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路,东京城,城西白云山。
此山清幽,林翠景美,气雾氤氲,蒸腾如白云,是有此名。
山脚白云观,建于南北朝,几经时代变迁,并未毁于战火,反而越来越鼎盛。
就在该观往北五里,是一片连绵建筑,形状旧制,但具新葺痕迹,两扇漆门,上面有讲道堂三字横匾。
建筑本为白云观产业,不久之前被朝廷买下,稍做翻修,改成了此堂。
讲述道法,论及玄术,涉种种匪夷所思之功,不好在城中演习,所以赵煦将讲道堂设在了这里。
讲堂名义是由黄裳主持,可黄裳眼下编撰道经,无暇兼顾,就由京畿路几家大道观的观主驻此管理。
各家也都是有经文存在,自建观时开始积累搜集,学了无数年,不知多少代,原本里面一些修行之法向无功效,只当顺气静心所使,或者唬人之用。
但此刻天地大变,那些自古传下的修行法门中,居然极少数可以修行,能够练出些微法力,顿时上报朝堂。
而在赵煦的观察验证之下,又交给黄裳整理,然后对这些观主进行封赐。
这些观主一跃也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真人,被赵熙派去讲法堂做事。
京畿道观中的经书不少,修行法门众多,可并非都可以修炼,每观不过一两篇而已,剩下的或者伪作,或者是传承遗漏缺失,练习无效。
虽然这些道观也没有什么特殊法术存在,可总归是真实练出了法力,所以赵煦极为重视。
这时讲道堂正门前方有一队车驾停驻,足有数千人等,殿前诸班直森严而立,金枪班兵器寒光闪闪,中间华盖迎风,鎏金雕花的龙辇安放,朱红漆轮,明黄龙纹,仪仗旌旗猎猎作响,竟是赵煦来至。
正门直进是一座庞大厅堂,背墙之上素写了个“道”字,下方蝇头小楷数千言道德经,再无别的装饰,赵熙坐在此字下面椅上听几名道人汇报情况。
此刻讲道堂已经召收京城宗族王公子弟数名,正在考验资质能否修行,除此以外,之前圣旨下后各州府陆续推荐人来,都是炼出法力,或有所异术,想要为国效力,进到东京。
赵煦听几名道人说了半晌修行之事,还有讲道堂些日的考验情形,点了点头:“外面过来的那些异士可都一一验证了?”
白云观主清玄子道:“陛下,都验证过了,确实都具备法力,有几人还有术法学会,确为远古一些断绝道脉的继承者,机缘巧合,获得了传承。”
赵煦道:“自秦汉以来,时有道门兴起又灭绝,来往世上留下浓墨一笔,这些人能得传承,也算是应运而出的英杰了。”
清玄子道:“正是如此,不过贫道观看术法,都为小术,未曾有大术练成。”
赵煦思索道:“天地初变,灵气尚属稀薄,而且修行也非一蹴而就之事,法力不是短瞬积累,即便拥有大术,也须一点一点练习。”
清玄子道:“陛下所言极是,那种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法门,并非朝夕便能学会。”
赵煦道:“便是如此,叫有术法的过来演练一番,朕观瞧观瞧。”
清玄子闻言也不指令他人,亲自出门,片刻之后引进来六人,老少胖瘦皆有,恭谨行礼,口呼“陛下万岁”。
赵煦打量了六人一眼,叫他们自报家门,使些手段观看。
一个白发苍苍,穿土黄色衣服,腰系丝绦的老者首先迈出一步,再次行礼道:“臣大罗山崔行五,给陛下演练术法。”
他们至京畿进入讲道堂后,赵煦都给了品级,所以自称为臣,而不是草民。
赵煦点头,见他虽然不是道装,但系有丝绦,应该是道门的传承,并非野法。
就看这叫崔行五的老者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双手掐诀,一股白气自掌心升腾而起。
他双掌揉捏,这白气竟然变成小块云朵形状,接着他呼了一声起,身体一震,巴掌大的云朵竟然飞了起来,离地丈余,从里面下起雨丝来。
这雨丝下了十几息,云朵消失,雨也停止,他脸色苍白道:“臣献丑了,法力不继,只能至此。”
赵煦道:“此法不错,叫什么名字?”
