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章武十年仲春之时,汉朝正式举行了第一年科举。
圣皇帝刘备颁旨,开科取士。
命心腹大臣內阁首相李翊,字子玉者,总揽科考事宜。
李翊领旨,精心擬题,严设考场。
亲自监考,不眠不休三昼夜。
放榜之日,洛阳城內万人空巷。
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踮脚引颈,全都望向皇城方向。
今日是季汉首次科举放榜之日,这新鲜事儿引得全城轰动。
“让一让,让一让!”
“俺要看看俺们村张茂才中了没!”
一个粗布汉子往前挤著。
旁侧老者捻须笑道:
“后生莫急,这金榜要巳时才张掛呢!”
“老丈您懂这个?给说说,这科举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几个年轻人围了上来。
由於科举制度刚刚推行,大家对它都是既陌生又好奇。
老者清了清嗓,顿时成了人群焦点:
“这科举啊,是陛下和李相爷新定的取士之法。”
“不论门第,只问才学。”
“寒门子弟也能做官了!”
一个锦衣公子摇扇嗤笑道:
“寒门子弟读过几本书?能比得过我们世家子弟?”
旁侧立即有个青衫书生反驳:
“姜维姜伯约听说过吗?天水寒门,可这次殿试据说得了第一呢!”
“呸!金榜都还没贴呢,你小子便知道第一名是谁了?”
“……那是,我舅舅在宫里当差,他得了点儿风声。”
正议论间,
皇城钟鼓齐鸣,朱雀门缓缓开启。
一队金甲卫士护著三名礼官走出,当中一人手捧明黄捲轴。
“来了来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礼官將捲轴郑重交与守候多时的张榜官。
但见那捲轴徐徐展开。
金箔为底,硃砂为字。
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快念!快念!”
后面的人看不见,急得直跳脚。
前排的识字人已经高声念了出来:
“殿试甲等第一名——”
“天水冀城人姜维,字伯约!”
人群顿时譁然。
“姜维?没听说过啊!”
“我就说是寒门子弟吧!”
青衫书生得意道。
又听念礼官道:
“殿试甲等第二名——”
“南郡枝江人董允,字休昭!”
“董允?莫非是董和之子?”
“董氏乃可是荆州名门啊!”
那名锦衣公子顿时长舒一口气。
看来国家新搞的这科举制度,还是有豪门及第的。
“看来这科举,当真是寒门能上,名门望族也能上。”
“嘿,只不过这次却是寒门压了名门一头哟。”
“殿试甲等第三名——”
“南阳人州泰,字子寧!”
“州泰?这又是何人?”
眾人正议论纷纷,忽见一骑快马自皇城驶出,马上骑士高呼:
“陛下有旨,宣三甲进士即刻入宫覲见!”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但见三个青衫士子在各有一队仪仗引导下向前行来。
当先一人未及弱冠。
眉目英挺,步履沉稳。
正是姜维。
他神色平静,唯眸光灼灼,似有烈火在內里燃烧。
其后董允温文尔雅,面带谦和微笑,不时向两侧百姓拱手致意。
“看见没,咱名门出身的人,就是温文尔雅!”
有富家子弟得意笑道。
“嘿,再怎么厉害,也没见他殿试拿第一啊。”
“誒你!!”
富家公子被懟的哑口无言。
而第三名的州泰则是年纪稍长。
他面容刚毅,龙行虎步,自有一番气度。
“看!那就是姜维!”
“此子好生年轻,真是了不得啊,祖坟冒青烟了!”
“听说这姜维父亲早逝,全靠母亲织席抚养成人呢!”
“寒门出贵子,真乃当世佳话!”
三甲行过,人群却久久不散,仍在热议这开天闢地头一遭的科举取士。
“明年俺也要让娃儿读书去!”
“寒门真能出贵子啊!”
“陛下圣明!李相爷英明!”
