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以东十里。
三堆巨大的篝火在夜幕中熊熊燃起,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映成橘红色。
灞桥大营中,程咬金和尉迟恭同时被亲兵叫醒。
“将军!东面发现火光!似有大军集结!”
程咬金翻身下榻,快步冲出营帐,望向东方那片不祥的火光,浓眉紧锁。
尉迟恭也赶了过来,沉声道:“这火起得蹊跷。若是太子真要夜袭,怎会提前点火暴露行踪?”
“虚张声势?”
程咬金摸了摸络腮胡,眼中闪过精光:“这小兔崽子,跟老子玩疑兵之计?”
他转身下令:“传令!前军戒备,弓弩上火,火炮装填!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营!”
“老程,万一真是主力呢?”尉迟恭有些担忧。
“主力个屁!”
程咬金嗤笑:“李承乾那小子精着呢,他要是真来强攻,会先放火告诉咱们?这分明是想把咱们引出营去!”
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也不能不防。敬德,你带三千骑兵,出营五里侦查,但记住,见势不对,立刻退回,绝不可恋战!”
“明白!”
尉迟恭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骊山北麓。
席君买率领两千骑兵,正在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古道上艰难前行。
这条所谓的‘小路’,实际上只是一条猎户和采药人踩出的痕迹,最窄处仅容两马并行,一侧是陡峭山壁,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将军,这路……真能走吗?”
一名校尉看着前方几乎垂直的坡道,咽了口唾沫。
“殿下说能走,就能走。”
席君买咬牙,翻身下马:“所有人,下马牵行!马蹄裹布,衔枚疾走!”
两千骑兵默默下马,用厚布包裹马蹄,给马匹戴上嚼子,然后牵着战马,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不时有战马失蹄,连人带马滚落峡谷,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被夜风吞没。
但没有一人退缩。
因为他们知道,今夜若成,便是泼天大功;若败,便是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
比昨夜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爆炸点更加直冲要害——
皇城内的武库附近、朱雀大街的望楼、甚至皇城外千牛卫的一处营房……
火光映红了半个长安城。
更致命的是,随着爆炸,无数传单如雪片般从空中飘落。
那是用简易热气球投放的《告长安军民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清君侧,正朝纲,太子仁义之师,不伤百姓一人……”
“奸佞当道,蒙蔽圣听,陛下受小人蛊惑……”
“凡开城门迎王师者,赏千金,授官职……”
“抗拒天兵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恐慌,如同瘟疫般彻底蔓延开来。
尽管守军竭力维持秩序,收缴传单,但那些文字已经深深印入人心。
两仪殿中,李世民看着手中的传单,面色铁青。
“好……好得很……”
他猛地将传单撕得粉碎:
“朕的儿子,真是出息了!攻心为上?他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朕的江山?!”
“陛下息怒!”
房玄龄急道:“当务之急是稳住城内局势。这些传单蛊惑性极强,若任其流传,恐军心不稳啊!”
“传朕旨意!”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凡拾到传单不缴者,以通敌论处!”
“凡散布谣言者,立斩!”
“另外……云端!”
“臣在!”
“你亲自带人,去把那些还在城里的太子府旧臣家眷,‘请’到皇城来。”
李世民眼中寒光闪烁:
“告诉他们,他们的丈夫、儿子正在城外谋逆。若他们想保住全家性命,就写信劝降!”
“朕倒要看看,是李承乾的传单利害,还是这些家书厉害!”
“臣……遵旨。”
云端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以人质相胁了。
但他不敢违抗,领命而去。
另一边,骊山小路。
席君买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双手被岩石和荆棘割得血肉模糊。
但他终于看到了前方——
道路开始变得平缓,远处出现了点点灯火。
那是长安城。
他们成功了!
绕过灞桥防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长安城东!
“将军!前方五里就是春明门!”斥候兴奋地回报。
席君买眼中爆出精光:“全军上马!整理装备!两刻钟后,我要看到春明门守军的表情!”
