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山深处的龙门观外,一片田地正泛着新绿。
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挽着裤腿,脚踩泥土,手持锄头在田间劳作。
他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脸上布满皱纹却透着一股平和,正是隐居在此的长春真人丘处机。
他身着粗布短衫,与寻常老农别无二致,锄头起落间,动作娴熟,田埂间的杂草被一一清除。
“师父,我们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田垄间传来,两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提着布囊,快步走向田间,正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与李志常。
丘处机停下锄头,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向两人:“今日去集市,可有什么新鲜事?”
尹志平放下布囊,轻声地说道:“师父,可了不得。”
“集市上都在传,秦军西征大胜了。”
“不仅彻底灭了辽国,还攻破了古尔王国、西喀喇汗国,连万里之外的德里苏丹国、花剌子模国也被秦军打下来了。”
“这些小国,咱们之前都没听说过呢,直接被灭了国。”
李志常也跟着点头,语气中满是惊叹:“百姓们都说,秦军的战斗力简直神了。”
“火炮一响,城墙就塌,骑兵冲锋起来,敌人根本挡不住。”
“那些西域国家的军队,在秦军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没几个回合就败了。”
“如今整个西域,都已经成秦国的地盘了。”
“对对对,还有说书人说的很夸张,叫做秦军出征,寸草不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从集市上听来的消息悉数告知,言语间难掩对秦军战斗力的震惊与对秦国强大的惊叹。
丘处机听完,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田边的葫芦喝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悠远。
“秦国崛起,固然是大势所趋,可这一路征战,不知多少生灵涂炭。”
“正所谓‘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道法讲究贵生乐生,生命乃是‘道’赋予的最宝贵礼物,现世的幸福、百姓的安康,比疆域的扩张更重要啊。”
尹志平与李志常闻言,脸上的情绪渐渐褪去,低下头道:“师父教诲的是,弟子明白了。”
丘处机摆了摆手,温和地说:“也不是你们的错,只是世人多看重功业,却忘了征战背后的疾苦。”
“好了,别站着了,把带回的油盐酱醋归置好,志平去挑两桶水,志常把晒着的草药翻一翻,做完活计,咱们中午煮些粥吃。”
“是,师父。”两人应声,连忙分头忙活起来。
丘处机重新拿起锄头,目光扫过远处的山峦,心中思绪万千。
在秦国占领陇县之前,龙门观在山下本有不少私田,都是达官贵人为祈福或求指点所赠。
丘处机本来不想要,但想到大量穷苦灾民,也就无奈收下了。
那时关中百姓贫苦,灾民遍地,丘处机便将这些田地交给穷困百姓耕种。
收来的租子大多用来赈济灾民,自己则与弟子们粗茶淡饭度日。
后来关中之战爆发,秦军占领陇县,推行“田亩归公”政策,所有私田尽数收归国有,再按人口分给百姓耕种。
有不服者,便被冠以“金军奸细”的罪名,要么处死,要么送去矿区改造。
简直强势霸道到了极点,但也符合王朝初创时期,混乱中带有欣欣向荣的秩序感。
起初丘处机还担心百姓日子会更苦,可没想到,秦军收税后,只征收两成田租与两成税收,再无其他苛捐杂税。
百姓只要肯劳作,便能自给自足,灾民竟渐渐少了。
见状,丘处机便主动将龙门观的私田也交了出去,只留下后山这几十亩地,由自己与弟子们耕种,同样缴税缴租,足够维持生计便好。
秦国的政策,对他们这些真正潜心修行、自食其力的道士影响不大。
可对那些坐拥千亩良田、靠信徒供奉过着奢靡生活的和尚们,却是灭顶之灾。
寺庙的田亩被收公,和尚们没了租子来源,又不愿下地劳作,日子一落千丈,不少寺庙都迅速荒废了。
想到这里,丘处机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专心打理田地。
山间清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平和。
可这份宁静,却在临近正午时被打破。