金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三个名字仿佛预示著新时代的到来。
汉室三兴,不仅兴於疆土一统,更兴於人才辈出。
而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
皇宫內殿,金碧辉煌。
刘备端坐皇位上,身著十二章纹袞服,头戴十二旒冕冠。
虽两鬢已染霜华,但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李翊紫袍玉带,侍立御阶之下,气度沉凝。
殿中铜漏滴答,香菸裊裊。
忽听內侍高声唱道:
“宣三甲进士覲见——”
殿门徐徐开启,三道青衫身影逆光而入。
姜维为首,董允、州泰稍后半步。
三人步履沉稳,衣袂轻扬。
至御前九步,齐整跪拜,行三拜九叩大礼。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备目光掠过三人,最终停在姜维身上。
但见这青年虽略显清瘦,却眉目疏朗。
脊樑笔挺,自有一番嶙峋气度。
“平身。”
刘备温声道,待三人起身,又特意问姜维。
“朕观卿籍贯,乃是天水冀城人。”
“家中尚有何人?”
姜维躬身再拜,略带陇西口音的回答在殿中迴荡。
“回陛下,臣幼年失怙,全赖母亲织席贩履抚养成人。”
“母亲白日市集贩席,夜间灯下织履。”
“十指皆裂,方供得臣读书识字。”
言至此,声微哽咽,“今蒙圣恩得中状元,实乃家门之幸。”
刘备闻言动容,不觉前倾身躯:
“……孝子出忠臣。”
“朕即刻遣羽林卫迎令堂入京,赐宅永寧坊,颐养天年。”
姜维伏地谢恩,额触金砖:
“陛下厚恩,臣虽肝脑涂地,无以报万一。”
抬头时,眼眶已红,却强忍著不让泪落下。
刘备頷首,目光转向董允。
但见这青年文质彬彬,气度儒雅,便问道:
“朕闻休昭善文,今以科举为题。”
“卿以为此制於国何如?”
董允略作思索,从容应答:
“科举之制,上合尧舜选贤之旨,下应孔孟有教无类之言。”
“昔察举之制,为门阀所垄断。”
“故有『举茂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別居』之讥。”
“今科举之试,向寒门而敞开。”
“遂使『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天下英才尽入彀中,实乃国之良法也。”
这番话,从名门出身的董允口中说出来,是刘备与李翊都愿意听的。
只能说不愧是是能高中的人。
因为,但凡有一点政治敏感度,都应该意识到国家对科举制度很重视。
即便它对门阀世家不友好,但你要想做官,就得拥护。
值得一提的是,
科举制只是削弱世家,但消灭不了世家。
只要权力结构还在,世家他就永远存在永远有的。
只不过仍然採用汉朝的察举制,那就很容易催生出世家巨兽出来。
比如像袁氏这样的四世三公。
他之所能够做到四世三公,不是因为真的代代都有三公级別的人才。
而是因为察举制度,又叫“我的校长父亲制”。
也叫亲朋好友制度。
只要你有关係,那肯定优先推选有关係的。
而有了科举製作为缓衝,世家就很难做到像魏晋南北朝时期那样,直接垄断国家的生產资料。
李翊主张的,也是限制世家,不让他们过多干预国家决策。
而非是消灭世家,因为这是不可能灭得掉的。
何况李翊自家就是一个势力极强的家族,他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挖坑。
他要做的,是不让魏晋南北朝的悲剧重演。
在听完董允的表態后,刘备大悦。
又转向州泰,这位面貌雄毅的探郎,问道:
“朕闻子寧通晓军略。”
“去年征南大將军陈元龙率二十万大军伐吴,终成大功。”
“卿可从军事角度为朕析之?”
州泰拱手道:
“陛下,吴之败亡,首在临阵易將。”
“昔长平之役,赵括代廉颇而败。”
“今江东之战,孙韶代陆逊而亡。”
“陆逊多谋善守,若其在位,我军恐难速胜。”
“孙韶勇而无计,此吴主自毁干城也。”
他稍顿片刻,见刘备凝神倾听,续道:
“陈大將军渡江之役,先以偏师佯攻夏口,诱吴军西援。”
“却以主力出濡须,直捣建业。”
“又遣水师断吴军粮道,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待吴军主力回援,则以逸待劳,半渡而击之。”
“如此用兵,实为妙算。”
刘备拍案称奇:“卿真將才也!”