两千骑兵虽然疲惫不堪,但此刻士气大振,纷纷上马,检查刀弓。
他们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来了——
接下来,他们要以两千骑兵,在长安城下演一场大戏。
一场足以动摇整个长安守军意志的大戏。
通往长安的春明门。
守将张虔勖正焦虑地在城楼上踱步。
城内爆炸声虽然停了,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越来越强。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奇异的声响。
像是……马蹄声?
但灞桥在东面三十里,程咬金大将军的四万大军守着,太子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将军!你看!”
一名哨兵突然指着城外,声音颤抖。
张虔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晨曦微露的天光下,一支骑兵部队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城外三里处。
玄色战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那个巨大的‘李’字,在渐亮的天色中清晰可见。
更可怕的是,那支部队正在从容地列阵,仿佛这里不是大唐都城之下,而是他们的演武场。
“太……太子旗号……”
张虔勖的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灞桥呢?程大将军的四万大军呢?
这支骑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号声划破黎明。
整个春明门守军瞬间乱成一团。
两日后,灞桥大营。
程咬金接到春明门急报时,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太子骑兵出现在春明门外?!这他娘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将军,千真万确!张将军亲眼所见,至少两千骑兵,太子旗号!”
程咬金脸色铁青,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
那三堆火光,城内的爆炸,全都是幌子。
李承乾真正的杀招,是那支绕过灞桥、直扑长安的奇兵。
“敬德呢?尉迟恭回来没有?!”
“尉迟将军刚回营,正在帐外!”
“让他进来!”
尉迟恭匆匆进帐,脸色同样难看:“老程,东面那三堆火是空的!根本没有大军,只有几十个疑兵!”
“现在说这个有屁用!”
程咬金一拳砸在案上:
“李承乾的两千骑兵已经到长安城下了!咱们被耍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
“两千骑兵攻不破长安,但这对军心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守军会发现,咱们四万大军守着的灞桥,根本就是个摆设!”
“更可怕的是……如果李承乾本人都来了呢?”
尉迟恭浑身一震:“你是说……”
“那小子用兵向来诡诈,谁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潼关,还是已经混在那两千骑兵里?”
程咬金咬牙道:“传令!全军拔营,回援长安!”
“那灞桥防线……”
“还防个屁的线!”
程咬金吼道:“长安要是乱了,咱们守在这里有什么用?!”
“可是陛下有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程咬金眼中闪过决绝:“老子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安出事!要怪罪,等打完了这仗,老子自己向陛下请罪!”
“全军听令——拔营!回长安!”
三日后,长安城下。
席君买的两千骑兵已经列阵完毕。
他们没有攻城,甚至没有靠近城墙一里之内。
只是静静地列阵,竖旗,然后……埋锅造饭。
袅袅炊烟升起,两千骑兵下马休息,喂马,吃干粮,仿佛在自家后院一般悠闲。
这种从容,比任何猛攻都更加可怕。
春明门城楼上,守军看着这一幕,士气已经跌到了谷底。
“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怕我们……”
“灞桥的四万大军呢?程大将军呢?”
“难道……难道朝廷真的要完了?”
窃窃私语在守军中蔓延。
张虔勖虽然竭力弹压,但他自己的手心也在冒汗。
因为他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在那支骑兵阵中,有几门被黑布覆盖的奇怪器械。
虽然看不清具体形制,但张虔勖在军事演习中见过类似的东西。
那是……火炮。
太子竟然把火炮都运过来了?!
两仪殿内。
李世民接到程咬金擅自回军的消息时,反而没有发怒。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春明门方向升起的炊烟,久久不语。
“陛下,程知节违抗军令,擅自回军,此风不可长啊!”长孙无忌急道。
“他做得对。”
李世民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李承乾这一手,已经打乱了朕的所有部署。”
“两千骑兵出现在城下,守军军心已乱。程咬金若不回援,一旦城内有变,长安危矣。”
他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传旨,不追究程咬金违令之罪。让他驻扎春明门外,与城内守军形成犄角之势。”
“另外……传令李靖、李孝恭,放弃阻滞,全力回援。”
“陛下?!”
