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面色沉重。
事发之时,他和朱雀都不在此地,等赶回荒域的时候,便看到了这般骇人景象。
近千里的漆黑空洞横亘在大地之上,好像一道丑陋伤疤,半个赤血山脉就这么凭空蒸发,与之一同湮灭的,还有数万妖族……
在查看了幸存者留下的记忆后,更能深切感受到那极致的恐怖。
无论是什么妖物,无论血脉是否觉醒,在那青色幽光之下全都一般无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化作虚无,彻底烟消云散。
绝望。
玄冥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即便是当初面对三圣联手,也只是被压制而已,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无力感!
“当时若是我和朱雀也在,恐怕现在也已经化作尘埃了吧?”玄冥心中竟有些庆幸,随即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不争气的念头。
“死了再多妖也没关系,只要火种还在,依旧能东山再起。”那个半透明身影沉声道:“但是心气要是散了,妖族可就真的没救了。”
玄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相比于死去的数万同族,主上的失败才是最为致命的打击。
寄托了全族希望、被誉为“中兴之主”的妖主,就这么轻易的被一个女人灭杀……这种信仰的崩塌,很可能会让刚刚凝聚起来荒域重新变成一盘散沙。
“无论如何,必须得请主上再次降临,否则怕是会出大乱子。”
玄冥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恐惧,低声道:“朱雀,这事要不你来办……”
半透明身影摇摇头,断然道:“不干。”
玄冥皱眉道:“如今主上不在,你身为甲级,地位最高,理应担起这个责任。”
半透明身影抬手扣了扣,然后将两颗刻有“甲”字的眼珠子递给他,“我现在不是甲级了,谁爱当谁当。”
“……”
玄冥无可奈何道:“那咱俩一起去总行了吧?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无间狱吧?”
朱雀没有说话,收回眼珠,转身朝着赤血峰飞去。
玄冥对这种态度已经习惯了,飞身跟了上去。
两人进入峭壁的溶洞之中,一路上遇见的妖族无不脸色苍白、垂头耷脑,气压十分低沉,显然还没从此前的挫败中缓和过来。
沿着蜿蜒的隧道不断向下,穿过数道暗门,来到了山体最深处。
只见甬道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两盏灯烛,散发着青绿色幽光,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岩壁上嵌着一道巨大石门。
高度逾五丈,宽近三丈,即便是玄冥高大的身材,站在门前都显得十分矮小。
门上贴满了近千张符箓,黄底朱文,古朴繁复的箓文早已失传,其中含义难以辨认。
门缝之中,不时有灼热气息吹拂而过,符箓微微掀起,露出了石门上刻画的图案,那似乎是某种腾云驾雾的生物,云霭间隐约能看到些许细密的鳞片。
玄冥和朱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然后同时伸手抓住了布满锈迹的青铜门环。
缓缓叩响——
咚——
沉闷声音在隧道中回荡。
方才还有规律涌动着的灼热气息霎时停滞。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弥漫开来,好似某种未知存在正注视着他们,散发着可怖威压,可面前却分明空无一物。
朱雀默默后退一步,将玄冥护至身前。
玄冥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单膝跪地,咬牙道:“主上陨落,我族妖心涣散,局势岌岌可危……属下斗胆,请圣降临,以解燃眉之急!”
此言一出,空气陷入死寂。
片刻后,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消散。
玄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额外的动作。
……
……
石门后。
难以丈量的偌大深井之中,充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比夜色还要浓稠。
哗啦——
伴随着水流激荡的声音,两只赤红色竖瞳缓缓浮现,好似两团烈日,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烈焰。
竖瞳仰头看向上方的石门,听到妖主陨落的消息后,眸中烈焰更加炽烈了几分,后方不知几百丈的庞大阴影蜿蜒着的,汹涌怒意几乎要将黑水烧沸!
