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乐知道这段时间干旱,就他所感受到的,以及互联网上捕捉到的零星信息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但具体干旱到什么程度,直到他带着人到下面农村,实地走访过后,才真正意识到形势的严重性。
上一次下乡实地考察走访,已经是12月份时候的事,将近三个月过去,农村的旱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发严重。
当下正值春耕,可你看村里的水田,有多少水?
即便有水,这水都是从几公里外的运河跟江溪里抽过来的,因为本村的山塘水库都抽干了。在这样下去,运河跟九江下游迟早也要干,两岸全是日夜不停的抽水机。
有些旱情比较严重的小村子,甚至饮用水都断了。
通了自来水的村稍微好点,没通的就只能走几公里,去别的村那里运水。
谁能想到,都2025年了,还有这种事?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一样。
当一部分人在争论79块一支的眉笔、28块一个的蛋挞贵不贵时,部分农村地区的农民正在喝黄泥水。
受灾最严重的是横塘区的甘蔗地。
立春后种下的甘蔗种发芽了,但是由于没水浇灌,叶子都蔫了,甘蔗地直接裂出三指宽的沟壑,密密麻麻,如同蛛网。
比老农脸上的皱纹还多。
坡地更不用说,种了两个月的甘蔗种,到现在才长出零星几棵,光脚踩上去都沾不上半点泥土,堪比风化的沙漠戈壁。
以陈景乐现在所在的新杨村为例,村里跟乡里都打了报告上去,但上面的回复都说没水,理由是水库都快干了,没有水来,让下面自己想办法。
草!!
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人类在天灾面前的绝望和无力。
老天爷这是要逼死人啊。
“气象局那边给来的数据显示,从去年10月份开始,整个西江流域、九江流域范围,平均降雨量同比下降超过五成,为1961年以来降水量最少。同时副热带高压的下沉气流,又阻挡了西太平洋水汽的输送,今年上半年注定要大旱。”
陈景乐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沉重。
他一个不抽烟的人,此时烦躁得要命,浑身不自在,需要点东西来把心头的郁气压下去,左看右看,拔了根草杆子咬在嘴里。
身后众人听到这话,同样脸色凝重。
1961那会儿严重到什么程度,大家都清楚。如果后续降雨量无法恢复正常的话,影响到的不止是作物生长,恐怕连农村地区的日常生活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陈景乐猜测大概率是没办法,最明显的表现,都3月份了,家里还在为静电问题而困扰。
活了31年,没见过这么邪门的情况。
这里可是闷热潮湿的岭南,动不动湿度90%以上的地区,结果天天被静电电,都整出静电PTSD了,摸门把手之前必须得先放电。
“再一个就是水利设施问题。”
跟在陈景乐旁边的年轻驻村干部忧心忡忡:“其他地区不清楚,横塘这边的农村,基本还在沿用上个世纪50、60年代建造的水利设施,甚至很多都拆除或者荒废了,又不修新的。以前想要从运河运水过来,可以走人工高架水渠,可现在很多地方的高架水渠都拆掉了,又没有新的水利工程代替。
想要从运河引水过来我们新杨村,要途径黄窑、新竹岭、狗崽围、鸡乸兜四条村,才能到我们这里,但凡他们几条村这里开一个口那里开一个口,都不可能有水流得到我们这边。”
新杨村不大,水田不多,主要靠种植甘蔗、土豆、红薯等为生,而鸿启则是村民们最大的合作商,一直以来都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这位驻村村官是去年才来的,平时村里虽然各种鸡毛蒜皮事情不少,本以为已经适应基层生活,但这么严重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顿时手足无措。
陈景乐听得一肚子火,想骂人,但又不知道该骂谁。
有的地方道路年年修月月修,有的地方引水渠塌了,都没人管一管。
说到高架水渠,他老家牛角岭那边,情况同样差不多。
以前的高架水渠通通拆了,问题是这些水渠明明还在使用,且并不影响周围道路的修建,不知道为什么要拆?
如果说有新的水利设施替代,那无话可说,问题是没有!
