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0点)。
月上中天。
辛弃疾心中暗自盘算,此时已经算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了。
军使已经派了出去,此时也应该已经到济南府境内的,不知道刘淮率军抵达了何处,还来不来得及接应。
“将军!咱们该出发了!”有军官大声禀报:“李将军已经列好了队列,咱们再不走,好不容易齐整的队列就又要散了。”
辛弃疾点了点头,随后又回头看向了官道上那条火把长龙:“那就开始出发吧,不要掉队。”
军官大声应诺,随后带着亲卫奔向队列,去寻自家兵马去了。
夜间行军就是这般麻烦,旗帜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军官只能靠火光与呼喊来指挥军队。
“刘大郎已经攻下了济南府!咱们再往前走上十几里,靖难大军就会来支援!到时候咱们就能好好歇息了!”
有军官前后奔驰,来来回回说着囫囵话,用刘淮来激励军心士气。
这自然是有利有弊的。
天平军中有太多人跟着刘淮打过仗,知道靖难大军的战力,甚至对于刘淮有一种盲目的迷信,这番言语,自然能提振一些士气。
但若是抵达济南府,却没人来接应,那么这支经历大败后的兵马很有可能会立即溃散。
刘淮会不会来呢?
虽然没有确切的信息,但辛弃疾还是有些莫名的信心。
因为刘大郎从不负人!
大军开始行动之后,辛弃疾发现,有一股骑兵打着火把从镇子中冲出,向着东南山中狂奔而去。
这引起了天平军的一阵骚动,有些人似乎想要跟着这股马军离去,却又被各自军官阻拦下来。
辛弃疾回头看着那二百余骑兵渐渐离去,直到火把的光芒变成一豆,方才转过头来,微微叹气。
这可能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结局了,天平军可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侍奉新主,而耿京也可以逃出生天,或者到宋朝有个前途,或者干脆隐姓埋名,当个富家翁。
东山再起?
不可能的。
如今又不是什么兵马崩溃到彻底无救的地步,耿京却已然放弃了大军。
唯一的可能,就是耿京因为此战彻底丧失了志气,想要找个地方,了却残生了。
如此想着,辛弃疾再次叹了一口气,对那股骑兵离开的方向遥遥拱手,随后就将一切抛之脑后,统领兵马,向着东北方快步离去。
与此同时,萧琦的面前,孔端起与邵进二人连连哀求。
“萧总管,儿郎们实在太疲惫了,能不能再歇息一个时辰?”
在时明时暗的火把光芒中,萧琦直接不耐:“你当我神威军不疲惫?你以为我想连夜出兵?这是左相军令,你知道军令是什么意思吗?!军令如山!你若不想遵从,莫要与我撕扯,现在就去跟左相分说!”
孔端起无奈:“那可否发一部精锐兵马,将大部分留在此处。我军全军八千,耿贼也已经成了疲兵,对付他们如何要全军一齐出动?”
萧琦冷笑两声,指着孔端起大声呵斥道:“孔老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无非是想要占据一条后路,以拿捏乃公。但是老子告诉你,你若是不提,我还可以网开一面,但你既然提了,为了全军安危,你们所有人必须全都上路!”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孔端起还有邵进也只能无奈点头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所幸的是邵进所统率的兵马都是豪强底子,大多数是豪强当将军,私兵佃户当兵卒的规制。
私兵的家人都住在庄园中,有严重的人身依附情况,倒也没有出现大规模逃兵现象。
当着近八千叛军当先出发了半个时辰之后,萧琦方才率领神威军出发。
而此时已经到了子时末尾,丑时出头(凌晨一点)。
当剩余金军在纥石烈良弼亲自率领下出发的时候,已经到了丑时过半(凌晨两点)。
昨日一场大战实在是太艰难了,即便金军是以逸待劳,但伤亡却是实打实的。又没能好好休整一番,以至于士气同样变得有些低落。
当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已经算是残兵败将的天平军,金军的气势还算是维持了一个较高的水准,最起码还能寻求主动作战。
但对于武安军的前锋高安仁来说,这项差事就有些枯燥了。
作为金军的殿后兵马,武安军身前有邵进、萧琦乃至于纥石烈良弼三支兵马,如果天平军想要杀到这里,必须得杀穿两支成建制的大军,并且将纥石烈良弼剁了方才可以。
理论上,此地就是全军最安全的地方了,甚至比纥石烈良弼还安全。
这种排兵布阵的方法,属实让高安仁有些看不懂了。
“伯父,这仗打得实在是……”高安仁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高景山捻须笑道:“实在是诡异,是吗?”