嗡——
就在此时,数根没入井壁的粗大锁链陡然绷直,上方刻画着符文依次亮起。
竖瞳之中闪过一丝痛楚,气息平复下来,潜入了黑水之中。
不多时,身形再度浮现。
祂张口吐出了一颗白玉珠子,滴溜溜的悬在空中,低沉而阴柔的声音响起:“当初我将你的神魂本源和心头血各留下了一份,便是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
“果不其然……”
“我说过,和人族走的太近,只会让你变得软弱……”
“所谓的‘共存’只是妄想,大道无情,弱肉强食,谁抢到气运谁就能活!”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何就是不懂!为何不懂!”
似乎是情绪太过激动,粗大锁链上符文再度亮起幽光。
赤瞳冷静下来,注视着那颗白色玉珠,叹息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成败在此一举,别让我失望……”
咔嚓——
玉珠破裂。
狂风骤然而起,无数光尘在空中席卷翻涌,凝聚成了人形虚影。
紧接着,一滴深红色的血液坠落,刚刚浸入虚影之中,便化作无数红色丝线,好似有一只无形大手在凭空编织,迅速形成经脉、内脏和血肉。
随后,祂又将利爪刺入腹中,生生取下了两根肋骨,碾碎后撒了进去,骨骼也开始逐渐成型。
最终彻底化作了烛无间原本的样子。
虽然身高八尺有余,但却丝毫不显得笨拙,腰肢纤细,双腿修长,丰腴曲线凹凸有致,白皙肌肤好似嫩豆腐般吹弹可破。
再加上精致而知性的五官,这般容貌和身材,即便是放在大元的“胭脂榜”上,也足以傲视群芳了。
而那双赤瞳看着她,眼底却闪过深深的厌恶。
“嘁,终究是血脉不纯,难成真龙……”
做完这一切,祂消耗颇大,神色疲惫,身形隐没在黑色浪涛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烛无间眼睑颤动,缓缓睁开,双眸如星河一般绚烂。
环顾四周,丝毫不感到意外。
抬手一招,衣袍凭空浮现,遮住了玲珑的身段,整理好衣服后,对着那漆黑水潭躬身行礼。
“多谢娘亲。”
空气寂静无声,只有灼热的呼吸回荡。
烛无间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默默转身,朝着石门飞掠而去。
身形悬于半空,伸手按在门扉上,阵法光芒随之亮起。
轰隆——
厚重大门朝两侧洞开。
跪在门前的玄冥猛然抬头看去。
瞧见那黑暗中缓步走出的高挑身影,眼底闪过狂喜之色,叩首道:
“恭迎主上降临!”
“属下就知道,主上修为通天,万古长存,怎么会轻易死在那个女人手上……”
烛无间眼神复杂,嘴角掀起冷笑。
“万古长存……”
“呵……”
一直站在远处、默不作声的朱雀走上前来,直接了当的询问道:“那位怎么说?”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烛无间淡淡道:“若是再失手,便会身死道消,永远没有复生的可能。”
此言一出,玄冥表情凝固。
这么说来,只要那女人再来一次,岂不是就彻底完蛋了?
朱雀拧眉沉思。
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吧?
烛无间看出了两人的心思,说道:“放心,玉幽寒固然很强,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上次交手,她不计代价的催动本源之力,即便是至尊也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负荷。”
“从她透支的情况来看,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至巅峰。”
“起码在下次祭典之前,都不用担心她再来荒域了。”
听到这话,玄冥方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忧虑道:“即便如此,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并不多了,人族有此至尊坐镇,只怕我族的处境只会举步维艰……”
烛无间摇了摇头,说道:“玉幽寒从不在乎人族死活,或者说,她从未将自己当做‘人’来看待……若是杀人便能证道,都不用妖族动手,她就已经杀得九州血流成河了。”
玄冥不解道:“那她这次为何要对妖族出手?”
烛无间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给陈墨出气吧。”
玄冥:?
朱雀:?