崔行五道:“此为小云雨决,练至大成,可以在方圆百丈之内激荡风云之气,兴云布雨,和自然之雨无异。”
赵煦笑道:“有些用处。”
接着第二人站了出来,却是个中年胖子,生得淡眉圆眼,手脚粗壮,行礼道:“臣庐山孙留田给陛下演示。”
说完掐诀念咒,随后伸手往前方地上一指,道了声“疾!”
只看那地忽然之间竟然陷下去一尺见方,半尺之深,上面青砖并不曾毁坏。
“陛下,此乃陷地术,若练至大成,可以陷十丈方圆,深丈许之处。”
赵煦道:“此术有用,可行于军前,尤其夜晚偷袭之时,就不知可以恢复吗?”
孙留田道:“陛下,可以恢复,不过所用法力需要陷地之时倍数,臣给陛下演示。”
说完,他嘴里又次低声默诵,然后猛一指地,就看脸色瞬间变得蜡黄,那地也慢慢隆起,恢复原状。
这时他额头汗水滴落,身形晃了一晃,声音有些虚弱:“陛下,臣修炼不到家,叫陛下见笑了。”
赵煦道:“不错,爱卿不必过谦。”
接着又有一人迈了出来,是个身形瘦削的道人,开口道:“陛下,臣四明山赤水观烈真,给陛下演练。”
“四明山赤水观?”赵煦道:“朕怎不记得天下有此道观?”
烈真道人露出羞惭神色:“陛下,赤水观是山野小观,并无香火,观内只得臣一人而已。”
赵煦闻言看向清玄子,清玄子道:“陛下,他这一脉是隋时的赤水道,独脉相传,唐中便显于世,若非此番入京,贫道都以为世上不存了。”
赵煦闻言点头,列真道人开始演练,只看他法力运转,忽然身外腾起团团烈焰,都有拳头大小,仿佛火蝶一般,围着他不停飞转。
堂内众人见状都露出惊诧神色,这手段看着却是比之前两人奇异得多,是可以主动进行攻击的术法。
不过景象维持不到五息,忽然消失殆尽,烈真道人“噔噔噔”倒退出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气喘吁吁道:“陛下,臣告罪,臣修炼不到家,只能维持这般长的时间。”
赵煦道:“法术修炼并非一朝一夕,已属不错。”
接着又有两人展示,具为常人所不能办到之事,若非天地变化,可以修行,便都属传闻才有。
这时剩下最后一人,却是个青年,穿身寻常布衫,容貌生得普普通通,但却一副处事不惊,坦然自若的神色。
他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臣武陵陶子虚,偶得一本残缺修行之法,练出法力,却未得什么道术。”
“哦?”赵煦看了他两眼:“只有法力,却不会使用吗?”
“陛下,虽然臣不会什么道术,但在那残缺书上却得了炼金一学。”陶子虚道。
“炼金……”赵煦看着他略微沉思。
炼金乃是个泛称,其中包括炼丹术,此词自古有之,《魏书·释老志》中提到“又有张练者,为岷山道士,饵木精,煮石髓,经年有效,乃能变化,然亦以术运其心,而不好为虚诞之事,故时人谓之炼金术。”
“那你都会炼制些什么东西?”
“臣会炼制悦心虚物,也会炼制利民之器,”陶子虚道:“就叫臣给陛下表演表演。”
赵煦道:“准。”
就看陶子虚先是从身上摸出一个古色古香三腿兽炉,摆放于地,接着将其内香块点燃。
然后又取出一枚粉红色的丹丸置于兽炉网罩之上,这时催动法力助燃炉中香火,那粉红药丸顿时腾起雾气。
这雾气是淡淡白粉颜色,慢慢地弥盖了半丈左右的虚空,就看里面显现影像出来。
居然是一幅小溪桃林画面,桃花夹岸而生,中无杂树,粉嫩可人,落英缤纷。
雾中画面缓缓变幻,林尽水源,便见一山,山有入口,恍惚映入,只看良竹美池,琼楼玉宇,仿佛仙境。
其内来往有人,皆着秦汉古服,衣袂飘飘,姿态洒脱,仿若神仙。
最里处则有一高楼,雕栏玉砌,接天而立,似乎手能摘星,透过楼窗,可见正有一名妙龄女子,杏眼粉腮,艳若桃李,在楼中翩翩起舞。
堂内众人看到此处不由纷纷称奇,赵煦道:“此地美妙,不知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所在。”
陶子虚道:“回禀陛下,大抵是有的。”
赵煦道:“如何说?”