高安仁连连点头:“确实诡异。伯父,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高景山点头:“有的,之前厮杀的时候还不觉得,而今一静下来,只感到哪里都透着怪异,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说到这里,高景山呵呵一笑:“二郎,老夫也经历了好几次政争,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要么是有大人物犯蠢,准备乱咬人;要么就是有聪明的大人物已经做了决断,不过还不为人知罢了。”
“二郎,你觉得,左相是哪种人?”
高安仁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诚恳说道:“应该不是蠢人吧。”
高景山叹了口气:“是啊,左相不是蠢人,那就只能是咱们这些蠢人被耍的团团转了。”
两人俱是沉默下来,随后在沉默中率领兵马前进。
在北清河与泰山余脉之间,这条宽约十里,长一百余里,自东北到西南的通道中,大军的火把连成一条线,如同火龙一般,向着东北方蔓延而去。
然而即便火把充足,道路清楚,行军却依旧不如白日那般清晰明了,速度自然也没有白日迅捷。
也因此,直到寅时一刻(凌晨三点),邵进率领的豪强兵马前锋方才抵达天平军之前驻扎的平德镇。
又过了半个时辰,寅时过半之时,纥石烈良弼方才带着自己的左相大旗,在三个猛安,两千余士卒的护卫下,抵达了平德镇左近。
与此同时,辛弃疾已经率领天平军抵达了济南府境内,归德镇周边,而他派遣的军使也带回来了好消息。
“五哥!”毕再遇跟着天平军军使一起来了:“大郎君已经知晓了,大军已经发动,最迟两个时辰就能够抵达,五哥且去长清县城暂住,王五哥与何长史驻扎在那里,可以接应。”
望着这几个月来越来越雄壮的毕再遇,辛弃疾长舒了一口气,却立即愤怒起来:“这仗打得窝囊,我不能就这么全军缩在大郎身后,我们也要参战!”
毕再遇借着火把的长龙看了一眼天平军的队列,随后有些犹豫的开口:“五哥,非是我冒犯,但如今天平军需要休整,即便想要报复,也不急于一时。”
辛弃疾笑了笑:“几百兵马还是能凑出来的。
你们几个快去,将这消息传达出去,就说都统郎君已经率大军前来支援,咱们马上抵达长清县,那里有热腾腾的饭菜,有热汤,还有屋舍床榻,到了那里就能歇息了!”
各个参军、副将也都兴奋异常,强打起精神来,将这个好消息传递给全军。
随后,几名天平军大将都聚集了过来,也没有下马,纷纷拱手请战。
这些人都是有些小心思的,败军之将,走投无路前来投靠,那岂不是立即就得拿低做小?
若是能聚集起来百余精兵,跟着汉军厮杀一阵,岂不是说明天平军输人不输阵,依旧是英雄好汉?
辛弃疾自然也懂,他端坐于马上,立即下令:“刘大郎也不会让咱们来打头阵,但咱们也不能糊弄,你们每个人挑选出百人精锐兵马来,随我一起在此地等待大军抵达。然后再……”
此时月色偏西,旭日未升,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火把的明暗交错之间,辛弃疾赫然发现了张安国的身影。
平日里辛弃疾绝对不会犯连麾下将领都清点不全的错误。
但今日实在是太乱了,辛弃疾夜间能拉出人马来,跟着一起行军已经算是不得了的事情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总揽全军。
“张七?!你如何在这里?!你没有跟节度一起?!”辛弃疾的声音都有些变形。
而到这时,其余人方才发现了落在最后的张安国,几乎人人诧异。
而少数脑筋伶俐的,则是立即面露惊骇起来。
辛弃疾同样立即反应过来,声音颤抖:“节度……节度真的是去……”
张安国眼睛红肿,似乎已经哭过一场,闻言再次落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慌忙点头。
辛弃疾心乱如麻,勒马转身,看向了西南方向。
夜色如墨,山水相隔,却又如何能看清楚呢?(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