一名负责在前殿接待香客的弟子匆匆跑过来,语气急促:“师父,山下……山下来了一支秦国军队。”
“看旗帜,像是陇县守备团的人,说是要见您。”
丘处机手中的锄头一顿,抬起头望向山下,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龙门山位于秦金边境,局势本就紧张,秦军突然到访,不知是为了何事。
他放下锄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弟子说道:“知道了,你去告知他们,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便来。”
“是。”弟子应声离去。
丘处机回到观中,换上一身整洁的灰色道袍,整理好仪容,才缓缓走向前殿。
龙门观之前,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正整齐列队,绿色的日月战旗在风中飘扬。
队伍前方,两名男子站定,一人身着布衣,一人身披甲胄,正是渭北巡抚高忠义与陇县守备团的守备官赵大川。
随着秦国疆域的持续扩张,以及对内治理需求的日益复杂。
原先仅有的七镇野战部队已逐渐无法满足全方位的防务需要。
除了第一镇常驻中枢之外,其余六镇均部署在边境要地。
关中、灵州与漠北的三镇直面金国威胁,甘肃的第四镇扼守河西走廊,既防范高原吐蕃势力,也作为关中和灵州防线的战略支援。
而远在西陲的碎叶第三镇与河中第五镇,同样肩负着重大的边防责任。
与此相对,在秦国腹地,大规模战事已不复见,不需要浪费大量精锐镇兵驻守,仅需少量精锐部队便可维持稳定。
因此,除了保留部分野战军作为定海神针外,地方防务主要依托于各州所设的守备团。
这些守备团根据实际需要,每州设置三至十余支不等,统一受当地将军或总兵节制。
每支守备团编制约一千二百人,其将领多由七镇军官转业担任,士兵与基层军官则从民间招募或由战俘改造而来。
守备团在编制结构上也与七镇有所不同:七镇建制最初与户籍制度挂钩,更是为了适应大规模骑兵作战。
而守备团则以步兵为主,采用“团—营—哨—队—班”的五级编制。
统兵将领依次称为守备官、营官、哨官、队官,最基层则为十人左右的班。
在装备方面,由于非属一线野战部队,守备团士兵大多仅着皮甲,只有队官及以上军官才有资格穿戴布面甲。
例如陇县守备官赵大川,便身着黄色布面甲。
他原属第一镇,而秦国军中并未配置绿色布面甲,因此转业将领仍沿用原属部队的甲胄颜色。
这些甲胄都是跟随他们血战多年,遍布刀痕,用敌人的鲜血染就的色彩。
……
丘处机因龙门山下私田事务,曾与秦国的陇县官府打过交道,与赵大川也算相识。
然而此番赵大川身旁却多了一位面生的中年人,观其气度和赵大川对其态度,地位似乎更高一等。
“赵将军,许久不见。”丘处机率先开口,语气平和。
赵大川行礼:“道长别来无恙?”
“本官今日是陪我家大人前来拜访。”
说罢,他介绍旁边的高忠义道:“这位是渭北巡抚高大人,此次专程上山,是有要事与道长商议。”
高忠义的脸上露出了淡笑,微微行礼道:“本官高忠义,久闻长春真人德行高尚,今日得见,实属荣幸。”
丘处机也连忙回礼:“高大人客气了,山间陋室,二位若不嫌弃,随我入观奉茶。”
三人并肩走进龙门观,尹志平与李志常已将茶室收拾妥当,见三人进来,连忙奉上热茶。
茶汤清澈,茶香袅袅,驱散了山间的寒气。
寒暄片刻后,丘处机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高忠义身上,开门见山:“高大人身为渭北巡抚,管辖之地正值秦金边境,事务繁忙。”
“今日专程上山,想必不是为了闲聊吧?”
高忠义放下茶杯,神色诚恳地说道:“本官此次前来,一来是瞻仰道长圣颜,聆听道音。”
“这些年,道长广施仁心,教化百姓,关中百姓对道长无不敬重,本官甚至钦佩,得听道音,只觉名不虚传。”
“二来,也是受大王所托,想与道长商议一件关乎道门未来的大事。”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郑重:“如今我秦国西征大胜,西域万里疆域尽归版图。”
“可西域之地,蛮夷杂居,百姓多信奉异教。”
“这些年,他们饱受战火之苦,却仍不知安定的可贵,若不能加以教化,日后恐生叛乱。”
丘处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未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高忠义继续说道:“道教乃我华夏正统,讲究顺应天道,重视现世幸福,与秦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国策不谋而合。”
“本官想问,道长可有想法,将道教传至西域?”