再就是很多地方修路,直接把原来的引水管道堵住,村与村之间、村内水渠直接荒废。
你说这干的什么事?
等村里山塘水库一干,水还从哪里来?
水都引不来,种个毛的地,真以为无人机解决一切啊?!
忘了90年代村民争水械斗闹出人命的事了吗?
再一个,整个江北地区很多种植户,不管是经济蔬菜作物,还是果园种植,都还在用传统的落后纯人工种植方式,连普通的滴灌设备都没有。
问就是弄那个太浪费钱,没必要。
全靠老天赏饭。
陈景乐印象中20年前就是这样,20年后还是这样,外面科技日新月异,唯独这边还停留在几十年前,一时间气得想笑又笑不出,想叹气都觉得气堵在心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憋出一句:“做好请人打井的准备吧!”
这种情况就只能请钻井机队了,把深层地下水抽上来浇灌作物,先保证作物存活生长。
别说什么抽地下水会导致土地下沉之类的蠢话,活下去再说吧!
现阶段钻井机器打井的价格,从每米几十到几百不等,具体看钻口宽度、水井深度、出水岩层以及用塑料管还是镀锌管等。
江北地区大部分地下水岩层普遍不会太深,打井费用在可接受范围内。
但今年这种情况,不好说。
希望别趁机起价。
……
核动力驴模式启动,陈景乐在外面马不停蹄跑了四天,将大半个江北兜个遍。
这四天里他都是早出晚归,吃喝拉撒全在外面,每天给爸妈跟李老师报个平安,沟通交流只有几句话。
好在李北星知道他在忙工作,没有闹什么小情绪。
陈景乐从外面回来,第一时间将自己所见所闻,用文字形式,汇总成新一轮的考察报告,提交上去。
除开鸿启旗下的承包区域外,最大的问题,是出在那些跟鸿启长期合作的种植户身上,以及他们虽在地理位置的附近村落。
尽管鸿启扮演的只是收购商的角色,但作物绝收的话,对鸿启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鸿启的基本盘在江北,附近几个县城有些许,但不多,要是本地产品收不上来,会导致市场份额萎缩,即将大刀阔斧拓展市场的举措,会因此受到严重打击。
陈景乐还指望第一季度能交出一份相对完美的答卷呢。
要是营收萎缩,公司里难保不会有人质疑他的战略决策方向。
他们不在乎原因,只在乎结果。
总有一些人做事的本事没有,但坏事的本事一流。
于是,他建议通过鸿启的关系,往市政那边传个话,看是否能通过银行低息贷款跟市政补贴的方式,以村集体为单位,签订贷款合同,然后联系钻井队,再找省里要求专家指导,在整个江北范围内受灾地区进行大规模的打井抗旱。
先把今年扛过去再说。
这么严重旱情,市政那边肯定撇不开的,执政官但凡长点脑子都知道要及早做准备。恰好现阶段银行钱多到没地方花,天天求人办贷。再就是顺便响应上面提出的促销费。
这不是一举数得?
关键是陈景乐注意到,前年滇南那边大旱,有个别市县抗旱工作成果突出,其中的应付方案跟他构思的这个,有一定的重合之处,可供参考,说明是行得通的。
这样一个方案,应该有机会通过。
如果能顺利通过,接下来就需要考虑执行的问题。
农民这个群体,是很矛盾的一种生物。
如果说让他自己打一口井,用来浇灌果园等作物,他大概率会不愿意,觉得只用这一次,平时未必用得到,太浪费了。
舍不得花那个冤枉钱。
如果说让他打一口井,满足自用的同时供村里人使用,更不可能,无疑吃了大亏。
凭什么?
