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范小爷唉,你倒是赶紧跪啊!”侯公公以极低的声音提醒道。
“陛下,我要跪吗?”
范闲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复杂的看向庆帝。
“你想跪吗?”
范闲昂首挺立,直接吐露道:“心里是不想的!”
庆帝微微一笑,头也不抬,心中却有所会意,这范闲倒是和叶轻眉一个性子:“不想,就不跪!”
范闲垂首而立,指尖微微发凉。眼前这个慵懒的男人,是天下至尊,也是他的生父,更是杀母仇人。
他的胸腔里仿佛有无数根细线纠缠拉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刻,庆帝终于搁下朱笔,抬眼打量他:“伤好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范闲心头一颤,他听不出这话里有关切还是试探,只得恭敬答道:“托陛下洪福,已无大碍。”
“洪福?”
庆帝忽然轻笑一声,随手将奏折扔在案几上,“当初你受的伤有多重,朕是知道的,短短十几日内便养好了身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范闲背脊一僵,九阳神功是孟凡留下的秘籍,庆帝此刻提起,分明是意有所指。
“回陛下,我所习练的乃是家传功法,对于疗伤或有奇效。”他故意将“家传”二字咬得极重。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
庆帝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范闲的脸,霸道真气效果到底如何,他还不知道么,不给人添伤就算不错的了,还疗伤,除非………
叶轻眉对他有所保留,那霸道真气真有疗伤之效。
“你与朕说话,这般拘谨。”
庆帝忽然倾身向前,“莫非是怕朕?”
范闲抬眸,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看见庆帝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关切,又像是审视。
“陛下君威浩荡,小子敬畏是应当的。”范闲不卑不亢地答道。
庆帝突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殿宇里回荡:“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笑声戛然而止,他话锋一转,“听说你在澹州时,曾和那位词仙见过一面?”
范闲心跳骤急,庆帝此刻提起孟凡,分明是在试探孟凡是否和自己所修炼的功法有关。
“臣虽顽劣,但对于词仙的文采也是倾慕的。”他稳住声线,“只是不知那位词仙有何不妥吗?”
“呵,他可是大宗师!”
庆帝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却在触及范闲苍白的脸色时微微一缓:“罢了。”
他重新倚回榻上,“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范闲一怔。他分明看见庆帝方才眼中闪过的杀意,此刻却又化作这般随意的问询。
范闲低头颔首答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国尽忠是小子本分,不敢求赏。”
“本分?”
庆帝愣了一下。
范闲的头愈发的低了,“是!”
“好一个本分啊!”
庆帝唏嘘般叹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难就难在本分二字。
“看样子,你是想拒绝朕的封赏?”
范闲猛然抬起头,然后道:“小子出身乡野,行为粗鄙,恐怕在这朝堂上走不远,故而不愿插足。”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庆帝眼中眯起,渐渐化作一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呀,和你母亲一样倔强。”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范闲心口。他再也维持不住平静:“陛下认识家母?”
庆帝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窗前,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睛。
“叶轻眉……”
庆帝轻声道出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段遥远的记忆,“她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长大成人的模样,一定很欣慰。”
范闲浑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痛。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心里不是滋味:“应该会的吧!”
庆帝转身,忽然伸手拍了拍范闲肩头,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朕封你为太常寺协律郎,明日去太常寺报到吧。”庆帝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既然要娶郡主,总该有个体面的差事。”
范闲怔怔望着眼前这个矛盾至极的男人。他分明感受到那一瞬的孺慕之情,却又清楚地知道,他的心狠冷漠。
“臣……领旨。”范闲深深行礼,将满眼恨意与困惑都埋进阴影里。
殿外传来更鼓声,阳光透过窗棂,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光与暗的分界线。
范闲缓缓向后退去。
待到范闲走出殿外,只见他似是感叹道:“陛下还真是恩威难测啊,真是吓得我背都湿透了。”
侯公公则是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喘道:“我的范公子,范小爷,老奴我从你第一句开口说话,我这冷汗呐,就滋滋的没停过。”
“以后啊,你说话就留点神吧!”
范闲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语双关的回答道:“是是是,确实该留点神,走吧!”
之后,范闲见到了等候在外的柳姨娘,然后在柳姨娘的带领下,往后宫拜访众位嫔妃,还有太后等人。
几位娘娘那里还算好相处,和原著中没什么两样。
先是去见了宜贵嫔,她乃是三皇子生母,是柳姨娘的堂妹,先去见她也好打开局面。
随后,又去见了二皇子的生母淑妃,其为人虽然苛刻,却痴迷读书,爱惜才子。
范闲进了淑妃的宫殿,果然发现满屋子都是书架,上面满满摆放着从各地收集而来的书籍,就连淑妃见他时,手里也捧着一本书不肯放。
就像是一心泡在书中的宅女,虽不好应对,但被范闲用几句前世诗词糊弄了过去,淑妃更是连连夸范闲大才。
比之词仙都不遑多让。
范闲听得一阵汗颜,也不知他的那位老乡的脑袋瓜是怎么长的,诗词完全就是自己创作的,而自己可真就是诗词的搬运工了。
紧接着,他又去见了大皇子的生母,被热情款待了一番,嗯,吃到吐的那种。
最后才去见了老太后,而老太后这几日常常因为半夜雷鸣枪响而惊醒,也没有什么精力来见范闲,故而让洪四庠传令,直接拒见。
范闲也乐得清闲,本想直接出宫,但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又被广信宫的宫女拦了下来。
“长公主要见我?”