“用道法教化西域蛮夷,让他们知晓礼仪,明白安定的可贵,如此既能减少西域的叛乱,也能让道教的仁心惠及更多百姓,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番话,既是高忠义的提议,也暗含着秦国的需求。
宗教是这个时代必不可少的一种文化元素,李骁不喜欢宗教,包括他在内的众多秦国将领们也不信宗教。
但是西域的众多异族却信奉的很,尤其是真主教派,这一时期正是在西域极速扩张的阶段。
这种外来的且激进的宗教文化入侵,对秦国的统治很有影响。
除非李骁将当地的人丁全部杀光,迁移大量汉民百姓过去定居。
但是短时间内是完不成这项浩瀚工程的。
所以,李骁便需要本土教派来进行文化融合,继续稳定秦国对西域的统治。
而丘处机作为道教名宿,正是推行此事的最佳人选。
茶室角落,尹志平与李志常站着,大气不敢出,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将道教传至西域”,尹志平眼中满是激动。
若能借此机会将全真道与龙门派的教义传到万里之外的西域,便是将门派发扬光大,这是多少道士梦寐以求的事。
李志常也悄悄抬眼看向丘处机,眼神中满是期待,盼着师父能答应下来。
可丘处机却陷入了沉默,眉头微蹙。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高大人,非是老道不愿,只是西域情况复杂,百姓信仰各异,贸然前往,恐难有成效。”
“况且龙门观弟子不多,若老道离开,关中百姓的教化之事,便无人打理了。”
高忠义早已料到丘处机会犹豫,他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暗示:“道长不必担忧。”
“关中的教化之事,本就是我秦国官府的责任,至于西域传教的人选,其实也并非只有道长可选。”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正一道也是道门正统,他们弟子众多,也一直有意拓展影响力。”
“若道长觉得为难,本官倒是可以修书一封,邀请正一道的道长们前往西域,想必他们会很乐意抓住这个机会。”
这话看似平常,却暗藏威胁。
丘处机心中一凛,正一道与全真道虽同属道教,却也存在派系竞争。
若正一道抢先进入西域,全真道日后再想立足,便难上加难。
甚至有可能在未来,连中原的基本盘都保不住,信徒们会被正一道抢走。
而且他清楚,秦国若真邀请道门,绝非为了传教,而是想借宗教派系制衡,稳固对西域的统治。
自己若执意拒绝,不仅会错失门派发展的机会,甚至可能让龙门观失去秦国官府的支持,日后在关中立足都成问题。
丘处机沉默片刻,抬眼看向高忠义,目光坚定:“高大人不必费心邀请他人了。”
“老道思虑再三,觉得传播道法、教化百姓,本就是道士的本分。”
“西域百姓若能因道教而安居乐业,也是老道的功德。”
“老道愿意亲自带着弟子前往西域,面见秦王,商议传教之事。”
高忠义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起身拱手:“道长深明大义,本官佩服。”
“大王若知晓此事,定然十分高兴,本官会立刻派人回报大王,为道长安排前往金州的行程。”
丘处机缓缓点头:“有劳高大人了,只是老道有个请求。”
“前往西域传教,需循序渐进,不可强迫百姓,还请大人转告秦王,给老道足够的时间与自主权。”
“这是自然。”
高忠义满口答应:“大王素来重视百姓意愿,定会尊重道长的想法。”
心中却是暗道,道法传西域乃是政治任务,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不可强迫百姓?
不强迫难道还给发鸡蛋啊?
惹急了秦军,直接摘了他们的俩鸡蛋和西瓜。
这个老道还是有些太天真了。
先看看,实在不行,就从他的徒弟里面挑选几个来做事。
三人又敲定了一些细节,临近傍晚,高忠义与赵大川起身告辞。
丘处机送至观外,看着两人的队伍渐渐远去,才缓缓转身回到观中。
刚进观门,尹志平与李志常便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尹志平激动地说道:“师父,咱们终于有机会去西域传教了,这可是将咱们龙门派发扬光大的好机会啊!”
李志常也跟着点头,眼中满是兴奋:“是啊师父,师祖在天有灵,也定会高兴万分。”
丘处机看着两个弟子兴奋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却也带着几分忧虑。
“西域之路,不会轻松。”
高忠义与赵大川离开龙门山后,并未按原计划返回咸阳,而是调转马头,径直南下,朝着陇县南部、渭水河边的秦军大营疾驰而去。
营寨连绵数里,赤色的日月战旗在营墙上高高飘扬,甲胄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与士兵的操练声交织在一起,尽显秦军的铁血威严。
“杀杀杀!”