房玄龄大惊:“若是放弃阻滞,希尔德和薛仁贵两路叛军长驱直入,苏定方水军登陆,关中岂不……”
“顾不上了。”
李世民摇头:“李承乾这一刀,捅得太狠了。”
“他现在手握潼关,又有骑兵出现在长安城下。若是薛仁贵和希尔德再突破防线,三路合围,长安就真的成了孤城。”
“与其被各个击破,不如收缩兵力,固守长安,等待勤王兵马。”
他走到沙盘前,将代表李靖、李孝恭的两面旗帜,缓缓拉回长安:
“这一局……朕认输一着。”
“但胜负,还未定。”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心中都涌起一股寒意。
陛下……竟然认输了?
那个战无不胜的天策上将,竟然在自己儿子面前,承认输了一着?
“陛下,那……那些太子府旧臣的家眷……”云端小心翼翼地问。
“放了。”
李世民淡淡道:“到了这个地步,抓人质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承乾既然敢让骑兵出现在城下,就不会在乎这些家眷的死活。”
“朕若真杀了他们,反而落了下乘,让天下人觉得朕穷途末路,只能用妇人稚子相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更何况……那些人,不少也是朕的老臣。他们的丈夫、儿子虽有罪,但罪不及妻孥。”
“陛下仁德……”房玄龄低声道。
“仁德?”
李世民苦笑:“玄龄,到了这一步,你还跟朕说仁德?”
他望向窗外,声音低沉:
“朕现在只想知道,承乾那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明明有机会强攻,却围而不打。明明可以内外夹击,却只在长安城内捣乱,甚至派两千骑兵过来示威。”
“如此看来,他不想走朕玄武门的老路,那他想走什么路?”
这个问题,也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潼关,城楼。
李承乾接到了席君买成功的消息,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
“殿下,席将军成功了!程咬金已经回援,李靖、李孝恭两路也在收缩!”
裴行俭兴奋道:“长安已成孤城,我们只要等苏将军、薛将军,以及希尔德将军一到,四路合围,长安必破!”
“然后呢?”
李承乾突然问。
“然后……”
裴行俭一愣:“然后殿下便可入主长安,清君侧,正朝纲……”
“血流成河?父子相残?让整个长安化为战场?”
李承乾摇头:
“那不是孤要的。”
他走到城楼边,望着长安方向:
“孤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在计算,有算兵力,有算人心,有算时间。”
“但现在,该算的都算完了。”
“接下来……该谈了。”
“谈?”裴行俭不解:“和谁谈?”
“自然是和孤那位父皇。”
李承乾转身,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传令席君买,停止一切行动,原地待命。”
“传令薛仁贵、希尔德、苏定方,停止进军,就地驻防。”
“另外……”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递给杨囡囡:
“把这封信,送到长安。”
“告诉孤父皇,孤想和他,面对面的谈一谈。”
杨囡囡接过信,看到信封上那行字,浑身一震。
只见上面写着:
“儿臣承乾,拜呈父皇陛下:”
“愿与父皇会于渭水之滨,一如当年渭水之盟。”
“父子之间,何须刀兵?”
裴行俭看到这行字,终于明白了李承乾的全盘谋划。
他不是要篡位。
他是要……逼宫和谈。
用绝对的优势,逼李世民坐下来,用谈判的方式,解决这场父子之争。
毕竟,如果父子俩真刀真枪的大干一场,这天下将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那样的话,还谈屁的远征海外,星辰大海。
“殿下,陛下……会同意吗?”
“他会的。”
李承乾望向长安,语气坚定:
“因为父皇和孤一样清楚——”
“这大唐的江山,经不起一场父子相残的内战。”
“而孤手里握着的,是足以颠覆这个帝国的力量。”
“谈,还有转圜余地。”
“不谈……那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晨光洒在潼关城头,李承乾的身影在朝阳中拉得很长。
这一局棋,他已经下到了最后一步。
接下来,就看那位坐在长安城中的天策上将,如何接招了。
大唐的命运,将在这一场父子会谈中,决定走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