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葬礼,后辈

    光阴在盘龙镇的青石板路上悄无声息地流转。

    当最后一片枯叶在冬日的寒风中打着旋儿落下,细碎的雪花便接踵而至,为小院覆上一层素净的白。

    张昌盛裹着厚毯坐在檐下,看着呵出的白气融入凛冽的空气,屋内烟火与暖意成了对抗严寒的堡垒。

    不知不觉间,檐角的冰棱开始滴水,和煦的春风捎来了泥土解冻的气息。

    墙角钻出第一抹新绿,老树的枝桠也抽出鹅黄的嫩芽。

    张昌盛的精神仿佛被这生机唤醒了几分,能在晴日里由儿女搀扶着到院中坐坐,眯着眼感受阳光的温度。

    春深夏至,阳光渐渐炽烈起来。

    葡萄藤蔓疯狂滋长,织成浓密的绿荫,蝉鸣开始在午后不知疲倦地响起。

    张昌盛多数时候在藤椅中小憩,身上盖着薄薄的单衣,听着女儿在身旁低声交谈,嘴角带着满足的弧度。

    直到某一天,夜风忽然捎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拂过开始泛黄的叶缘。

    天空变得更高更远,阳光依旧明亮,却不再灼人。

    院中的秋菊悄然结出饱满的花苞,在微凉的空气里静静酝酿着最后一次绽放。

    四季悄然更迭,从银装素裹到绿意葱茏,再到这初秋的疏朗。

    时光在小院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轮回。

    超凡纪元46年盘龙镇的秋天来得格外早,院里的老树早早开始簌簌地落叶。

    这一日,张昌盛的精神似乎格外好,中午甚至多喝了半碗粥。

    饭后。

    他执意要到院中坐坐。

    张瑶和丁炎一左一右搀扶着,在躺椅上安顿下来,身上仔细盖好了那条用了多年的薄毯。

    午后的阳光透过已显稀疏的枝叶,洒下融融暖意。

    他眯着眼,看着张瑶和丁炎在眼前忙碌。

    丁炎挽着袖子,将那些花盆搬到向阳避风处,动作沉稳利落。

    张瑶则拿着小铲和水壶,俯身细致地给每一株花草松土、浇水,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柔和。

    秋风拂过,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气,几片黄叶悠悠飘落。

    张昌盛看着这幅宁静和谐的画卷,脸上缓缓浮现出无比满足而平和的笑容。

    那笑容里,盛满了他一生的守护与此刻的安心。

    不知何时。

    他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去,却已缓缓闭上了眼睛。

    像是被这秋日暖阳晒得困倦了,终于可以安然入睡。

    他的呼吸在温暖的光影中,一点点变得轻缓,悠长,直至微不可闻。

    最终悄然停止.

    他走得很安详。

    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梦中见到了最圆满的景象。

    没有痛苦的挣扎,没有临终的嘱托。

    就在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小院里、在他最牵挂的孩子陪伴下,张昌盛106年的人生终于画上了句点。

    他这一生,平凡如尘。

    哪怕遇见了夏元这位超凡之祖,也未曾领略过云端之上的风景,更未曾在史册中留下只言片语。

    张昌盛或许错过了波澜壮阔的远方,却从未错过生命中每一个值得珍藏的瞬间。

    妻子的笑容、女儿的成长,老友的陪伴.

    远处。

    张瑶手中的小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洇湿了泥土。

    她怔怔地看着仿佛睡着的父亲,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几乎同一时间,丁炎一个箭步上前,手指颤抖着探向老人的鼻息。

    他转过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张瑶,声音沙哑而沉重:

    “瑶姐,张叔他.走了!”

    已经不需要丁炎提醒,身为蜕凡八阶的顶尖强者,在丁叔呼吸消失的一瞬间就已经察觉。

    只是她不敢相信而已。

    直到此刻,听见丁炎的提醒,她这才如梦初醒。

    张瑶踉跄着扑到躺椅边,双膝一软,跪伏在父亲身旁。

    她没有放声痛哭。

    只是紧紧握住父亲那已经冰凉的手,将额头抵在那布满老茧的掌心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许久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难以抑制地逸出喉间。

    这是她生命里的擎天之柱,是无论她走多远、站多高,回头永远都在那里的港湾。

    如今。

    这根支柱无声无息地塌了,那个港湾也永远地静默了!

