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山南麓,蜿蜒山道。
这里已化作一条浸透鲜血的死亡螺旋。
喊杀声、惨嚎声、兵刃撞击声、坠崖者的绝望长啸,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在山谷间疯狂回荡不停。
山道上段,杏娘身姿矫若游龙,一对柳叶双刀舞成银色的死亡风暴!
刀光如雪片翻飞,每一次挥斩都带起一蓬凄艳的血花。
她率领的宴山寇如同下山的猛虎,势不可挡!
王府护卫们早已肝胆俱裂,阵型溃散,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丢盔弃甲,只顾向后亡命奔逃。
山道末端。
“洪钟客”钟离撼与“铁拳”雷震,如同两座不可逾越的铁闸,牢牢堵死了溃兵的退路!
任何试图向下溃逃的护卫,都被他们狂暴的力量无情地轰回或碾碎!
绝望的哀嚎声中,尸体如同下饺子般不断坠入深不见底的渊薮!
狭窄的山径成了绝命的屠宰场,王府护卫们避无可避,要么死于刀下,要么在绝望的推搡中被挤下万丈深渊。
后者,不计其数!
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崖底涌上的阴冷湿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战况惨烈?
不!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王府护卫的斗志早已被巨石、箭雨、烈火和同伴的惨死碾得粉碎,如同惊弓之鸟,只剩逃命的本能。
反观宴山寇,气势如虹,在精心布置的陷阱和地利优势下,伤亡微乎其微!
唯有山道中段,还勉强维持着一块畸形的“安全区”。
王府护卫中最精锐的力量,如同惊惶的沙丁鱼,紧紧簇拥在此。
他们不敢向上支援被屠杀的同伴,也不敢向下冲击那两尊杀神。
因为他们必须用血肉之躯,拱卫着此地最“尊贵”也最臃肿的存在——平城郡王赵岩!
即便在这里,他们也暴露无遗!
头顶是呼啸而过的冷箭,身侧岩缝中随时可能刺出致命的匕首!
赵岩和他的两个王子,如同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遭遇不测。
护卫们神经紧绷,半步不敢离开。
王府供奉李道生是此地唯一的定海神针。
然而,此刻这位三品宗师的目光,却死死锁在头顶那被烟尘笼罩的崖巅!
他的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上方传来的每一声异响。
崖顶之上,“轰!嘭!咔嚓!”沉闷如雷的巨响连绵不绝,每一次碰撞都引得山体微微震颤!
狂暴的气劲激荡起滔天的烟尘,如同浑浊的云雾,将整个崖顶战场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
下方众人只能看到烟尘翻滚,听到那令人心悸的宗师搏杀之声,却根本看不清谁在交手,战况如何!
唯一能洞悉几分端倪的,只有李道生。
他眉头紧锁,凝神倾听片刻,沉声道:
“听这劲风呼啸、内力碰撞……王掌门的对手,确是三品无疑!”
“王掌门根基深厚,云山绵掌已臻化境……他已占上风!取胜……只是时间问题。”
李道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莫非……那宋江的武功,并未如传闻中那般可怖?”
根据情报,宴山寨明面上的三品只有宋江与尹雷凌。
虽有严子安提过“木山青”与“黑袍人”的存在。
可是根据山寨中细作提供的情报来看,那木山青早已经离开了宴山寨,并且在外地曾经有人目睹过她的行踪,可以确定不在山寨之中。
而那黑袍武者,更是行踪神秘,锦西城一役之后就不知所踪,甚至就没有跟随宋江上山。
况且谁都知晓尹雷凌同宋江不和,他也不会允许有一个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黑袍人在宴山寨之中。
尹雷凌已下山,崖顶那人,除了宋江还能有谁?
赵岩闻言,肥胖的脸上惊惧之色稍褪,重新挺直了腰板,试图找回王侯的“威严”。
他笨拙地挪回那张特制的檀木宝座。
只是这次,他再也不敢让护卫扛着走了,之前的摔落让他记忆犹新。
“哼!”
赵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刻骨的轻蔑:
“区区草寇宋江,即便侥幸跻身三品,又能强到哪去?”
“真正的高手,早已被朝廷招揽殆尽!”
“唯有朝廷,才能赐予他们无上的权势与荣华!”
他的语气充满理所当然的傲慢。
朝廷能够收纳大乾最大的财富和最大的权力,自然也能够吸引天下英杰。
李道生心中却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朝廷?
以前的朝廷,确实能够带给天下英杰们想要的一切。
而如今的朝廷,世家门阀盘踞,庸碌之辈窃据高位。
这些人依靠背景家势将最好的位置和资源都占了。
而位置和资源就这么多,这些人占了大多数之后,留给天下英杰的就只剩下了一小部分。
真正的英杰,报国无门者何其多?