但如果是村集体统一意见,请人打井供大家使用,价格再平摊到每户头上,价格贵不到哪去,在农民的可承受范围,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同意。
只要受灾的村子有一口深井,出水量够大的情况下,至少是能扛过去的。
很多时候只需要有人站出来,充当领头羊,其他人看到好处,自然会随大流。
这里面就要市政负责出面牵头,鸿启毕竟只是一家私人企业,即便想帮帮场子,也不能喧宾夺主。
就看江北官方的行动力了。
按照江北的气候条件,即便4月份不下雨,5月份也应该能进入雨季汛期。
难就难在3月4月这个阶段,应对处理不好,是真会绝收跟出人命的。
旱情不是只在3、4月,而是从去年10月就已经开始,只是先前处于冬藏时节,没有开始春耕,用水量不大。
现在春耕一来,没水可用的窘境一下显露无疑。
当然,市政那边不一定会同意这样做,万一过段时间就下雨了呢?
是吧是吧?
永远不缺这样想的人。
……
李启光对陈景乐报告中提到的各种问题,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才一个月没到下面种植区看过,没想到情况已经麻烦到这种地步,真让人头疼啊。
“你觉得旱情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沉吟着问。
陈景乐思索数秒后回答:“我分析过气象局那边给来的数据,涵盖周边几个城市,至少三月份内是不指望能有雨水缓解了。亚热带副高压的存在,使得太平洋的水汽根本过不来,就算过来,也是先被东边几个城市抢掉,他们那边同样缺水,同样是要春耕的。
四月份清明前后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有一些雨,但依旧难有大雨,这是汛期推迟造就的,今年的汛期起码比往年推迟15天。到五月应该就有雨了,但可能会出现旱涝并存的情况,这方面也要做好准备。”
“把握有多大?”
“七八成吧,多了不敢说。”
“那就干!”
李启光拍板,同意陈景乐的计划。
陈景乐补充道:“如果银行那边不同意村集体为单位进行借贷,我们自己就自己找人钻井,起码要保证公司旗下的承包种植区不至于因为干旱问题,影响今年的作物产量。怕花钱就弄小井,够浇灌作物就行。”
“行,你……”
李启光本来想让他继续负责这件事的,但是看他一脸倦容,又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收回去,改口说:“这事我会让人去做好核算,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那我先回去了。”
陈景乐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太累了。
他本来就是喜静不喜动的人,只是这份碍于这份工作,以及想帮老丈人排忧解难,不得不在这上面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也就他能在短时间内,根据收集到的信息汇总整理,输出这样一份详细的资料报告。
别人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做完。
别小看这其中的差距,在讲究效率的当今时代,几天时间足以改变很多。
回到家后的陈景乐,强打着精神洗了个澡,头发都没完全吹干,就累得往床上一躺,昏沉沉睡过去。
……
与此同时,李北星正好开车过来。
她知道陈景乐这几天都在外面搞什么实地调研,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看WX运动步数,都是好几万,担心之余,心里多少有点怨言。
“那个什么公司的破顾问,就这么值得你劳心费力吗?工资才几个钱啊?”
当然,这话不能说,女人要支持男人的工作,要肯定他的劳动成果。甚至有时候不说话不评价,就已经是一种帮助。
车子开进院子里。
李北星开门下车,看到大门紧闭,好奇:“按理说应该在家的。”
她不久前给陈景乐发过消息的,这车子都停在院子里呢。
想了想,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屋,看到茶几上的东西,就知道陈景乐应该是在家。
于是上楼。
当推开卧室门,看到躺在床上熟睡的陈景乐时,李北星惊讶。
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张望,嗯,睡得很香,呼吸平静绵长。
可是为什么会眉头紧皱呢?
是梦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李北星伸出手指,帮他抚平皱起的眉毛。
想了想,捏捏鼻子,没醒,再捏捏嘴巴,还是没醒。
“睡得真死啊,猪都没你这么能睡!”
李北星嘀咕几句,又忍不住嘴角上翘。
就这样趴在床沿边上看他,趴了一会儿,累了,就爬到床上在他旁边躺下。
这是少有的陈景乐睡着了而她醒着的时候,忍不住掏出手机各种拍拍拍,把他睡着的样子拍下来。
同时庆幸自己当初的明智,找个长得帅的最大好处,起码不用担心每天睁眼,会被枕边人那张脸吓到。(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