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下动乱的日益加剧,
巫蛊迷信之风,在民间也大肆流传。
即便有太平道的宣传,
但中原何其之大,人口何其之众,哪里是太平道能全然抚平的呢?
而关中素来为中枢要地,朝廷管控最是严格,更不容易受到太平道的影响。
从某种角度上说,
王莽宁可让关中之民沉浸在巫蛊的宣传中,也不愿让他们睁眼看世界!
那些黎庶知道的多了,懂的道理多了,就要多思多虑,转而就要生出更多的抱怨来,就要生出叛逆的想法来。
所以,
当有人为垂死挣扎的王莽送上所谓记载了“吉兆”的符命,宣扬黄帝御女飞升的故事,请求王莽苦一苦自己,为国家为子民再立国母时,王莽只能含泪认同。
他派遣中散大夫和谒者各四十五人分别巡视全国,广泛选取被邻里所推崇的有淑女的人家,送上名册。
这使得民间疼爱女儿的人家,都慌张起来。
要么赶紧为女儿定亲招婿,
要么就是宣称女儿心慕佛法,带发修行……
总而言之,
这些人都不愿意牺牲自家的爱女,将之送到宫里伺候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子,换取不知道能延续多久的荣华富贵。
消息传到王莽耳中,他便更加生气。
“必须将这件事办好!”
他对中散大夫严厉的吩咐道,“国家岂能没有皇后呢!”
有人怀抱着忠臣的心态,还想要劝谏王莽。
“国家的问题很多,为什么要把力量消耗到这种事上呢?”
找那么多女子入宫,
你还能行吗?
你还有用吗?
“秀色可餐”虽好,可也不能天天吃啊!
结果王莽不理解他的好意,重重处罚了他,坚定的推行了这个命令。
“我不能老!”
“我要告诉天下人,我还能继续做下去,我还有很多精力,很多时间,用来治理这个国家!”
他怎么敢老呢!
王莽一个人站在母亲渠氏生前居住的宫殿之中,对着里面即便用心保养,也难免透出腐朽气息的一切喃喃自语。
“如果他们知道我老了、不行了、虚弱了……”
“他们一定会像一群野狗一样扑上来,把我咬死的!”
王莽瞪大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深刻的怨愤和恐惧。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母亲曾面对过、祈祷过多年的佛像,结果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年老的身体失去控制,将那木雕的佛像推倒了。
它掉落到地上,
脖颈断裂开来,露出被虫子蛀空了的内部。
佛像的头颅在地上滚动了一番,最后在王莽脚下停留,面孔朝向上空。
他看着它,目光中有种“谶语应验”的惊恐。
它也看着他,微微垂下的细长眉目间,满是对人间的悲悯,仿佛在嘲讽面前这位无能的君主。
“滚!”
“给我滚!”
王莽又惊又怒,将那佛头一脚踢开。
后者滚入角落,消失在了王莽的面前。
只留下新朝的皇帝胸膛起伏着,发出莫名的喘息。
他脚步匆忙的想要离开这座腐朽的宫殿。
但在跨出大门之时,王莽忍不住回头,看向母亲常年跪拜的蒲团。
那失去了头颅的佛像仍旧安静的躺在那里,
就像曾经泥雕木塑的功显君一样。
“母亲。”
“就连你也不为我祝福了,是吗?”
王莽轻轻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一阵风吹过来,声音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随后他转过头,怀抱着无比的倔犟,又不服气的推行起了自己的革新。
他怎么会失败呢?
他怎么可以失败!
他建立的大新,必然要为天下万民,迎来一个全新的天地!
也必然会延续千千万万年,与这山川社稷一同存在!
……
“让百姓变得愚蠢容易,但恢复他们的智慧,就很艰难了。”
关中,
带着一大群死鬼出门,跑到刘老三高庙里,观看一群壮汉在里面开趴的何博没多久便因为眼睛不适,宣布放弃了这次团建。
死鬼们自由活动起来,
上帝也漫步在了泾水的岸边。
他指着一群消瘦的,正在野外举行淫祀的人,对身边仅剩的,还没有跑完的死鬼说道。
西门豹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摇着头说,“巫蛊在民间盛行的本质,是因为民心不安。”
人间没有能够让百姓感到安全、期待的东西,偏偏又不甘心直接死去,便会下意识的寻求起鬼神的帮助。
他们无法判断鬼神是否存在,
也不知道那样的存在,对自己怀抱着怎样的想法,
但人间权贵的嘴脸,他们却是很清楚的。
既然已知之物恶臭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那么追寻未知,又有什么错误呢?