    “都怪我,都怪我”

    张瑶不断呢喃。

    如果不是她,父亲或许早就在夏叔的帮助下成为了超凡者、拥有更长的寿命,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而不是将全部的心力与时光都倾注在她这个女儿身上,最终困守在这方小院,直至生命燃尽。

    夏元站在檐下的阴影里,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躺椅上安详离世的老友,又看着跪倒在旁无声痛哭的张瑶和红着眼眶肃立一旁的丁炎,顿时心中涌起巨大的悲伤与空落。

    又一个故人,离他而去了.

    ……

    翌日。

    年过九旬的杜预和八十多岁的李正德也陆续赶来了盘龙镇。

    李正德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如今也已满头白发。

    不过身体倒还算硬朗。

    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长孙李锐,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眉眼间能看出李正德当年的几分影子。

    李锐今年二十一岁。

    乃是江城超凡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如今修为达到了锻体七阶。

    刚上三年级的时候达到锻体七阶,在江城超凡大学虽然算不上顶尖,可放眼同龄人中已算相当出色。

    剩下的三年时间,李锐有很大可能性突破到先天境界。

    在大学突破到先天境,最终大概率能够进入超凡学院。

    这个孙子也是李正德最为看重的后辈。

    正因如此,李正德才带他过来参加了张昌盛的葬礼。

    至于杜预,他的身体状况显然更差一些,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行走。

    毕竟他的年纪已经到了95岁,比李正德年长十来岁,身体机能衰退得厉害。

    按照他的身体情况,大概率无法活到张昌盛的年纪。

    这次,杜预同样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小儿子和孙子都过来了!

    杜预的儿子名为杜志远。

    此人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中带着沉稳。

    杜志远当年乃是从海城超凡大学毕业,三十年前就已经是先天境,如今将近七十的他赫然已经是一位蜕凡三阶超凡者。

    由于身居海洲超凡管理局高位多年,所以他倒是颇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站在杜志远旁边的乃是他的儿子杜景明。

    今年三十一岁,蜕凡二阶修为,天赋比起他父亲更胜一筹。

    他身姿笔挺,容貌与杜志远有六七分相似。

    但眉宇间少了几分父亲的威严沉肃,多了几分属于年轻人的锐气。

    三十岁的年纪,对于超凡者来说绝对是属于年轻人范畴。

    甚至四十岁以下的宗师,基本上都可以被称为年轻一代。

    杜景明能以三十一岁之龄达到蜕凡二阶,确实堪称天赋卓绝,未来冲击归一境也大有希望。

    这也让他骨子里带着一份属于天才的傲气。

    “真是的,爷爷非要让我过来.”

    杜景明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一个未曾踏上超凡之路的普通老人的葬礼,在他看来,实在不值得他们一家亲自过来。

    他们杜家在海洲虽算不上顶尖,却也是有名有姓的存在。

    父亲杜志远身居管理局高位,自己更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前途无量。

    一家人全都过来参加爷爷故友的葬礼,在杜景明看来,实在是有些掉份儿。

    给点帛金,派个代表过来,意思到了也就行了!

    他跟着祖父和父亲走进小院,目光习惯性地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扫过四周。

    这院子,太普通了!

    比起杜家在海洲的庄园,简直如同陋室。

    然而,当他那带着评判意味的目光掠过檐下的一道身影时,杜景明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凌霄学院的张主任!”

    杜景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没错,他敢肯定自己并未看错。

    当初跟随星光学院代表去凌霄学院交流的时候,他曾经远远见过对方。

    那位站在主席台上,气质清冷、言辞犀利,连他所在学院的带队宗师都对其恭敬有加的凌霄学院实权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穿着一身明显的素服?

    冷汗瞬间湿透了杜景明的内衫。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慌忙低下头,再不敢四处打量,所有的优越感和不耐烦都化作了惶恐与后怕。

    他们杜家虽然还算不错、而且在海洲也有不小的势力,但和眼前这位相比、那完全是不值一提。

    两则根本就不再一个层面上。

    哪怕是他父亲,海洲超凡管理局的副局长也算不得什么。

    直到此刻,杜景明也总算知道为什么爷爷会让自己一家人都过来了!

    不过他怎么从未听爷爷提起过,他认识张主任的父亲?

    也就在这时,一旁的杜志远小声在杜预耳边问道:

    “父亲,那位就是您之前说过帮助我们家的贵人吗?”