朝廷的吸引力,早已大不如从前!
突然!
李道生脸色剧变!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失声道:
“不好!这股气息……阴寒刺骨却又霸道绝伦……又一位三品?!”
“宴山寨……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三品高手?!”
他浑身道袍无风自动,澎湃的内力瞬间鼓荡:
“王爷!王掌门危在旦夕!贫道必须立刻驰援!”
话音未落,李道生身形已微微前倾,足尖点地,便要冲天而起!
赵岩一听李道生要走,刚刚恢复的镇定瞬间瓦解!
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惶尖叫:
“李先生且慢!”
“你走了……本王怎么办?!”
他惊恐的目光扫过下方山道上那些如同地狱恶鬼般疯狂砍杀的宴山寇,扫过那些不时从黑暗中射来的、夺命的冷箭,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李道生焦急万分:
“王爷!您身边尚有诸多好手护卫,暂无大碍!”
“可若王掌门有失……我等皆危矣!”
此时。
一旁一个年轻王子赵成却阴阳怪气地插嘴:
“李供奉!”
“王掌门出事?那不过是死个江湖草莽!事后我王府赔他云山派金山银山便是!”
“可我父王乃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孰轻孰重,李供奉难道分不清吗?”
“你当初应聘供奉之位时,不是自诩忠义吗?万一父王有恙,你担待得起?!你的忠义又何在?”
这话一下子就将李道生置于不忠不义的境地,迫使李道生不由得停下身形。
“放肆!”
李道生须发戟张,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生死关头,竟遇此等鼠目寸光、自私自利的蠢货!
他强压一掌拍死这蠢材的冲动。
“成儿!住口!”
赵岩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厉声呵斥:
“李先生乃世外高人,岂容你出言不逊!”
“李先生所言极是!王掌门若败,我等才是瓮中之鳖!”
他转向李道生,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
“李先生,速去!务必……务必生擒宋江!本王要……”
他话还没说完。
只听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炸雷般从高空烟尘中悍然劈下!
“啊——!!!”
惨叫瞬间盖过了山道上所有的厮杀声!
李道生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晚了……”
只见那笼罩崖顶的厚重烟尘猛地剧烈翻涌。
下一刻。
一道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带着一蓬刺目的血雨,从百丈高空直坠而下!
李道生反应快如闪电,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冲天而起!
他于半空中精准无比地接住那坠落的身影,一个精妙的鹞子翻身,卸去下坠巨力,稳稳落回赵岩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被李道生抱在怀中的王景川——
“嘶——!”
一片倒抽冷气之声响起!
所有人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眼前的景象,恐怖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王景川的整条右臂连同右侧小半个胸膛,竟消失无踪!
断口处并非利刃切割的平整,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蜡油般熔融塌陷的状态!
粘稠的暗红色血肉与惨白的碎骨混合在一起,还在“滋滋”地冒着诡异的青烟,散发出刺鼻的焦糊与腥甜混合的怪味!
仿佛被某种极度阴毒的力量,从内而外生生融化了!
王景川竟然还没断气!
他艰难地睁开涣散的眼睛,看清抱着自己的是李道生后,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仅存的左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攥住李道生的道袍前襟,眼中是无边的恐惧与绝望,声音嘶哑破碎:
“宋江……回来了!”
“他……他是三品……不!他比三品更强!他不是人!是怪物!”
“逃!李真人……快逃啊!!!”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口中溢出黑色的血沫!
更恐怖的是,那熔融的伤势竟未停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身体其他部位蔓延侵蚀!
李道生又惊又怒,毫不犹豫地将一股精纯醇和的内力渡入王景川体内,探查其伤势。
内力甫一进入,李道生便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好……好阴毒的内力!”
他失声低呼。
那股盘踞在王景川体内的阴寒内力,如同亿万条跗骨之蛆,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疯狂吞噬、融化着所触及的一切血肉、经脉甚至骨骼!
但这阴毒内力并非致命根源!
更让李道生心胆俱寒的是——王景川体内,几乎所有的骨骼都已寸寸断裂!
那断口呈现出被纯粹巨力硬生生震碎的痕迹!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撼天动地的巨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
“王掌门!撑住!”
李道生强压心中惊涛骇浪,便要运功逼出那股阴毒内力。
然而,他的动作僵住了。
以他的深厚修为,逼出阴毒内力,保住性命或许能做到。
但王景川经脉尽毁,骨骼尽碎,丹田气海也遭受重创……即便救活,也已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对于一个叱咤风云数十载的三品宗师而言,这比死亡更加残酷百倍!
以其年岁和如此沉重伤势,苟延残喘也不过是多受数月活罪罢了。
而此刻……
崖顶之上,那恐怖的敌人正虎视眈眈!