“只要更换了旧日的支配者,拨开百姓头顶的阴云,让他们重新生出对生活的渴望,那生命自然会自己寻找到出路。”
“可我觉得堵得有些严重啊!”
何博又指向一处地方。
那里是泾水的河道,原本应流过潺潺的河水。
但元凤三年时发生的地震,泥土石头滚落到了里面,将之阻塞,至今也没有疏通。
因为王莽把拿来疏通河道的钱拿去进攻匈奴和西域诸国去了。
而在其失败后,更是恼羞成怒,臣子们都不敢再提起这件事。
经常沿着黄河游来游去的王延世每次路过泾水这条大河支流的支流,都要唉声叹气一阵。
“我生前一直为了如何堵住奔腾的河水而苦恼。”
“想不到死了却要为如何疏通受阻的水流而忧虑。”
“想来后人治理天下的河流,会更加艰难吧!”
“商鞅你说,堵得久了,还能恢复通畅吗?”何博转过头,向另一边的商君发出疑问。
商鞅当即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趁机讥讽我了吗?”
他背着手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当初燔诗书的目的,是为了明确法令的威严,使上下众人之心凝聚……可不像王莽这无耻之徒!”
而且即便有秦后之人,口口声声宣秦国苛政,不敬重儒生、不重视诗文经典等等,
却也不能忽略商鞅变法之时,在全国各地建立起来的,众多用于宣传和学习法令的学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为了让百姓更好的“遵纪守法”,这样的举措还促进了秦人识字率的提高。
同时又因为学堂里讲授的,多为律法、农耕、匠造、数算等等实用于生活的知识,使得当时的秦人中,能背诵九九歌诀的,更是众多。
考虑到在此之前,
大多知识被贵人垄断,没有姓氏的连碰都不能碰,
商鞅只是限制平民接触到的思想,让他们只学习自己要他们学的东西,已经称得上“宽容大度”了。
而之后复立的西秦,也继承了这方面的政策。
这让西秦的数算、匠造技术在诸夏世界中,是较为领先的。
耶哥儿用来吊死可恶油大祭祀的“路灯”,便是一种体现。
但何博表示,自己这次真的没有阴阳怪气。
“我只是想起当年跟你相遇,也是在河边啊!”
上帝委屈的抹起了眼角,开始干嚎。
“你难道忘记你我相遇时的美好时光了吗?”
旁边的商鞅理都不理,
旁边的庄周等人则是拿出几片海苔,分给干哭的上帝,“吃吗?”
上帝接过来咔咔一顿进食,还抽空询问他们,“这是哪里来的?”
“从东瀛漂回来的时候,顺手带的土产。”
在何博收服长江后,
死鬼们凭借上帝的威能,也能走出陆地上的山川,飘向更远的地方。
在阴间闲的没事的庄周便找到自己的老朋友慧施,“我想要周游天下,而不依靠鬼神的携带,你跟不跟我一起呢?”
慧施当即拍案而起,“这还用问吗!”
“让我们赶紧出发吧!”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带着庄子友情提供的大葫芦,开始沿着何博领域中的河流漂荡行走。
他们一路到达过北边的瀚海,还去狼居胥山欣赏过上帝亲自绘制的“逐胡封禅图”,最后一致认为祂画的十分难看,还会为后人带来严重困扰。
“如果按照那些先秦时的史官曾对司马迁说过的话……我觉得会在画里乱加人物的上帝,可以得到跟后者相同的待遇。”
慧施满是真心的说道。
然后他们就被听到这样评价的狼居胥山神赶了出去,沿着河流润回了黄河之中。
再之后,
出了黄河,流入东海,抱着葫芦的两个死鬼,便一路漂到了东瀛,游历了一下如今的齐国。
所以,
当上帝的眼角干的如同晒成薄片的海苔,却坚持嚎叫时,庄周可以掏出东西来堵住他的嘴。
就像被堵住的泾水一样。
而吃掉美好时光的何博也的确没有再闹腾。
他砸吧着嘴里残留的咸香味道,忽然说道,“王莽会在自己死前,见到高楼的倾倒吗?”