隨即下旨:
“董允才思敏捷,授太子洗马。”
“州泰深通兵法,授太子舍人。”
李翊在丹墀之下静观,见刘备將董允、州泰皆安排於东宫,心下瞭然。
陛下这是在为太子培植心腹。
第一年科举选出来的人才,几乎都安排在了太子身边。
眼见姜维也要被派往东宫,
李翊忽生一念,整了整紫袍玉带,出列躬身奏道:
“陛下圣明,量才授职,实为朝廷之幸。”
“然臣观內閤府中尚缺一仓曹掾。”
“主管粮秣財政,事关国计民生。”
“臣细阅科考卷宗,姜伯约在《九章》算经题中全对者,百余名考生唯他一人。”
“其数算之精,实属罕见。”
“不如將伯约予臣,必能妥善府务,助臣统筹度支。”
言外之意,李翊则是希望刘备把姜维留给自己来带。
刘备微怔,捋须沉吟,目光在李翊和姜维之间流转。
他意识到,李翊觉得姜维是一块璞玉,觉得留在刘禪身边有些浪费。
想亲自带带他。
“子玉向来不求人,今日竟主动要人,倒是稀奇。”
他转向姜维,温言问道:
“伯约意下如何?可愿往相府任职?”
皇帝是说一不二的,刘备竟把选择权交给姜维本人。
自是代表他已经同意李翊的请求了。
主要考虑到之前李翊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难得他突然有了干劲,主动找自己要人。
那刘备自无不给的道理。
姜维抬头,但见李翊目光炯炯如炬。
其中既有长者的期许,又有智者的深邃。
他早闻朝中皆传李相爷有“慧眼识英才”之能,门下多干练之才。
当即躬身应道:
“李相爷乃国之柱石,能侍奉左右,亲聆教诲,维三生有幸。”
“惟愿竭尽绵薄,不负相爷知遇之恩。”
刘备见状,抚掌大笑:
“好!好!好!”
“既然如此,姜维便任內阁仓曹掾,秩六百石。”
“子玉啊,”他转向李翊,神色转为郑重,“朕可將这状元郎交与你了。”
“日后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李翊郑重行礼,紫袍轻振:
“臣必悉心教导,不负陛下所託。”
“他日若伯约不能成才,臣愿自请罚俸三年。”
言毕,
向姜维微微頷首,目光中满是期许。
刘备抚掌大笑:
“適才相戏耳。”
“爱卿带出过庞士元,如今能再带出一个姜伯约。”
“朕喜不自胜!”
讲到这里,刘备不禁又有些黯然神伤。
早知道李翊带人这么厉害,当初就应该把诸葛亮直接交给李翊来带。
都怪刘备自己,当时觉得诸葛亮跟李翊太像了,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下便迫不及待把荆州交给他。
却不知道,李翊能够一上来承接大任。
是因为刘备当时自己都是十分落魄,权力结构还没成形。
等於地基都没打好,李翊当然可以对徐州大族加以笼络。
而等诸葛亮上位时,刘备的权力结构已经趋於饱和。
人脉关係也已经筑成。
一上来给他安排如此重任,便动了许多人的蛋糕。
早知如此,
就应该把诸葛亮交给李翊,
像刘曄、庞统那样,慢慢在他手里沉淀沉淀。
现在刘曄已经是內阁高层。
而庞统更是年不到四十,就已经提前预定好右相的位置了。
唉……
刘备心中暗嘆,姜伯约是一块璞玉。
既然李翊有心雕琢,便交给他吧。
反正刘备自觉已经老了,实在没精力去做更多的事了。
李翊有心,想去做就让他做去吧。
……
相府书房內,沉香裊裊。
李翊屏退左右,只留姜维一人。
他並未急於安排仓曹事务,反而取出一卷试题,在紫檀木案上徐徐展开。
“伯约可知,昨日为何向陛下討你?”
