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目光对视,整个太极殿的氛围瞬间便降到了冰点。
——李承乾的眼光莫名的坚定。
虽然带着对于自己这个父皇的畏惧,但亦是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他有何错?
正是因为太过于了解自己这个父皇想要什么。
他始终都在坚定着自己的道路。
于国策之上,虽然相比于李世民要激进的多,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杀那两个人罢了。
为王者之人手中又岂会无血?
他又有何错?
李世民的眼光微微一变,看着眼前的李承乾,他甚至有些难以相信李承乾竟然到了现在还不肯服软。
往昔的一幕幕在李世民眼前急速闪过。
眼前的景象竟与当年他和李渊之间何其相似!
虽经历各异,承受不同,
但这父子对峙的格局,又何其相似!
刹那间,李世民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盯紧李承乾,怒声呵斥道:“你没错?!”
“——奢靡无度,滥杀大臣!”
“怎么?”
“莫非你想做第二个杨广?!”
李世民浑身颤抖,显然已经彻底暴怒。
没办法,李承乾给他的这种感觉,像极了乾纲独断的杨广。
虽然现在一切都还没表露出来。
但杨广不也是亦然?
人向来就是这样,至高无上的皇权能够改变太多太多。
“最难的是保持初心。”
这句话可不是简单说说而已的。
就连李世民自己,这些年来都已经有了一些改变,更何况是李承乾?
身为帝王,李世民不能去赌,也不敢赌。
因为稍有意外,他竭尽一生努力所打造出的局面,便会有坍塌的风险。
“杨广?”
李承乾万没料到父皇竟以暴君相喻,整个人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他怔怔地望着御座上的李世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父皇.竟以此等亡国之君喻儿臣?”
“莫非在父皇心中,儿臣他日.亦会成此等昏聩之主?”
李世民目光如炬,毫不退让,厉声道:“穷奢极欲,独断专行!此非杨广之象而何?!”
——针尖对麦芒。
如今这父子二人之间便是如此。
大唐的社稷实在是太重了。
而李世民又对后世子孙会毁掉这一切极为的抗拒,自然而然便演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寂静;
死寂!
李承乾紧紧的盯着李世民,身体忍不住的发抖。
杨广之象——
这绝对是当前这个世道对一个储君最具侮辱的评价。
而这句话,更是出自李世民之口!
李承乾十分清楚,当李世民说出这句话之时,他的储君身份便已经走到头了。
因为已然说明了李世民有了这种想法。
哪怕后续他消气也不可能会去赌后世到底如何。
无数的思绪瞬间涌上心头。
回想着这些年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他的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
李承乾就这样看着李世民,唇边泛起一丝惨淡的笑意,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死水:“父皇既言儿臣有杨广之相.”
“可是.欲废储君?”
空旷的大殿内,这寥寥数语却如金石坠地,字字分明,回响不绝。
他的语调,是令人心悸的平静。
唯有一双赤红的眼,泄露了那汹涌的悲愤。
李世民也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并未开口,但这种沉默却也已然说明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
见父皇默然,李承乾陡然爆发出一阵长笑,就似彻底解脱了一般,滴滴的泪水也不断从他那赤红的眼中滚落。
“二十一年了!整整二十一年了!!”
“儿臣.儿臣顶着这储君的名号,已然二十一年了!!!”
他死死盯住御座上的父亲,积蓄多年的委屈与怨愤如决堤洪水,倾泻而出:“自母后崩逝,儿臣足疾致残以来”
“父皇.又可曾正眼看过儿臣一眼?!”
“若非当年大将军力谏回护,儿臣这徒有其名的储君之位.焉能苟延至今日?!”
“你宠幸魏王,致使东宫、魏府之争,朝野汹汹!””
“不得已,方令郑国公兼领东宫詹事,欲以此塞天下悠悠众口。”
“然则——父皇可曾想过!”
“那些东宫辅臣、詹事府属官,又是如何苛责于儿臣的?!”
“动辄以‘德性有亏’、‘行止不端’相绳!”
“二十一年!整整二十一年了!”
“莫非.还不足以证儿臣之德,无碍于秉政治国?!”
闻言,李世民骤然开口,声如雷霆:“朕忧惧者,正在于此!!”
“父皇忧惧错了!”
李承乾几乎是在李世民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厉声顶回。
说话间,甚至是直接站了起来,就那样默默的注视着李世民:“为君者,首重社稷之功,岂在虚名之德?!”
“自古以来,当为明君者难不成全是圣人?”
李承乾语声微顿,抬手拭去眼角残泪,神色间竟透出一丝异样的释然。
他默默凝视着御座之上,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父皇.您究竟为何.独爱魏王至此?”
这一刻,李世民竟不敢迎视儿子的目光,下意识地侧过了脸。
他无言以对。
往昔尚能自欺欺人,可此情此景,如何还能回避?
这经年累月,他待魏王的偏私……实在太多、太重!
此乃不争之实,无人可辩。
李承乾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缓缓摇头。
积压心头多年的巨石轰然卸去,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那些深埋心底、日夜煎熬的话语,今日……终得一吐。
“你我父子之间,我与魏王兄弟之间。”
“走到今日.”
“到底是我的过错?还是魏王的过错?”
“又或者……错的,本就是父皇您?!”
他直视着御座,抛出了这最后的诘问。
说罢,也不再犹豫,更不再行礼,李承乾决然转身,一瘸一拐的朝着殿门走去。
“承乾——!!莫要逼朕!!”
李世民双目赤红,死死攫住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嘶声厉吼,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逼你?”