陶子虚道:“此丹名为桃源丹,显现景象为传说中的桃花源,桃花源世上传闻已久,五柳先生作书记载,所以臣以为是有的。”
“桃源丹?”赵煦点了点头:“这个名字是……”
“是臣得到的残缺修行功法所讲,留修行功法的前辈说曾进入过桃花源,见过此处,才造出此丹法来。”陶子虚道。
赵煦沉吟道:“桃花源记所描绘却是比这丹雾显现的要简陋一些,就不知两者哪个在前。”
陶子虚道:“这臣便不知了。”
赵煦道:“还有何物可以展现?”
陶子虚道:“臣还炼有一些利民之物,体积颇大,在住处却没有携带过来……”
赵煦刚要说话,就这时看外面快步走入一人,正是内侍省都知谭稹。
“有何事情?”
“陛下,河北路边境军情急报。”谭稹来至近前低声道,然后双手捧上一封折子。
“河北路军报?”赵煦道:“章惇看过了吗?”
“来人说章相看过了,事情紧急,所以才送来这里给陛下报知。”
赵煦接过折子打开,快速扫了过去,淡淡地道:“辽国蠢蠢欲动,居然集结大军在边境,是想要犯边吗?”
他此言一出,堂内鸦雀无声,没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赵煦从椅子上站起,将折子丟给谭稹,看了前方六人一眼:“你等好好修行,将来或许会上战场,到时立了功劳封赏不在话下,就算是授爵也未尝不能!”
六人闻言不由面露喜色,一起行礼:“臣等遵命,定然不负圣意,勤修苦练,争取早日建功立业。”
赵煦点了点头,带人走出堂外,接着出去大门。
外面军兵一起行礼,他抬头看眼天气,脸上数种气质交相变幻,自言自语道:“时不待我,岁月不居,也是到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时候了……”
西北,兴庆府兴州。
此刻已是午夜时分,城南一座大宅之内,忽然平地刮起一阵阴风。
这座大宅是一名商贾所有,虽为汉人,但却几代居于西夏,行商为生,颇有钱财。
这宅院的最西面,有一个小院落,墙高门闭,阴风便是从此处而出,往宅子中吹去。
小院里不是正常房舍格局,而是一座祠庙,庙内隐隐有灯火闪烁,发出瘆人动静。
这是商贾供奉巫神的地方,西夏信奉佛教与大巫教,但是宋军攻下兴州之后,赵煦下令扫平全部巫教庙宇,更是将总坛给捣毁烧掉。
而民间家中供的各种巫神神像也都叫摧毁,不过却总有人将神像偷偷隐藏,等待风声过去,重新请出继续奉上香火。
此家商贾就是这样,之前城破后藏了一次,后来搜城时又藏了一次,因为巫教神邸形状古怪,有些并无人形,类似自然之物,所以许多未被发现。
祠庙四周阴风漩起,里面的动静似乎是啃食之声,十分惊悚。
忽然那庙门“砰”地一声打开,就看庙内灯光闪烁,一尊似木似泥的雕塑正坐在神龛之上,手抓一只羊腿在撕咬吞咽。
这神像形状恐怖,虽生人头,却似虫身,下方足足有八只腿,昂着身体,一双眼睛血红,露出凶残光芒。
就看神像片刻吃完,扭动脖颈四下张望,竟然跳下了神龛,来至外面。
祂四下打量,口中发出尖锐动静,不似人声,最后目光落向东北。
接着一个跳跃,竟然纵出了小院,晃了几晃又跳出大宅。
然后祂脚下驾起阴风,足不沾地,离地面约莫三寸高低,朝着大巫教总坛而去。
到了总坛在废墟之上停留片刻,祂再次尖锐低叫,转身朝北面奔行。
北面灯火恍惚,明暗纷呈,最中间的正是王宫。(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