    和一无所知的儿子不同,他是知道一些的。

    五十多年前,那时候的本源药剂可以说极其珍贵,但父亲却直接给了自己好几瓶。

    也正是因为那些本源药剂,他后来才能成功考上海城超凡大学。

    后来更是给自己带了足以觉醒的源晶。

    如果不是那些源晶,尽管不至于和大哥一样只能止步于锻体境。

    但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成为宗师、更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当初他询问过父亲,父亲只说是一个好友所赠,让他不必多问,只需铭记于心。

    如今看来大概就是这位张宗师的父亲赠予。

    听到儿子的话、杜预摇了摇头并未多说。

    他拄着拐杖缓缓朝着院子内走去,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看着面色安详的张昌盛,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哑声道:

    “老张到底还是走到我们前头去了!”

    张瑶看着他如此悲恸,轻轻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低声道:

    “杜伯伯,您别太伤心了,注意身体。我爸爸他.走得很安详。”

    尽管他和杜预一家并无什么什么联系,但张瑶是知道杜预和自己父亲关系的。

    父亲生前偶尔提起这位老友,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那是过命的交情。

    几个月前还曾嘱咐她,若日后杜家有什么难处,在力所能及又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关照一二。

    说着,她望向了杜预身边的两人。

    这眼神也让两人十分紧张,哪怕是和张瑶同辈的杜志远也不例外。

    他身居管理局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了被人敬畏。

    但此刻在张瑶这平静的注视下,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透。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态度更加恭谨。

    “见过张宗师!”

    “不必这么生疏。”

    张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你我是同辈,我虚长你几岁,如果不介意,叫我一声瑶姐就好。”

    这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缓解了杜志远紧绷的神经,更让他受宠若惊。

    以张瑶的身份地位,肯让他以姐弟相称,这无疑是释放了极大的善意和亲近之意!

    他连忙顺势应下,语气也自然了许多。

    “是,多谢瑶姐。”

    张瑶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依旧紧张的杜景明。

    “你应该就是景明吧?”

    “父亲前些日子还提起过,说杜伯伯有个好孙子,年纪轻轻便已是蜕凡二阶,未来可期。”

    “您过誉了,晚辈晚辈愧不敢当!”

    杜景明连忙摆手。

    他的确算是天才,可那要和谁去比。

    对方身为凌霄学院的高层之一,见过的天才那是数不胜数。

    自己这点天赋在一般人眼里或许耀眼,但在张瑶这等人物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句夸赞,他听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以后若是在修行上遇到难处,可以来凌霄学院寻我!”

    闻言,杜景明先是一怔,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晕眩过去。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张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站在他身旁的杜志远也是心中剧震,他比儿子更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他连忙用力拉了一下还在发愣的杜景明,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

    “还不快谢谢你瑶姨!”

    杜景明这才如梦初醒。

    “谢谢瑶姨!谢谢瑶姨!”

    张瑶摆摆手,他只是遵循父亲遗愿而已。

    简单和几人说了几句之后,也就去了其他地方。

    这次来得人虽然不算多,但都和父亲关系不错、所以她也需要招待一下。

    张昌盛的葬礼就在这样一种交织着哀思、感恩与微妙人际往来的氛围中,缓缓推进。

    除了杜预和李正德一家,镇上几位与张昌盛关系不错的老街坊也都来了,都是张昌盛这些年认识的人。

    很快,葬礼在肃穆而简洁的仪式中接近了尾声。

    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宾客们也陆续散去,李正德和杜预则留在了最后。

    临行前,他们去塘林村见了见夏元,只不过两人却并未带上后辈。

    当天晚上,三人也聊了许多。

    从年轻时的初次相见,到后续各自的发展上.

    “如果你们以后遇到什么事,可以让他们去找张瑶帮忙。”

    杜预和李正德闻言,握着茶杯的手都微微一顿。

    两人自然明白“他们”指的是自己的儿孙辈。

    夏元这句话,等于是为杜家和李家的后人,指明了一条在关键时刻可以寻求帮助的道路。

    这份承诺,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显珍贵。

    杜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推辞感谢的话,却被夏元抬手止住了。

    “往后,各自保重。”

    临近尾声。

    夏元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杜预和李正德也郑重举起茶杯,三个粗糙的陶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一个时代的句点。

    几人都很清楚,这一别或许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杜预和李正德年事已高,身体早已是风中之烛。

    今日一别,山高水长,再见无期。

    翌日清晨,杜家和李家后人来接时,发现两位老人都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神情中虽仍有离别的伤感,但更多了一种释然与平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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