李承乾脚步猛地一顿,缓缓侧过半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讥诮:“是儿臣……在逼父皇您?!”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李承乾低低重复着这宿命的判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彻底的厌倦与解脱:“我倦了!!”
“这东宫的戏码,我……演够了!!!”
“我这就回东宫候着——是赐下白绫三尺,还是鸩酒一杯,抑或流徙万里,我……静候圣裁!”
“东宫不过寥寥数十人,”他猛地指向殿外东宫方向,目光灼灼如焚:“父皇尽可睁眼看个分明——”
“看看您口中这德行有亏的太子,到底是如何待他身边之人的!!”
仿佛要将这二十一年的压抑尽数倾泻。
说到这,李承乾似乎已经完全豁出去了,猛地转身,指向了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的龙椅,字字如刀,掷地有声:
“至于这位子——父皇!”
“您就牢牢坐稳了,坐穿了!千万……莫要留给儿臣这等不堪之人!!!”
说罢。
李承乾再不回头,决然向殿外走去。
殿内死寂无声。
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李世民的泪水无声滑落,他身体剧烈颤抖,无法抑制,却只能强自支撑。
他独自坐在殿中,良久才缓过气来,随即命人召李泰前来。
整个皇宫笼罩在沉重的寂静里。李泰随内官步入大殿,甫一进门,便“扑通”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父皇!儿臣知错了!”
——两相对比,天壤之别。
以往的李世民会认为这是乖顺,但这一切在如今看起来竟然是这样的不堪。
“你”
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道:“你哪里来的胆子?”
“父皇,儿臣知错。”
李泰将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哭泣着说道:“儿臣是被蛊惑的,是那些大臣建议儿臣这么做的!”
“他们说待儿得父皇如此恩宠。”
“待太子来日继位,定不会饶了儿臣”
“儿臣是被他们蛊惑了!”
他的身体忍不住的颤抖。
对于这个拥有着如天一般功绩的父皇,李泰完全没有任何的直面之心。
他害怕失去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不仅仅是李世民的偏爱,同样还有自己的地位。
文人终是文人。
李泰就是典型的文人性格。
面对李世民,他就不可能做到如李承乾那般坦然直面一切,将自己心中的委屈尽数说出来。
李世民就这样看着李泰。
这一刻,他甚至都已经没有了问下去的心思。
但想着这个儿子昔年所做的一切,他沉默了良久之后,不由得还是道出了一句话:“若你为储君,该如何治天下,如何对待你的弟弟们?”
听到这话,李泰瞬间便是一愣。
完全没料到李世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但他看着李世民那如渊一般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后,这才开口说道:“若若儿为储君。”
“当效父皇治国之法。”
“施仁政.,轻徭薄赋,使民休养生息;广开言路,纳谏如流,效父皇之胸襟;”
“.”
李泰仍是如同往常讨好李世民那般给予回答,“至于后事.”
“在儿临终之前,儿定会杀掉子嗣,传位给稚奴。”
他确实也同样了解李世民,十分清楚“玄武门”乃是李世民的一块心病,想要看到自己的子嗣们和睦。
这种话,若是在以往的话。
李世民绝对会感叹李泰的孝心。
但现在则完全不同。
——杀子传弟!
李世民的眉头几乎瞬间便皱了起来。
且不说这其中到底有多么的伤害人伦,就光以李泰此次的所作所为,李世民就根本不可能去相信这些话。
一瞬间,他的眼神更加的黯然。
想想刚刚的李承乾,再想想如今的李泰。
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股悔意。
后悔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可后悔又有何用?
李承乾如今的性格已经完全养成了,李泰也已经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后悔也早已晚了。
继续让李承乾当储君?
且不说他能不能成为一个明君,李泰就一定会死。
以李承乾的性子,就连他也绝无可能保全李泰。
而后世的大唐也终将受其所影响。
兄弟之间的争斗将永无止境。
一切,皆是自他而始!
这念头如惊雷般在李世民脑中炸开,瞬间涌起万般思绪,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复杂难辨。
“父皇?”
见李世民沉默不语,李泰眼中竟骤然闪过一丝热切。
他竟以为,这问题是立储的暗示。
“下去!”
李世民毫无废话,只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
“父皇……”李泰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全然不解。
可对上李世民那骤然转厉、寒冰般的目光,他心头一颤,终究不敢再言,慌忙叩了个头,狼狈退去。
大殿之内,死寂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世民端坐于龙椅之上,泪水无声淌过面颊,一行又一行。
来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嘶哑着开口:“召太傅立刻入——”
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是直接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了句:“罢了。”
一边说着,李世民一边缓缓起身,步履沉凝,径直走向凌烟阁。
召见顾靖又能如何?
顾靖终不是顾泉。
顾靖是不可能对参与任何关于国本之事的。
他是李世民为后世之君所留的支柱,李世民也不愿将他牵扯到这其中。
凌烟阁。
在那肃穆的殿堂里,李世民缓缓走进最深处,最终停在了顾泉的画像前,旋即便如同昔年那般,随意的坐在了地上。
“子渊——”
“若你还在,一切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他看着顾泉的画像,喃喃说道。
顾泉能不顾一切让他冷静。
而只要他能够冷静下来,如今这一切或许就真的不会演变成这样。
但这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顾泉其实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对太子过于刻薄了一些,但李世民以往却从未在意过。
这对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无人能够彻底改变。
当长孙皇后崩殂,当李承乾腿瘸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早已注定了。
在一切未曾演变到最后之时,李世民这种自傲自信之人,是绝对不会觉着自己错了的。
就如,如今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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