关中的河流都没能得到治理,
更不用说本就受灾的关东之地了。
而且在此之前,
王莽又征调了关东诸郡的粮草,将之运送北方,意图利用与匈奴的战事,来转移国中的矛盾,提高自己的威望。
结果又是惨败而归。
“没有粮食,灾祸也没有得到解决,明年因为生活无望而揭竿而起的人,一定会更多!”
西门豹就说,“太平道也要跟着兴起了。”
他询问上帝,“如果太平道的孙恩取得了天下,那又会哪样的方式治理国家呢?”
“绝地天通”,
还能够持续下去吗?
要知道,
隋太祖虽然也是太平道出身,但在其参军打仗之前,只是一名称得上颇有地位,得到重视的信众,并不像孙恩那样,已经当上了中原地区的太平道领袖、可以和鬼神沟通的大贤良师。
而且新夏的太平道在隋国建立后,仍旧为睿智明理的长者所率领,
双方通过较为友好的交流,并没有因为隋太祖和太平道的关系,从而引发剧烈的冲突,变成域外那些蛮夷之国,那祭祀僧侣严重干政、君主权威不振的模样。
但中原这边拥有着极为不同的情况,之后的发展又会如何?
先前的“天子”,
可从来没有像孙恩这样,有能力跟上帝贴近距离的。
西门豹在心里为此忧虑起来。
即便看过了人间许多事,
可曾经放生过好些巫婆法师,并因此为自己积攒下不少功德的西门大夫,仍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地上神国”的准备。
对此,
何博也只是看着清澈的蓝天说,“我不知道。”
“孙恩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
“……”
西门豹瞥了他一眼,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何博抱着手说,“他率众起义后,我就没怎么回应过他了。”
“毕竟这样的大事,我可懒得去掺和。”
“至于你担忧的……”
上帝的目光落到南方,注视着正回到家中,同兄长商议大事的刘秀,又砸吧了一下嘴。
“就看谁拥有的‘天命’更强大喽!”
毕竟何博也发动不了“流星火雨”这种禁咒嘛!
“阿嚏!”
跟兄长说到一半的刘秀仿佛感应到了上帝的注视,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大哥刘縯很担心他,“别是受寒了。”
如今大事当头,
可不是生病的好时机。
他还等着这个素来有文学,又善于同人往来的兄弟,为自己出谋划策,建立基业呢!
好在刘秀并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
他对兄长笑道,“我自幼身体健壮,还不至于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出事。”
刘縯于是松了口气,继续跟兄弟说起了自己的谋划。
说到激动处,
他磨搓起了双手,并拍打着兄弟的肩膀说,“若我能够成就太祖那样的伟业,复兴刘氏的社稷,那一定立你做楚王!”
刘縯向来喜欢结交侠义之士,时常自诩有“高祖之风”。
而少年时的刘秀因为有些腼腆,一心跟着叔父种田经营家业,便被刘縯比喻为太祖的兄弟,那位同样老实、跟在长辈身边守家安业的刘仲。
不过,
刘秀之后读多了书,学得了更多的智慧,说话做事便愈发有条理起来。
当他的学业得到叔父认可,宁愿砸碎自己藏私房钱的扑满,也要助力其前往长安求学时,
刘縯便改了口,用楚元王刘交来指代他。
对此,
刘秀一直只是笑笑,偶尔会回应兄长一句,“苟富贵,勿相忘!”
“你我是同胞兄弟,岂能不互相搀扶帮助!”
“你且等着!”
“待功成名就,做了一方王侯,又何必去羡慕那为王侯执戟操刀的执金吾!”
刘縯想起兄弟求学长安时,曾发出的豪言壮语,又笑着拍了拍刘秀的肩膀,对他说道,“阴丽华小女子,届时配不配得上做你妻子,还需两说呢!”
刘秀没有说话,只是像少年时那样,用腼腆的笑容回应着性格豪迈,不拘小节的兄长。
随后,
地皇三年十月,
刘秀跟随兄长刘縯,于南阳郡的宛城发动起义,投身到了这乱世浪潮之中。(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