李翊目光如炬,直视眼前这位新科状元。
姜维躬身立於案前,恭谨应答:
“相爷厚爱,维感激不尽。”
李翊摇头轻笑,指尖点在那捲试题上:
“科考最后一题《论江淮水战》。”
“百余名考生中,唯你提出『以楼船载霹雳车,远程发石破敌舰』之策。”
“此想法从何而来?”
姜维略显惊讶,似没想到李翊会是因为这个赏识自己。
他抬眼望向首相,答:
“……相爷明鑑。”
“此乃臣少时见渭水泛滥,衝垮桥樑,忽发奇想。”
“若將投石机置於大船,岂非可移动发石?”
“后与母亲提及,反被训诫不务正业……”
言及此处,他声音渐低,似有赧色。
“……嗯,此前並非没有投石机置於大船上的先例。”
“只是需要根据实施情况来判断。”
“老夫向来鼓励学子要多思考,多创新。”
“有的人就是一味的读死书,套模板。”
“纸上谈兵,不知道变通。”
“这样的人,国家是绝对不会用的!”
李翊背著手,沉声说道。
他转念一想,又补充了一句:
“至少只要老夫还在,一直是如此。”
说著,他起身绕案而行。
“陛下只见你通晓数算,却不知你更长军械製造。”
“让你去做仓曹掾,实是大材小用。”
姜维惶然躬身:
“……相爷过誉。”
“维年少学浅,岂敢当此盛讚。”
李翊正色道:
“……非也。”
“今汉室虽然三兴,然北疆未寧,西魏躁动。”
“吾观你答卷中还有『连弩改良』、『战车改制』等策,皆切中要害。”
他取出一封密奏,“吾欲奏请陛下,设军械司。”
“专研新式兵器,伯约可愿担此重任?”
姜维眼中闪过灼灼光芒,旋即又黯淡下来:
“只是陛下已任命臣为仓曹掾,若骤然转调。”
“会否不妥?”
“……呵呵,此事老夫自有主张。”
李翊微笑,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符交给他。
“你且先往仓曹任职,熟悉朝廷度支。”
“待时机成熟,再行转调。”
年轻的姜伯约显然没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我大汉自有国情在此。
在我大汉当官,
你身兼数职,鞠躬尽瘁那是应该的。
姜维心领神会,郑重接过铜符:
“……谨遵相爷教诲。”
“维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窗外竹影摇曳,书房內一老一少相视而笑。
……
洛阳城內,朱雀大街北侧的“醉仙楼”三层雅座。
几个锦衣华服之人正凭栏远眺。
楼下人声鼎沸,都在热议今日放榜的科举结果。
“可惜啊可惜,这开科取士的头名状元,竟被一个陇西寒门夺了去。”
太僕卿荀閎抚著美髯,摇头嘆息。
他身著絳紫锦袍,腰悬玉带,显然是朝中重臣。
对面坐著的光禄大夫王凌。
他本是豫州刺史,去岁因处理河南叛乱有功,被调到中央工作了。
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某观那董休昭的策论,文采斐然,见解精深。”
“本不该屈居第二。”
“怕是朝廷有意打压名门望族,才故意让寒门子弟压他一头。”
曹豹把玩著手中的青玉杯,幽幽道:
“自陛下推行科举以来,各州郡举孝廉的名额悉数取消。”
“想当年建安年间,我等追隨陛下转战南北,如今.……”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陛下似乎忘了旧日情分吶。”
“噤声!”荀閎急忙示意,“隔墙有耳。”
曹豹却不以为意,反而提高声量:
“徐州乃是陛下龙兴之地,今年首次开科,竟就挑徐州之地施行。”
“圣上岂会不知,徐州望族最多?”
