。
毕竟超凡大学的资源,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超凡学院的、那就更别说起源学院了!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朱万琴却是超越他们登上宗师榜。
当然,单说修炼速度的话,朱万琴肯定算不上快。
至少是比不上起源学院的天才。
十五年时间,起源学院绝大部分人都能突破到大宗师、朱万琴却仅仅只是蜕凡六阶。
这就是资源上的差距。
像朱万琴这样的人,万象天路的作用是最大的。
她很有可能借助万像天路,真正实现腾飞.
……
而在大部分人被万象天路吸引注意力的时候。
这三年西大陆的局势也是变得风起云涌。
暗地里发生了好几次超凡者之间的厮杀,甚至听说黎明会还陨落了一位蜕凡四阶的宗师。
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抓住,甚至连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这都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最近一年倒是很少听说有什么厮杀、就连争端都少了很多。
很显然,不少人都在为万像天路做准备。
没时间在这个时候去节外生枝。
而相比起外界,盘龙镇的日子依旧宁静。
夏元每日或于院中静坐,或去和丁叔、张昌盛等一众亲朋好友闲聊。
前年的时候,几人还为丁叔举办一次百岁宴。
那场百岁宴,办得极为热闹。
但凡是在村里居住的,无论是熟识还是面生,丁叔都让请来吃席。
人活百岁,见一面少一面。
能坐在一个桌上,就是缘分。
夏元更是在那天亲自下厨。
他炖了一锅“百岁汤”。
汤是用野外采来的菌菇、村民送的土鸡、还有他自己种的几味清蔬慢慢熬成。
丁叔的百岁宴过后,光阴便如盘龙溪的水,静静流淌,看似不变,实则从不回头。
往日丁叔总是村子最早起身的人。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就能看见他在院中慢悠悠地打着那套熟稔于心的养生拳。
不知从哪一天起,那拳架变得慢了,更慢了。
有时他只是站在老树下,望着东方既白。
良久,才缓缓抬起手。
比划几个式子便歇下,坐在那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凳上。
直到今天,丁叔已经是102岁的高龄。
夏元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斟着一壶温热的松针茶。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丁叔沟壑纵横的脸庞,却模糊不了夏元感知中那正悄然加速流逝的气血与生机。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枯竭,如同秋日深山里最后一股溪流。
无论岸上的人如何努力引流凿渠,它依旧无可挽回地变得细弱、迟缓,终将归于沉寂。
夏元比任何人都清晰地感知到。
丁叔体内那曾经蓬勃的气血,如今只余一点微弱的橘光,在空旷的胸腔里缓慢摇曳。
奔流了一百多年的血液,失去了往日的澎湃力道,变得粘稠而缓滞,如同即将封冻的河水。
五脏六腑的机能都在无可逆转地衰退,它们依旧在努力运转,却像用了太久的老物件,正在缓缓失去作用。
哪怕有源源不断的本源药剂服用,也依旧无法逆转生死之间的法则。
本源药剂能做到的,只是将这必然的衰落过程变得尽可能缓慢。
夏元估计,最多三五年时间,丁叔就会彻底酒精灯枯。
相比起丁叔,丁婶的身体倒是要好不少。
尽管丁婶现在也已经接近百岁,但却并未见多少衰败的迹象。
很有可能还能活上十来年。
不过望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丁叔,丁婶的眼神里,也渐渐染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她常常就坐在丁叔身边,也不多话,只是拿着针线,慢慢地缝补一些其实并无破损的衣物。
或是捧着一碗水,半天也不喝一口,只是望着窗外,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丁叔睡着了她便坐在床边,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久久凝视着他熟睡中更显枯槁的容颜。
白日里。
丁婶不再像从前那样,和邻里高声说笑,或是念叨丁叔粗心大意。
她变得很安静,一种陪着时光一同沉静的安静。
夏元能感觉到,丁婶那尚且蓬勃的生机里,缠绕着一缕日渐浓郁的暮气。
那并非身体上的,而是心绪上的。
仿佛她的生命之火,有一部分已然提前随着丁叔的衰弱而缓缓降低了光热。
或许对她而言,活得更久,并不意味着更多的欢愉。
而是意味着更长的等待和更孤寂的告别。
这一日,丁叔精神稍好,坐在院中晒太阳。
他自己似乎最能体察这一切。
他也不再像前两年那样,偶尔还会对着衰败的身体生出些微的焦躁或无奈。
如今的丁叔,是一种全然的接纳与平静。
他端起身前的木杯,手依旧有些颤,但动作很稳。
他喝了一口温热的茶,眯着眼,感受着那点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然后对夏元笑了笑,声音缓慢而沙哑:
“小元,不用在我身上再浪费那些本源药剂了!”
“老头子我活到这个年纪,早就够本啦!”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夏元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圆满的坦然。
“没事的丁叔,那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闻言,丁叔脸上的皱纹缓缓舒展开,像是被春风拂过的老树皮。
他混浊的眼底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你啊.”
他叹息般低语了一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