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抹了把脸,手上的血和泥混在一起,在脸上留下几道可怖的痕迹。
"往东南是去江城府,听说江淮之地还算安稳,有朝廷的军队驻守;那里的领军将领,据说是冠军候苏渊,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治下的百姓,过得都丰衣足食。而且,还都是曾经的难民。这位苏候爷,专门接收难民。”
“往西南是梅州府,被红莲教占了,但传言他们的新圣女对流民还算仁慈;再就是继续往北,过菏洲关,去临渊城..."
"临渊城?"宁安皱眉,"那是个边陲小城吗?"
"不是,听说是朝廷在那新建的大城,需要更多的百姓,"一个瘦高的老者插话,是村里的教书先生陈文昭,
"听说临渊城收留流民,给地给粮,而且..."他压低声音,"那里不受朝廷和北境任何一方管辖。"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宁安看着疲惫不堪的家人,心如刀绞。
阿芸的鞋子早已磨破,脚上缠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布条;母亲咳得越来越厉害;小鱼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我们投票决定吧,"赵铁柱提议,"愿意去江城府的站左边,梅州府的站中间,临渊城的站右边。"
人群缓慢移动着,像被风吹散的落叶。
宁安看着大多数人选择了江城府的方向——毕竟那里听起来最安稳。
约莫二十来人站在中间,包括赵铁柱,他向来胆大。
只有寥寥七八人选择了临渊城,大多是些无牵无挂的年轻人。
至于去红莲教的,并没有。实在是红莲教是反贼,听起来并不好。
"安儿..."母亲突然抓住宁安的手,她的手像枯枝一样颤抖,"你爹临死前说过...宁家祖上就是从菏洲关那边迁来的..."
宁安愣住了。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事。
"那里...有我们的根。"母亲说完这句话,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手心里。
阿芸惊恐地看着婆婆,又望向丈夫。宁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变得坚定。
"我们去临渊城。"他说。
赵铁柱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兄弟。若是有缘..."他的声音哽住了,"再见。"
陈文昭带着大队人马准备启程前往江城府,他最后看了一眼宁安:"临渊城路途遥远,菏洲关据说盗匪横行,你们...千万小心。"
分别的时刻来得突然又必然。宁安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乡亲们分成三股,像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各自飘向未知的命运。
他的喉咙发紧,却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说不出来。
"走吧。"他背起母亲,阿芸抱着小鱼,跟着另外五个选择临渊城的村民,踏上了北上的山路。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里歇脚。
庙里已经挤满了流民,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宁安找了一个角落,让母亲躺下。阿芸从包袱里取出最后一点干粮——几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
小鱼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那块,眼睛却盯着奶奶的那份。
宁母微笑着把自己的饼掰成两半,一半给孙子,一半塞回阿芸手中。
"娘,您吃..."阿芸推辞着。
"我老了,吃不了多少。"宁母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们年轻,路还长..."
宁安走出庙门,站在残破的台阶上。
月光冷冷地照在荒野上,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
他想起白天的选择,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临渊城真的如传言那样好吗?还是说,那只是绝望的人们幻想出来的乌托邦?
"安哥..."阿芸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我们会活下去的,对吗?"
宁安转身抱住妻子,感受着她瘦弱身躯的颤抖。"会的,"他撒谎道,"一定会。"
第二天清晨,他们被尖叫声惊醒。
一队溃败的官兵冲进了山神庙,见人就砍,抢夺财物。
宁安抓起一根木棍,护在家人前面。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狞笑着逼近,手中的刀还在滴血。
"把值钱的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宁安看着这些官军,心中充满了绝望,大羽朝烂透了。他们被西维人劫杀抢掠就算了,这些本该保护他们的官军,甚至比西维人更可恶。
也难怪西维打过来之后,官兵一路溃败。西地几乎快要丢光了,也只有方原城在苦苦支撑着。
宁安知道不能跟这些官兵对抗,他摸出怀里最后几枚铜钱扔过去,那士兵啐了一口:"穷鬼!"举刀就砍。
千钧一发之际,赵铁柱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铁锤砸在那士兵头上,脑浆迸裂。
"快跑!"他大吼,"江城那条路被西维军截了,我们折回来找你们!"
宁安来不及多想,背起母亲就往外冲。
阿芸抱着小鱼紧跟在后,身后传来厮杀声和惨叫声。一支流矢破空而来,宁母突然用力一扭身子,箭矢深深扎入她的后背。
"娘!"宁安失声叫道。
"跑...别停..."宁母的声音越来越弱,"照顾好...小鱼..."
他们狂奔出数里,直到听不见追兵的声音才停下。
宁安小心翼翼地把母亲放在一棵老槐树下。
箭矢贯穿了她的肺部,每呼吸一次都带出大量鲜血。
阿芸跪在一旁无声哭泣,小鱼吓得呆住了,连哭都忘记了。
"安儿..."宁母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儿子的脸,"记住...去菏洲关,去临渊城...落叶归根..."
她的手突然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宁安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他们在槐树下挖了一个浅坑,用石头和树枝做了标记。
宁安跪在坟前,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土上。"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带小鱼和阿芸到临渊城。"
他咬着牙说,"我们宁家,不会绝在这里。"
阿芸把一朵野花放在坟头,轻声哼起宁母生前常给小鱼唱的摇篮曲。
歌声飘荡在血腥的风中,像一缕抓不住的烟。
再次上路时,队伍只剩下了九个人。
赵铁柱在混战中受了重伤,却坚持要跟他们一起走。"江城去不成了,"他咳着血说,"跟你们赌一把临渊城。"
宁安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那个方向有菏洲关,关外就是临渊城。
路途尚远,生死未卜。但此刻,他心中却燃起一丝奇异的希望——就像黑夜中远处的一盏孤灯,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走吧,"他对身后残存的同伴说,"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南方,向着那个或许存在或许虚幻的希望之地蹒跚而去。
他们的背影在血色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像一道道刻在大地上的伤痕。(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