“这一施行,就惹得徐州怨声载道。”
“某听闻不少徐州系的同僚都心怀不满,只是不敢发作罢了。”
徐州是最早投资老刘的股东。
结果老刘推行科举,第一个选徐州。
自然使得许多徐州系大族不满。
因为推行科举,就意味著要取消孝廉、茂才名额。
那將极大的损害徐州大族的利益。
虽然靠著刘备与李翊的个人威望,加之李翊雷厉风行。
接连罢免了诸多徐州出身的大员职位。
甚至有內阁高官,直接下放到乡下农村去了。
眾人才不敢继续跟朝廷叫囂。
但依然怨声载道,骂骂咧咧,喋喋不休。
辛毗点头附和:
“明年科举便要推行至全国,连新定的江南都要实施。”
“江南那些大族,顾、陆、朱、张,哪个不是树大根深?”
“科举制度想要在江南落地,怕是难如登天。”
此时,一直沉默的太常羊衜缓缓开口:
“……诸君何必忧心?”
“江南初定,正好看看那些江南大族作何反应。”
“若是他们能够接受,我等再跟进不迟。”
“若是激起民变……”
他意味深长地抿了口酒。
“届时陛下自会明白,治国还是要靠我们这些老臣的。”
“……我看不然吧!”
辛毗当即反驳道:
“此次征伐江南,陛下不是派了一堆年轻人去吗?”
“张苞、关兴、许仪、赵统、陈泰、太史亨,都是些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辛毗又忍不住怒道:
“说起来,这些青年才俊,他们的父亲不都是朝中大员吗?”
“朝廷主张要打压世家,却又去培养这些权臣的后人。”
“等这些青年子弟崛起,他们不照样发展成世家大族吗?”
哈哈哈……
羊衜大声一笑:
“辛兄看来还没有明白。”
“朝廷不是不能接受培养世家大族,只是不想培养不可控的家族罢了。”
“那张飞、关羽都是当今圣上的肱骨之臣,陛下乐得將之培养成汉室的左右手。”
“咱们这些老牌家族,早就是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因为我们家不是在这一朝发展起来的,陛下对我们心存疑虑。”
“可李家、关家、张家、赵家不同。”
“他们最早便追隨陛下,陛下自然愿意去培养他们,而疏远我们这些后来的。”
说到底,
歷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不过是王侯將相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今日打压太原王氏、泰山羊氏这些老牌世家。
只是想让他们给李、关、张这些新锐让位罢了。
这便是为什么说,世家只能限制,不可能消灭的原因。
只要有人当官,他的后代就不可能不受到恩泽。
官位越大,恩泽越大。
所谓三代石油人、三代菸草人。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道理也很简单,
行政官僚体系,总是要更新叠代的。
既然都是更新叠代,你作为当时人又没办法开天眼。
那我为什么不选一个前大员的子弟。
如果选了,那么前大员他会念著我的好,他的人脉关係也会继续为我做事。
而如果选一个新人上来,他的人脉要重新建立。
会打破原来的固有秩序。
所以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每一个新上任的官员,做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先清算自己的前任。
荀閎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某听闻,今日陛下召见三甲时,李相爷特意將姜维要到了相府任职。”
“哦?”
王凌挑眉,“李相爷这是有意要栽培寒门子弟么?”
“怕是如此。”
羊衜冷笑,“不过一个陇西小子,能成什么气候?”
辛毗却摇了摇头:
“……诸君莫要小覷此人。”
“某细看过他的答卷,特別是那道《论江淮水战》。”
“里面观点之新奇,实令人惊嘆。”
“况李相爷看重之人,岂能是庸才?”
正当几人议论纷纷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譁。
但见一队羽林卫护著三顶官轿往相府方向而去,百姓纷纷避让。
“看,那就是新科三甲。”
荀閎指著楼下,“往相府去了。”
王凌眯起眼睛:
“相爷动作確实快,想做什么就立马去做。”
“確实是雷厉风行。”
羊衜闻言,展顏笑道:
“……不过这样也好。”
“且让寒门子弟去江南碰碰钉子,待他们碰得头破血流。”
“自然要求助我们这些地头蛇。”
几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
窗外夕阳西下,將洛阳城染成一片金黄。
这新推行的科举制度,正如这落日余暉。
看似绚烂,却不知能否照亮明日的大汉江山。
而在醉仙楼对面的一家小茶馆里,几个布衣书生也在热议。
“姜维夺冠,实乃我寒门子弟之幸!”