那宫女行了一礼:“是,还请范公子移步!”
范闲和柳姨娘对视一眼。
范闲也没奈何,毕竟长公主李云睿最为林婉儿生母,自己早晚得见,眼下又派人来请,肯定不好拒绝。
柳姨娘本也想跟着范闲一同去,却被宫女拦住:“长公主只请了范公子一人。”
“那,闲儿……我这?”
范闲知道对方担心什么,于是对柳姨娘说道:“那姨娘便先出宫一步回府,父亲那里我会去解释的。”
柳姨娘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范闲跟着那名宫女,几经辗转后,终于来到了广信宫中。
望着幽深的广信宫的宫殿大门,范闲没由来的想到了前世的一句话:挡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他和林婉儿结婚后就会接管内库,这无异于挡了长公主的财路,其中的矛盾与冲突,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化解的。
尤其是自己的便宜老爹,范建在提起长公主的时候,言语间总有那么一丝迟疑不定,这更让范闲心中对长公主李云睿有所警惕。
范闲正思索间,只见一个看起来约二十多岁的宫女出现在门口,向着范闲微微一礼。
这宫女眉毛细长,眉间悬针,眼神冷漠凌厉,就像是刀子剜在肉上一样,让人极不舒服。
但好在其说话和肢体动作依然很有礼数,很恭敬地将范闲请进宫去。
只不过范闲总感觉对方就像是潜伏在阴冷处的一条毒蛇,冷不丁的就要给自己来上一口。
广信宫里透着丝阴寒,大白天的,宫门自然没有关,站在门外都可以看见里面种着些沉睡之寒梅,厌暑之幽兰,经年之青竹,未开之雏菊。
宫殿里可以看见许多白色的幔纱在轻轻飞舞着。
总之,气氛很是阴冷。
让人冷的忍不住要打个哆嗦。
重重纱幔的最后,是一张矮矮搁着的床榻,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正躺在那里,单臂支颌,腰段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风流,眉眼如画,神色却是怯生生地引人怜爱。
李云睿年约三旬,臻首高盘桓髻,髻上插金色发饰,鹅蛋圆脸,面如桃花,自有万种风情,身材高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一股淡淡的孤冷。
此时,与那黑色长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长公主李云睿不经意间露出来到极为白皙的皮肤。
白,很白,真特么的白!
就像是一尊白玉雕像。
此时此刻,范闲心中只有一个“白”字,那自然散落在榻上的顺直黑发又长又密,但最为突出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一对硕大浑圆。
范闲转过身去,这具身体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少年罢了,他虽然心性不错,但哪里经受得住这个?
“我不知道长公主还在休憩,便先走了!”范闲告罪一声,想要直接离开。
李云睿看上去却像是很得意范闲有如此反应,故意用慵懒的声线说道:“既然来了,就别那么着急走嘛,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范闲眼神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拱手行礼道:“殿下有命,不敢不从。”
他刻意选了张离床榻最远的椅子坐下,目光低垂,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广信宫里的熏香甜腻得令人头晕,混着长公主身上传来的幽香,让范闲不得不暗自运转真气保持清醒。
“怎么,不敢看我?”李云睿轻笑一声,声音像是掺了蜜的毒药。
范闲心头一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臣不敢冒犯,让殿下见笑了。”
纱幔无风自动,李云睿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黑色裙摆如流水般滑落,露出纤细的脚踝。
“婉儿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她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柔软,“但偏偏有人要把她自我身边夺走!”
“臣不敢。”范闲急忙起身。
“坐下。”
李云睿缓步走近,指尖轻轻划过范闲的肩膀,“你知道吗?你的眉眼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真像。”
这句话让范闲浑身僵硬。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李云睿近在咫尺的脸,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像是怀念,又像是憎恶。
“不知殿下说的是谁?”
李云睿没有回答,只是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其尖锐的指尖距离范闲的眼瞳仅有一寸。
“这双眼睛,那人当年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陛下,看着陈萍萍,看着你的父亲范建……”
“我真想把那双眼睛挖出来,泡在她造出来的琉璃瓶中,好好观赏一番!”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可惜啊,红颜薄命,她死了,死的好,死的很惨,呵呵,哈哈哈!”
李云睿笑的很肆意,完全没有顾忌范闲还在这里。
范闲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
李云睿身上传来的压迫感让他呼吸困难,更可怕的是,他竟从这压迫感中察觉到一丝熟悉,但又别有不同。
果然,皇室中人,没有一个好相处的。
父亲误我,这哪里是你口中的还算温婉啊?
这女人,分明是个疯的!
“殿下若无他事,臣便要告退了!”
“急什么?”
李云睿忽然变脸,冷笑着退回榻上,“听说陛下封了你太常寺协律郎的职位?”
范闲暗自松了口气:“是。”
“区区八品小官,也配得上我女儿?”李云睿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范闲做出一副对庆帝恭敬的样子,说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做臣子的不敢违背。”
“你想用陛下来压我?”
“不敢!”
李云睿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忽然嫣然一笑,笑的很冷:“我不会将婉儿嫁给你的,尤其是你的眉眼,和那人那么像。”
“希望下一次见面,你还好好的活着!”
走出广信宫时,范闲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阳光照在身上,却驱散不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