这里便是秦军的陇县大营,驻扎着一个万户府,五千铁骑。
与渭河南岸的宝鸡城隔河相望,是秦军对抗金军的前沿阵地。
高忠义没有立刻进军营,而是走到渭水河边,目光望向对岸的宝鸡城。
曾经的宝鸡城,因地处关中要道,商贾云集,十分繁华。
可如今望去,城墙斑驳,城内炊烟稀疏,连城外的田地都荒了大半,露出一片片干裂的黄土,尽显落寞。
“巡抚大人,您看南岸这光景,比去年又差了不少。”赵大川跟在一旁,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作为陇县守备官,他常年驻守前线,对南岸的情况了如指掌。
“自从咱们秦国在渭北推行田亩归公,南岸的土绅、官僚还有有钱人,就跟慌了神似的,纷纷抛售宅院、耕地,想尽办法举家迁往中原。”
“现在南岸的地价跌得跟白菜似的,都没几个人敢接手。”
能跑的有钱人,几乎都跑光了。
他们心里清楚,秦国对士绅从不客气,不仅要没收私田,搞不好还会治他们的罪,抄他们的家。
谁愿意留在这儿等着被清算?
高忠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南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轻轻点头:“这是好事。”
“他们跑了,说明心里已经没了对金军的信心,认定咱们秦国迟早会打过去,金军挡不住。”
他转过身,看向赵大川,语气带着几分分析:“没有了这些士绅田主,金国在南岸的统治就会出大问题。”
“土地没人种,也没人帮着官府收粮食,税收也跟着锐减。”
“南岸的土地已经供养不起南岸的金军了。”
“他们只能从中原运粮,这一路的损耗、运输成本,都是不小的负担。”
“就算咱们不开战,就这么耗着,也能把金军拖垮。”
而反观秦国,在渭北地区早已完成了土地分配,并全面展开了农耕生产,积存的粮草足以支撑大军所需。
通往陇县大营的官道上,如今络绎不绝地行进着后勤队伍,车马载满粮草与兵器,源源不断运往大营。
而近些时日,这样的运输队伍愈发频繁密集。
一切迹象表明,秦国的将士们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对南岸金军发起进攻。
西域战事告一段落,第一镇、第三镇与第五镇在西域连破数国,战功赫赫,令东线诸将眼热不已。
他们不甘落后,渴望建功。
经过两年休整,东线四镇秦军已恢复元气,士气高涨,纷纷请战金国,誓要一举收复整个关中。
作战计划早已呈报龙城,转交给身处西域的李骁,只是迟迟没有准许。
“大人,西征的兄弟们连灭数国,立了大功。”
“咱们东线的将领们眼馋得很,都想着早点跟金军开战,收复整个关中,可不能被西域的兄弟们比下去。”
听着赵大川的话,高忠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急不得,但也快了。”
“总之,不能让兄弟们在战场上饿肚子、缺兵器。”
作为渭北巡抚,高忠义的职责与大漠、西州等腹地巡抚以发展民生经济为主不同。
他实质上承担着关中军队“大管家”的角色,统筹后勤,调度资源,一切以保障战事为先。
说罢,两人迈步走向军营。
高忠义向营门百户出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百户不敢耽搁,连忙前去大帐汇报,得到允许之后,才亲自护送高忠义进营。
至于赵大川和其他守备士兵们,则需要在营中的闲置帐篷中休息,且不能随意乱走。
穿过操练的士兵队伍,来到中军大帐前。
很快,帐帘掀开,一名身材魁梧、身着赤色布面甲的将领走了出来。
正是驻守陇县大营的第二镇第五万户府统兵万户,秦雄,也是李骁的表哥。
“高大人,你可算来了。”
秦雄走上前,拍了拍高忠义的肩膀,语气热情:“快进帐,咱们正等着跟你商量后勤的事。”
陈仓最初位于渭水北岸,唐朝时期重心南移,安史之乱时北岸彻底荒废,改名宝鸡,所以此时的宝鸡是位于南岸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