一个青衫书生激动地说。
“正是!从此我辈有了晋身之阶,不必再仰仗世家举荐了。”
另一个人接口道。
角落里,一个老者幽幽嘆道:
“只怕世家大族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啊……”
“是啊,听说朝中也有很多人对此感到不满。”
“尤其是一些老臣,都觉得陛下这么做,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是因为李相爷连续下放了数名官员,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誒,可不能乱说,当今圣上可是圣主明君,宅心仁厚的君子。”
“他老人家是绝不会亏待功臣的,一定是那些功臣自己狂悖不法才被下放的。”
“陛下是不会出错的。”
夕阳渐沉,洛阳城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科举取士的新政,正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这新生的季汉朝廷中,盪开层层涟漪。
……
话分两头,
洛阳皇宫內,梅初绽。
刘备在暖阁召见李翊。
炉火正旺,茶香裊裊。
但天子的眉宇间却凝著化不开的忧思。
“子玉啊,”
刘备轻抚茶盏,目光深远。
“今年有两件大事,卿可知是哪两件?”
李翊紫袍玉带,躬身应答: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刘备凝视著跳动的炉火,幽幽说道:
“其一,江南已定。”
“陈元龙抚定有功,但在前线手握二十万大军,令朕寢食难安。”
他抬眼看向李翊,“卿先前总说先以战事为重,后又言待江南抚定再议。”
“如今江南已平,卿可不能再找藉口推脱了。”
李翊面色平静,轻啜一口茶,从容道:
“陛下尚未说第二件大事。”
“其二么……”
刘备嘆息一声,“今年要全国推行科举,包括新定的江南。”
“然去年分地试点,已遭不少阻力。”
“今年全面推行,恐更难矣。”
李翊挑眉,“有何阻力?”
“朝中老臣多反对科举,其中不乏隨朕多年的旧部。”
刘备语气沉重,眉宇间一川不平。
李翊冷笑:
“这些不听话的老臣,臣不都已帮陛下处理了么?”
刘备眉头紧拧,摇了摇头,长嘆道:
“……正是卿一次处置得太多了。”
“这些人跟了朕很多年,对朕也算忠心耿耿。”
“你一下把他们全罢免了,这……唉!”
“朕可不想后人说朕是个刻薄寡恩之君。”
“忠心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李翊断然,声音直接了当。
“国家推行科举,他们反对科举,便是不忠!”
“陛下,治天下当用非常之策,行非常之事。”
“朕知道。”
刘备嘆道,“只是人本就要维护自身家族利益,朕也不愿亏待这帮老兄弟。”
“他们反对科举本也是无可厚非。”
“陛下就是太过仁厚!”
李翊声音提高,“正因陛下对手下太好,他们才敢反对。”
“臣將他们罢免下放,他们不就无法反对了么?”
人就是这样,
你对他越好,他越不把你当盘菜。
刘备性格宽厚,讲情义。
毕竟公司上市,大家都有参股。
刘备也不算独占股份。
只要你在大方向上不犯错,刘备基本上是不会深究的。
所以此次推行科举,老臣们才敢反对。
当然,反对不代表一定就是跟刘备作对。
更像是一种磋商谈判,希望有迴旋的余地。
而李翊就乾脆得多。
谁不听话,下乡去种田罢!
谁听话,谁留下。
就这么简单。
所以朝中有很多能力强的,也被下放了。
反倒一些能力弱,但站队强的,如刘琰等辈。
他作为刘备的宗室,那是坚定不移的拥护刘备的。
刘备不敢说的,他来说。
要不然,以他能力,凭什么能坐到如此高位。
甚至比许都开国元老的地位都要高。
刘备面露不忍:
“这些人隨朕转战南北,立下汗马功劳。”
“朕又怎忍心因为几句话,就把他们给罢免了?”
“……正因是陛下你这一朝的官员,咱们才能隨便罢免。”
“若是將来后世子孙,他们能像今天这样,一次罢免十数名官员乎?”