他若耗费大量内力救人,自身状态必然大损,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生死大劫?
电光火石间,李道生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与决绝。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将王景川轻轻放在冰冷染血的山石上,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冷酷:
“王掌门……武道之路已绝,生不如死。”
“贫道……送你解脱。”
“这或许……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他别过头,不忍再看。
王景川的身体在地上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口中发出最后几声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随即,那恐怖的融化速度骤然加剧!
在周围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这位名震长州的云山派掌门、堂堂三品武者,竟在短短十几息内,彻底化为了一滩腥臭粘稠、冒着气泡的暗红色血水!
连半根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
“呕——!”
有护卫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两位王子更是面无人色,双腿打颤,几乎瘫软在地。
赵岩死死盯着那滩血水,肥胖的身躯抖如筛糠,一股冰冷的尿意几乎控制不住!
三品武者!
那可是足以开宗立派、坐镇一方的绝顶人物!
是他赵岩需要耗费巨大代价才能请动的供奉!
是能与他这位郡王平起平坐、谈笑风生的存在!
是他权力地位的重要保障和威慑!
可如今……王景川……就这样死了?
死得如此轻易!如此憋屈!
如此毫无价值!
像一块被丢进沸水的猪油,融化得干干净净!
“宴山寨……宋江……”
赵岩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碾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傲慢与轻视!
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何等致命的错误——小觑了这群宴山寇,更小觑了那个叫宋江的男人!
正是这份轻蔑,让他不顾劝阻,一头扎进了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李……李先生!”
赵岩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涕泪横流地扑向李道生。
他肥胖的手死死抓住李道生的道袍下摆,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快!快带本王走!立刻走!”
“留得青山在……本王日后定百倍报答!”
他只想自己活命,全然不顾身边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儿子。
“父王!”
两位王子发出绝望的悲鸣。
当看到父王和李道生都如此慌乱,他们自然也清楚事情出了巨大变故,导致他们已经身处险境。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父王竟然完全不考虑他的性命。
李道生却纹丝不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那正在被山风吹散的烟尘,死死锁定崖顶。
“走?”
李道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苦涩与无力:
“王爷……太迟了。”
“宋江……此子心思之缜密,算计之深远,当真……令人胆寒!”
他不甘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从平城郡王刚到断魂坡,就“巧合”地得到宋江是杀女真凶的消息开始,一切就落入了宋江的彀中!
赵岩被仇恨冲昏头脑,不顾擒风部署贸然进军。
宋江亲自现身送钟,极尽羞辱,彻底引爆赵岩的怒火,导致大军在险地被伏击,死伤惨重,士气崩溃。
随后更是利用地形精准地分割战场,让李道生因保护赵岩而无法脱身,诱使王景川孤身犯险……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他们所有人,都成了宋江棋盘上被随意拨弄的棋子!
呼——!
山风终于将崖顶的烟尘彻底吹散。
清冷的月光重新洒落崖巅。
两道身影,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神,清晰地出现在崖边,冷漠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众人。
当先一人,身形挺拔如松,黝黑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此刻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正是梁进!
而立于他身后一步之遥的,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兜帽低垂,面容隐于深邃的阴影之下。
唯有一股阴冷、腐朽、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弥漫开来。
黑袍人!
看到此人的瞬间,李道生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所有之前想不通的关节,全都豁然贯通!
“原来……如此……”
李道生喃喃自语,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提供情报的内应?恐怕也早被宋江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在这时。
崖顶之上。
梁进的目光缓缓移动,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李道生身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压力无需言语宣告,便已如同塌陷的苍穹般,沉沉碾压下来!
没有磅礴的气势压迫。
没有冲天的杀意沸腾。
只有一句平淡得近乎冷酷的发问。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间的喧嚣,如同死神的低语,直接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你,也要与我一战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
落在李道生耳中,却如同万钧雷霆!
一股无可抗拒的、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遮天蔽日的巨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是最后通牒!
也是唯一生机!
李道生心中再无半分犹豫,也没有任何身为三品武者的包袱。
王景川那融化成一滩血水的恐怖死状就在眼前!
这黑袍人的阴毒诡异!
而能轻易重创乃至击杀王景川的梁进……其真实实力,更是如渊如狱,不可揣度!
王景川临终遗言,犹如还回荡在耳边。
能够将一派掌门惊成那般程度,可见其与梁进一战带给他多么的恐怖和震撼。
李道生比起王景川,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孤身一人,如何抵挡?
只见李道生深吸一口气,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道袍,对着崖顶的梁进,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道家稽首礼。
他的声音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在山风中远远传开:
“贫道李道生,无意与宋英雄为敌。”
“今日得见英雄神威,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恳请宋英雄……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贫道……即刻离去!并立誓——此生此世,绝不再踏足长州半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