烛无间叹了口气,神色不甘,“此次失利,归根结底,是我考虑不周……可惜,明明已经距离他那么近了……”
不过她很快便平复好情绪,出声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族人,重建妖族王庭,还有,天干地支死伤太多,也需要尽快补充,我可能一时半会都脱不开身。”
“天都城那边还要派人盯着……”
“朱雀,这事便交给你吧,记住,没有万全的把握千万不要动手……不过你性格向来谨慎,应该也不用我提醒……”
“是。”
朱雀应了一声。
“还有,”
烛无间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有机会的话,把幽姬带回来,她现在只能附在野猫身上,估计这段时间也受了不少苦。”
“嗯,知道了。”
朱雀半透明的身影逐渐消散。
……
……
天都城,镇魔司。
在术士们的连夜修缮下,外围被毁坏的庭院已经完全恢复,并且重新用阵法进行了加固。
阵道部内,袁峻峰凝望着地上的阵图,神色凝重。
“还是怪我大意了,没想到外出抢修阵法的功夫,就有妖族和无妄寺的人闯进来……”
此次动乱,镇魔司上下虽无人殒命,但指挥使凌忆山被打成重伤、阵舆和阵图泄露、埋藏在地下的阵眼也被撬动,龙气被夺走了不少……
代价可以说是极其惨重。
而袁峻峰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失职。
站在一旁的孙崇礼说道:“这种事情没人能预料到,当时城中情况危急,第一时间抢修阵法是正确的选择,要是放了更多妖族进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而且那和尚确实有些诡异,就算你在这,也未必能讨到好去。”
袁峻峰默然无言。
孙崇礼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凌忆山的情况如何?”
袁峻峰沉声道:“不太好,虽然凌老不肯说,但是我能感觉出来,所剩寿元可能连之前的一半都不到了。”
孙崇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此前凌忆山跟他说过,不动手的话还有五年可活,现在连一半都没有,岂不是意味着就剩下两年了?
尽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天枢阁不是有造化金丹的丹方吗?那玩意应该能给他续命吧?”
“有是有,可不光原材料难以寻觅,炼制方法也极为苛刻,道尊出手都未必能成功,想要指望这金丹,希望实在渺茫……”
“唉,这老家伙也是倒霉,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孙崇礼眼中燃着怒火,咬牙道:“狗日的秃驴,等老子破解了阵法,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次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找到了其中一个阵眼的位置,对于接下来破解大阵有不小的帮助。
“此事就劳烦孙典司了。”袁峻峰拱手道。
“本来就是分内职责而已。”
孙崇礼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
……
小院内。
凌凝脂蹲在火炉前,认真的盯着火候。
炉子上坐着的药罐冒出阵阵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灵材的药香。
凌忆山坐在树下,面前摆着小桌,正在和一个蓝衣老者对弈。
啪——
祁承泽手中白字落定,将黑子彻底封锁,完成了屠龙,扯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嘿嘿,大局已定,你又输了。”
“不玩了,没意思。”凌忆山将棋子扔掉,没好气道:“你都开天眼了,谁能下得过你啊,给你赢就完事了呗。”
“下不过就下不过,哪来那么多借口?”祁承泽冷笑道:“就你这臭棋篓子,还用得着天眼,我用屁眼都能赢。”
“放你娘的……”
“爷爷,该吃药了。”
凌忆山刚要开喷,凌凝脂端着药碗走上前来。
“好,喝药。”
凌忆山顿时变了副面孔,笑盈盈的接过瓷碗,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唇,颔首道:“不愧是我孙女熬的药,喝起来都甜滋滋……咳咳,脂儿,我和你祁伯伯有点事情要聊,要不你先出去转转吧?”
“好。”
凌凝脂虽然担心凌忆山的身体,但想着有祁老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便收起药碗转身离开了。
等到她走出小院后,祁承泽笑容收敛,神情严肃道:“还有多久?”
凌忆山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方才还气血充盈的脸庞迅速变得灰败,瞬间便老了十岁不止,看起来好似行将就木一般。
“半年……”
声音沙哑刺耳。
?!
祁承泽瞳孔陡然缩成针尖,惊呼道:“夺少?!半年?怎么可能只剩这点时间了!”
凌忆山颤抖的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枚玉符,说道:“我把毕生所学全部刻入其中,并且还埋入了一丝本源之力,等我死了,你把这个交给脂儿,关键时候可护她周全……咳咳……”
祁承泽闻言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幽幽道:“老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想法?休想把这烂摊子甩给我,要给你自己给……”(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