李翊发出灵魂拷问。
因为刘备是开国皇帝,李翊威望极高。
所以才能在推行科举时,隨便收拾朝中大臣。
甚至能够一次性罢免十数人。
这要是等到第三代、第四代皇帝,他们敢这样玩儿。
保管把江山玩儿丟。
所以李翊的意思就是,
趁著咱们这些老骨头健在,把该做的事做了。
你等到后代人来做,就哪怕给他下达一个指標。
让他必须推行科举。
你看他推不推得动就完事了。
李翊也不说要一步到位,把科举制度全面完善了。
而是希望,在自己能力有限范围之內。
儘可能多做一些事,福泽后世。
打个比方就是,
本来刘备一朝能把科举地彻底完善推进百分之十。
那李翊希望能够推到百分之二十。
为后人多些事,总归是好的。
“子玉,你不是朕,並不清楚朕跟这些人的情谊。”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朕最痛恨的便是这句话。”
“什么叫无情?”
“难道朕是一个无情之人?是一个无道的昏君?”
人越到晚年,就会变得越来越感性。
包括帝王也是如此。
科学解释说,
因为年轻时,人们都有衝劲儿,心怀壮志,所以凡事都能够以事业为先。
而到了晚年,隨著精力、体能的下降。
以及对生命流逝,对死亡的原是恐惧。
人便会越来越在乎现在所拥有的东西。
这其实也很好的解释了,
为什么强如李世民这样的千古一帝,到晚年也会“渐不克终”。
刘备今年已经六十了。
他的一生也算是顺风顺水,没遭遇过什么大挫折。
如今汉室也三兴了,儿孙也满堂了。
魏逆、吴逆,甚至北方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蛮夷都只是癩癣之疾,弹指可灭。
他绝对算是人生贏家了。
到了这个年纪,你还要他放弃享受。
像在徐州时那样每日殫精竭虑,心怀忧虑,宵衣旰食地为事业奋斗。
那刘备是真的做不到了。
如果不是每日有李翊督促,刘备早就懈怠了。
反过来,刘备倒是挺佩服李翊这一点的。
都已经位极人臣了,依然能够保持自律,不耽於享乐。
这实在是反人性。
“……陛下不是不忍处理手下老臣。”
李翊直视天子,毫不避讳地犯顏直諫:
“……只是享受他们拥护的感觉。”
“但陛下欲超高祖、光武,成就千秋霸业,就当摒弃此念!”
“时时砥礪督促自己,才能使汉祚延绵永寿。”
炉火噼啪作响,暖阁內一时寂静。
刘备望著窗外含苞的梅枝,良久方道:
“……子玉啊,朕算是明白古代君王为什么都不希望直臣了。”
“你常说:良药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道理虽是这么一个道理,只是未免太过逆耳了。”
“朕现在好歹是耳顺之年,你就不能將就一下朕,让朕听一些顺耳的话吗?”
李翊躬身道: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愿陛下远离小人,亲信贤臣。”
“则汉祚永寿,万民披泽。”
刘备默然良久,终於缓缓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
“说起来,也就爱卿跟朕说过这些话。”
“便是云长、益德他们,近日也是时常让朕跟他们去平野纵马,狩猎山林。”
“也罢,便依卿言。”
“只是……对老臣们,还望稍存体面。”
“……臣明白。”
刘备背著手,望李翊许久,又道:
“那么,这两件大事,朕都已经说完了。”
“爱卿打算如何处理?”
李翊面色如水,平静说道:
“臣打算一发为陛下解决了。”
“如何解决?”
刘备沉声问。
“臣可以为陛下扫平江南兵重之忧。”
“同时在今年全面推行科举制度,即便眾世家、老臣反对,也在所不惜。”
刘备微微一笑:
“看爱卿你成竹在胸,將欲何为?”
李翊背著手,来到窗前,手掌接了一片薄雪。
雪片很快消融,他方沉声说道:
“江南问题,尾大不掉。”
说到此处,话锋一顿,他转头看向刘备。
面色古井如波,却又透著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
“只能是臣,亲自去江南一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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